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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傍晚时分，戚刚又踱到了主帅帐外。先唤一声公主，再抬帐张望，最后垂头丧气退了出来。这样的情形数日来每天总要上演无数遍，守帐的士兵终于忍不住道：“将军，若公主回来，我等定会第一时间前去通报，将军大可不必日日前来亲自查看。”
“好大的胆子，敢管到本将军头上来？”
“将军说的哪里话，”守帐士兵在北漠军中效力多年，早摸透了戚刚的脾气，但见他吹须瞪眼却是丝毫不惧怕：“小的是觉得将军你军务繁忙……”
“忙个屁！公主都不在军内……”
“本宫不在，你们是不是全都乐得清闲自在？”
一句轻飘飘的话从戚刚左耳根处钻出来，他先是一愣，接着大喜：“公主？！”
转过身果然看到那张叫他这些天日日“朝思暮想”的脸，大跨步上前抓着慕容合肩膀问：“可算是回来了！您这些日子去哪儿了？叫属下们好找啊！”
什么礼仪尊卑，这当下全不知道被抛到哪里去了。
慕容合没说话，斜眼看着戚刚几乎要咧到耳根处的嘴，刚刚同沈清霜分开带来的伤感不悦竟然离奇消失了几分。
她瞥一瞥戚刚的手，正要说话，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再回身，大大小小的将军兵士早跪了一地。
“公主！”
“你们这是做什么？”慕容合皱着眉。
于副将从地上直起身，将眼前人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仔仔细细看了两遍，确定她毫发未伤，暗自松了口气。
“您无故失踪十数日……”
竟然有这么久吗？慕容合心中觉得不过和沈清霜厮守了几日而已。
“公主，这些天您都去哪儿了？真是叫属下们好找。”
为泡美人不慎坠崖这种话说出来总归不是那么光彩，慕容合抬袖掩唇，轻咳一声：“本宫这几日就在南境附近……”
坠崖之地毗邻南境，此番言论不假。
“公主原来只身前去敌营查探？此等凶险之事当由属下们来做嘛，公主交代一声即可，何必只身犯险？“
“咳咳……“
“本宫……随便转了转……“
慕容合径自回帐，留在原地的戚刚和一众兵将彼此看看：“我……我说错话啦？“
“戚刚！“
不远处的帐内传来一声轻喝，被点到名字的人双腿并拢，背条件反射挺得笔直：“属下在！“
“进帐！议事！“
是夜，北漠帐内灯火通明。主帅归营，将士们心中欢喜，慕容合感念他们十数日来心心念念自己安危而寝食难安之苦，特许美酒上桌。除去要值夜和巡逻的兵将，其余众人皆可小酌两杯。
有酒有肉，人生足矣，饮至酣处更有人划起了酒拳，于副将见了想上前阻止，戚刚一扯他胳膊：“公主还没发话呢，你着的哪门子急？“
于副将目光转向慕容合，后者摆摆手：“罢了，难得大家高兴，随他们去吧。“
“哈哈，公主英明。“
戚刚朝慕容合抱了抱拳，行的却不是军中礼仪，慕容合不甚在意，笑一笑转身走了。她脚步微跄，于副将上前欲扶。
“无妨，你也同他们去喝两杯吧……今夜无需再在我帐外值守，有守帐士兵足矣。“
“公主，我……“
于副将脚下一顿，慕容合已渐行渐远，声音随着风飘过来，带着丝若有似无的酒香：“副将之好意，本宫心领了。“
“公主……“
于副将又向前迈了一步，胳膊却被什么人扯住了。熟悉的大嗓门在耳边响起：“公主都发话了，你还婆婆妈妈干什么！来来来，咱哥俩喝两杯。“
于副将夺回手臂：“戚将军，请你注意言行，莫要拉拉扯扯。“
“哈哈哈……你他妈又不是娘们……“
“庸俗！“
于副将皱着眉头，甩袖走了。戚刚搔搔后脑，一脸莫名：“老子又说错话了？“
帐外喧嚣热闹，帐内却是一片无声寂静。
慕容合手执酒杯，目光迷离，盯着眼前不停跳跃的火苗喃喃自语：“潇儿，此刻你在做什么？“
“你……可像我一样，正饱受相思之苦？“
“那时候，你怎么能头也不回就走了呢？也不问问我去哪儿……你就不怕再也找不到我吗，还是……你就没想再见我？清霜……“
“清霜……潇儿……你到底是不是潇儿？“
一壶酒转眼就没了大半，原本白皙的脸也早染了层层红晕，娇俏可人，却透着股说不出的落寞。
纵有指点江山之才，一颗心还不是被那伊人握在掌心，攥得死死的？
此刻的沈清霜，也正念着慕容合。不过，这念不在心里，而在口里。
