白月依山尽

　　三月的平山寺是皇家来游玩最热闹的时候，远在汴京的王孙贵胄都会在三月结伴来扬州，因此当下平山寺的香火格外鼎盛。华皓乾还是大名府赫赫有名的小将军时，也曾凑着热闹来此。那时前呼后拥的小将军，眼里瞧不上这座立于俗世的庙宇。他母亲是不喜欢他这样说寺庙的，他当时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信佛。
　　人的命运不该掌握在自己手中么？空荡的苍穹哪来的本事主宰万事万物呢？只有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他人的人，才会信这些。他才不信呢。
　　“华皓乾。”平山古寺，钟楼余音，庙宇肃穆。他听到了有人在喊他。
　　他回头，平山寺内的烛台下，烛火摇曳，然然温婉站在那，喊了自己一句。
　　他愣在原地。他当然记得她是谁。只是过去太久太久，要回到鲜衣怒马的华皓乾，他费了半天的劲。他打量了她一番。他记不得他见过这样一位雍容华贵又素雅的妃子。她身上的黛绿对襟衫，是后宫御用衣坊所制。她头上的簪子，是他们大名最负盛名的桃枝木簪。
　　“然然......宁妃娘娘。”卫七改口道。
　　他跨过门槛走到烛台前。
　　“娘娘，天色不早了，咱们得回宫了。”小丫鬟担忧道，她的主子在后宫吃了不少苦头。宁妃娘娘多年未出子嗣，素日淡泊。官家头一两年的欢喜过了后，就渐渐疏远了她。因祸得福，官家的疏远使得宁妃免于后宫的祸害。宁妃信佛，官家在这一点上对她颇为偏爱，他从来不阻拦她在三月来平山寺凑热闹。
　　“嗯，不急。”宁妃让丫鬟先下去。
　　“华皓乾，你可要小心，听说扬州最近刺客出没。”宁然然离去的时候不忘提醒。
　　“多谢提醒。快下雨了，我送你回去。”华皓乾跟着她，目送她上马车。直到马车消失在拐角，他才缓过来，当他走到许愿树下时，一块木签掉落。他看了一眼随即捡起。一行字拨动他的心弦：华皓乾宁然然庆历三年冬。
　　庆历三年冬，华皓乾在寺中被同伴强行塞了一块木签，他们说这里姻缘签很灵，华皓乾便瞒着所有人悄悄写了他最开始想到的人，宁然然。不曾想过五年后这块木签会掉落在脚边。