“被虏来的大夫？她可有说是何方军队？“
沈清霜摇头：“只说是敌方阵营，想来应该是南泱。“
南泱军队驻扎城内，何来随军大夫一说？
陆煜捷并未说穿。管她什么军队的什么人，哪个都没有眼前人来的重要。
“霜儿，你可知这些日子把我急坏了。“
陆煜捷抓着沈清霜双手，面上焦急，眼中深情，丝毫不掩饰对沈清霜的心意。
沈清霜不着痕迹退了半步，却未抽出双手，任由陆煜捷抓着，脸上虽比不得对方深情款款，倒也比平日柔和了许多。
“我不是好好在这里了么。“
“下次千万莫要再一声不响就消失……“
“不会的。“
沈清霜安抚着陆煜捷，不忘道一句：“抱歉，让你担心了。“
“你我夫妻之间何须言歉，“陆煜捷目光像是锁在了沈清霜脸上，半天没有移动。
气氛不知不觉间起了些微妙的变化，沈清霜能感觉到自己刚刚拉开的距离正被陆煜捷慢慢靠近的身体一点点填满。她感受到了一丝丝”威胁“，下意识要再退，却硬生生克制住了。
我是他的妻……
微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再抬眼，那张丰神俊朗的脸庞已然近在咫尺。
沈清霜自然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或者说应该发生什么，她知道应该闭上眼，即便不能享受，也至少该接受。
我是他的妻，不是吗？
可她不想闭，就那么看着即将抵上自己鼻尖的陆煜捷，眼神平静，无波无澜。
并非是抗拒，也谈不上抵触，沈清霜只是本能想这样做。
鼻尖轻抵鼻尖，他的唇和她的，只剩了指尖大小的距离，然后，停住了。
窗外的风吹进来，不知道先扬起了谁的发，发丝缠绕间，沈清霜看见陆煜捷笑了笑。
勾了勾唇，姑且算是笑吧，只是苦的叫人心头发涩。然后他直起身，若无其事帮沈清霜理了理青丝：“夜深了，你早些休息。“
“嗯。“沈清霜不轻不重的应了一声。
陆煜捷转身，即将走出帐子时，又听身后道：“对不起……“
他顿了顿，再回身时脸上笑容明媚，已然还是当初于闹市初见小泥时那个心思纯净，不谙世事的少年郎。
“我说过，你我之间无须言歉。无论你需要多少时间，我都会等。“
时间可以抚平所有过往难忍的伤疤，可以洗涤一切不堪的记忆，自然也可以建立美好的关系，创造全新的生活。
你和我之间，不过就差了一个时间。
过去你的生活中没有我的那些空白，时间终会将其一一填满，我等着，你敞开心扉接受我的那天。
陆煜捷走后，熄灯卧于榻上的沈清霜却是迟迟难以入眠。
人人都说她的夫君是不世出的人才，相貌堂堂，文武双全，有夫如此不知是多少年修来的福气。
的确如是，纵然这近二十载她见惯了身姿不凡的人物，初见陆煜捷也觉惊喜。一袭布衣，他便是手握书卷学富五车的翩翩少年郎；换上戎装，更可是英姿飒爽，骁勇善战的护国大将军。
即便国已破家已亡，信念却未有一日从心底消失过。
她与他，不止在旁人眼中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自己眼中亦然。
更遑论，他们有自小便订下的婚约，她……本就是为他而生。
兴许是因为他缺席了十几年，自己还不习惯吧？即便心知已有婚约，试问谁又能第一眼便爱上？即便他真的是命定之人。
或许真的如他所说，我们只是缺点时间。
沈清霜心里舒缓许多，继而又想到了慕容合。
一个处处透着古怪的姑娘，却胜在面容俊俏，性格活泼，倒是也不叫人觉得讨厌，反正心生喜欢。若有幸能相交也是好的，只可惜，萍水相逢，日后应该无甚机会再见了罢？
陆煜捷回到帐内，有一人坐在军案前，正俯首看着什么。
“你何时来的？“
陆煜捷面露警惕，这人悄无声息潜入自己军帐之内，守帐士兵竟是浑然未觉，实在可怕。
“可有一会儿了，不过将军无需挂怀，在下知道陆夫人数日未归，自是要和将军你好好温存一番的。”
来人直起身子，一袭黑衣衬得他身材颀长，却也瘦弱，如枯柴一般，像个骨瘦如柴的老者。可他声音听来分明是个青年模样，十分古怪。
再说面貌，一张脸有大半张都覆着面具，只露出右边的额头颧骨和眼睛。
目光森森，透着狠戾，看的人心头难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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