　　圆恭大师休憩的禅院内，目连法师专心誊写经文，拈花佛敲着木鱼诵经。千面佛揭开陆伽衣脸上的莲花瓣喜道：“皇天不负有心人，师父，千面以后也能搜集女子的面皮了。”
　　只见陆伽衣脸上的伤疤已经全部消除，看不出一丝痕迹。目连走过来悲悯地望着她说：“可怜天下父母心。”
　　“师父，你已经抄下了《地藏经》，咱们也得回大夏了。”千面佛提醒目连此次前来的目的。
　　拈花停下敲木鱼的手念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圆恭为救女，将平山寺藏经拿给目连誊抄。此事有违平山寺的规矩，目连便领着二佛离去了。而白墨生，却不知所踪。
　　“两个时辰后，她的穴道会自动解开。”拈花佛缓缓道，她的名字还是他取的啊。鹿王神女窟崩塌的时候，他有预感，当年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姑娘同自己会有再见之缘。
　　这两个时辰内陆伽衣是清醒的，只是不能动弹。
　　“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她默念这句话。却想到的是有朝一日她万念俱灰，堕入地狱的场景。青霜泛着冷光，似乎诉说着她的罪状。
　　和尚们聚在禅院门口，手持棍杖。
　　“西夏僧人就在此院中。”一小和尚喊到：“那日我见圆恭师父鬼鬼祟祟领着几人入院，方丈若不信进去一瞧便知。”
　　圆恭赶忙出来，他不辩解也不让众人进去。小和尚推门而进的时候没看到西夏的僧人，却见到一女子在禅房。
　　圆恭极力解释那是他的女儿，没人信他。他们将陆伽衣锁在禅院内，带走了圆恭。
　　天色阴沉，负责看守陆伽衣的小和尚打盹了半天，只觉浑身一凉，转身就被幽冷的剑光闪到眼睛。他这才反应过来，陆伽衣不见了。
　　香客散去后，藏经阁外诵经完毕后，圆恭正承受着一百零八杖最初的八杖。
　　圆恭房里搜出了《地藏经》的临摹，这件事惹怒了众僧。因此圆恭现在受到了重罚。
　　风卷起，飞叶落地。
　　方丈察觉到一阵杀气，道：“天龙阵！”
　　执刑的和尚迅速变化杖法，应对不速之客。
　　陆伽衣踏着飞叶拔剑削断木棍，和尚们立马众杖劈来，她双手横剑，单膝跪下抵抗众人之力。
　　青光现，水汽聚集。木棍上的冰霜迅速蔓延到和尚的手掌。他们松懈的瞬间陆伽衣赶到圆恭面前。他的背上渗满了血迹，奄奄一息倒在地上。陆伽衣接下外衫盖在圆恭身上流下热泪问：“你是我爹吗？”
　　圆恭努力睁开双眼，慈爱地望向她质朴地笑了。他的皱纹里沾着血。
　　“你就是祸及碧海，残害船商的魔头青霜剑主？”方丈见此剑居然能凝水成霜，大惊。原来圆恭不仅泄露《地藏经》，勾结西夏僧人，还是魔头的爹?
　　“不是的。”圆恭气若游丝为陆伽衣辩解。
　　“圆恭，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红尘种种，莫在造孽。杖刑继续。”方丈发话后，天龙阵下的棍杖往圆恭身上打来时，陆伽衣动了杀念。她不解，不是说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为何如今他们非要置自己寺中的僧人于死地？此时的陆伽衣并不懂，所谓的信仰，便是不容一点背叛。而在信仰面前，个人的得失是不能作为评判的标准的。
　　陆伽衣被和尚们缠住，她没办法脱身去救圆恭。眼睁睁看着一棍一棍打在他身上，她慌道：“冲着我来，求你们放过他。”陆伽衣不敢杀人，她还是做不到犯下这种罪过。
　　圆恭最后抬头笑着喊了句：“爹爹终于找到你了。”这句话说完后他就再也没有起来过。陆伽衣哭喊：“爹！”却没有任何回音。
　　方丈为了安慰她，便耐心解释道为什么要对圆恭施以杖刑，可是陆伽衣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她被安静地困在天龙阵中间，方丈以为她已经冷静了下来。
　　陆伽衣往天边看了一眼，闪电撕裂了苍穹，她不会再恳求。
　　她的剑还是沾上了和尚的血，也沾了自己的血。她极力摆脱天龙阵跃上藏经阁的屋檐。
　　她俯瞰众僧，冷漠不语。
　　“快去把她拉下来。”方丈发话道，他们也不知她想做什么。
　　陆伽衣嘴角扬起一丝轻蔑的笑，她拿出霹雳弹扔进藏经阁中。
　　惊雷乍响，青烟泛起。不一会儿黑烟滚滚。
　　“不好，着火了。快去救经书！”方丈提醒道，众人才知陆伽衣是扔了霹雳弹进去。
　　陆伽衣本以为这场大火会将平山寺的藏经阁烧得半点不剩，她飞檐而下跪在圆恭面前时。天却下起了大雨，如千针万线般的雨浇灭了这场大火，陆伽衣跪在雨中，她的亲人，为了她而死。这个人对自己没有半点利用之心，这个人是她的父亲啊。她还没来得及认识他，报答他，他就因为自己的缘故而遭此劫难。陆伽衣痛哭流涕，背着父亲离开了平山寺。方丈让她停下，她也不听。方丈跟她说今日若踏出此门，来日的江湖，必定不会再有她的一席之地。她敢烧藏经阁，就是在于全天下千千万万信徒作对。
　　所幸苍天有眼，一场大雨的及时到来制止了她的罪行。方丈心里肯定是救藏经重要，寺里所有的和尚都不顾生死跑进去抱着经书出来。
　　华皓乾赶到藏经阁前的时候，方丈认出了扬州有名的小捕快。说这是青霜剑主干的，让他去通知扬州太守欧阳修派人缉拿青霜剑主。

　　华皓乾问：“她去哪里了？”
　　方丈答：“刚刚离开，她背着圆恭，走不远的。此事非同小可，还望速告。”

　　华皓乾找到陆伽衣的时候，她满身泥泞倒在圆恭大师身边，双眼里充满了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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