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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车凝不动
这一语果然有效,宝鹃再次出来时,搭了一个请字。进了明瑟居,陵容瞧了瞧左右,其余下人都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奴婢见过安小主。”我躬身万福,她尙擎着盖碗吃茶,道了声——“起来吧!”
“谢小主。”我起身。她放下了茶盅,静静审视我两眼,冷然道,“你方才的话什么意思?”
“小主看见这个,就应该明白了。”我从怀里掏出舒痕胶,啪的一声,投掷在她眼前的几案上。
只是瞬间,她的脸色便如雪色苍白,颤声道:“你,你都知道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冷冷道,“不过,奴婢很是纳闷,小主表面柔柔弱弱,我家小姐就算平日里有蔑视你之处,怎么就值得你犯如此杀头的重罪!”
“她,她也知道了吗?”陵容眼中噙着泪,几乎要滴下来。这般楚楚可怜之态,我不由的软了下来,道:
“她若知道了,奴婢还有机会站在这里吗?”
她的心仿佛被抓起来,此刻又被重重抛下,整个人伏在几案上,喘息不已,伴着泪水流淌,叫人好不生怜。
“奴婢告辞了!”我心里堵着气,转身便走。她几乎是跌下榻来,抓住了我的胳膊,“别走,浣碧!”
“小主这是做什么?”我冷笑,“奴婢如今已是无可利用的废人,不值得小主怜惜。”
“你果然生气了,”陵容啜泣不已,“你可知我这样做,不止是为了自己,也为了你?”
“为了我?”我不觉疑惑,平和下来,“小主这是什么意思?奴婢不明白。”
“你且听我细说。”她拉着我,欲使我坐下,我却不肯,且低声道:“小主自己坐着便是,奴婢站着听小主的吩咐。”
她这才坐下,好半天只是拭泪,道:“你可知这东西,是谁给我的?”
“奴婢不知,但想小主若有如此昂贵家传之物,昔日也不至落魄,寄人篱下了。”我淡笑。
她红了脸,微微气恼:“这东西是皇后给我的。不过是说的好听,其实里面根本没有那么贵重的东西。”
“哦?”我微感震惊,又似在预料之内,“早听闻皇后精通药理。这东西像是皇后之物。”
“你果然有心,一个悫妃,就吓得我心胆欲裂。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她再度坠泪,“如今眉姐姐冷淡恩宠,她又只顾着自己,我在宫中实无依靠之人。我虽有些恩宠,却受尽宫中人的嫉妒冷眼。”
“所以,你投靠了皇后?”我吃惊道。
“没有。”她否认了,“我清晰记得眉姐姐的话——皇后并不可靠。我怎么可能还去投靠?只是那天,凤仪宫散了早会,皇后独独留下我说话。皇后说,说——听闻甄珩,甄珩他很喜欢我……”言罢又是簌簌下泪。
我几乎能想到她只身在凤仪宫中,面对皇后语含机锋的威吓,惊若寒蝉之态。可是甄府之事,究竟如何传到皇后耳中的呢。
“皇后又安慰我——没什么大不了的。然后便给了我这个,说好好的玉人儿,脖子上却留了疤。实在可惜。她没说那是什么,可是我从小调弄香料,岂能不知?但我也只能听从,不是吗?”顿了顿,接着道,“我也想过,她如今只是个贵嫔,气焰已然如日中天,待若生下皇子,还要怎样呢?皙华夫人也不会是她的对手。眉姐姐把她曾对你动了杀机的事也讲给我了。她对你同父姐妹尚且如此,我不过是个穷乡僻壤出来的。又会被她如何对待呢?若她真的能流产,或许,对所有的人来说,都是好事。”
“好事?”我讽刺的笑笑,“可是她若因舒痕胶流产,小主以为舒痕胶的事,还瞒得住吗?到时,小主不就真的成了第二个悫妃?”
我不确认悫妃是否冤枉,只是素闻她一向木讷愚拙,并不似能作出狠事的人。害人者真会亲自作盘有毒的点心,给人送去吃吗?总觉其人倒像为人指使,或者逼迫。“反正她不知道我偷了舒痕胶出来。这舒痕胶丢了,你也不算违拗皇后,事情也不会败露,如此,是最好的结局了。”言罢,转身向外走去。
“浣碧……”陵容唤了我一声。我黯然驻足,“小主还有什么吩咐吗?”
“还有件事。”她迟疑道,“皇后见我接了舒痕胶。又与我谈一桩交易——她愿意找宫中最好的乐师调教我的歌声,说比现在还会更美十倍。她保我恩宠超过甄嬛。只是,我需答应她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每月,服下一碗避孕的汤药。”
我呵呵的笑了出来:“一旦受制于人,便再难抽身撤步的道理,我想沈容华也跟小主讲过吧。此事决断的难处在于皇后位高,以势压人。这奴婢也帮不上小主什么了。全凭小主自己决定了。”
她点了点头,微显凄然:“浣碧,你真觉得我有意疏远你吗?如今之势,我想我疏远你,才是保护你吧。若你生气,我亦无法。”
陵容说的,是真的吧。我唯有低头不语。
“你竟然认识清河王。”她忽然定定说了一句。
我大吃了一惊,口齿都有些结巴起来:“小主如何知道?王爷他,他对小主说过什么吗?”
她苦笑了下:“你果然与清河王交情匪浅。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何必再报什么希望?他只是个清水王爷。你若不想痛苦下去,最好,还是忘了他。”
她说的这样干脆决绝。看起来,清河王并没有问过她什么,她亦不曾说过什么。不过,说与不说,又有什么不同?偏我还抱着一丝残念,不肯放弃。真是痴傻!我奔出了明瑟居,向棠梨宫走去。
……
舒痕胶没了,甄嬛大为惋惜。问过贴身几个侍婢,都说不曾看到。只道是丫头们打扫房间时,扔错了空瓶,有心再向陵容讨要,毕竟是千金贵重之物。怎好轻易开口,且章弥太医说过,这抓痕过一季夏天,也便消了。于是不再理会。
又过了半月,时已近六月,整个紫奥城仿佛笼在巨大火盆中似的,持续高温,干旱无雨。如此气候,百姓无法播种,皇帝不得不带皇后出宫去天坛祈雨。帝后离宫期间,皙华夫人受命掌管后宫。
临行之际,玄凌特来看望宠妃,千叮咛万嘱咐——如果没事,不要去皙华夫人的宓秀宫,只推脱身孕要紧即可。甄嬛一一答应。然毕竟惶恐于无人庇佑,不免难舍难分,泪湿帝衫。
帝后出宫,每日凤仪宫的早会,便改在了宓秀宫。并没有什么具体的事宜,例行的请安罢了,皙华夫人会命内厨房端上来上好的茶点,供众人享用。收买人心的同时,何尝不是一种恩宠的炫耀?
我曾进过一次皙华夫人的宫殿,只觉空间高阔深远,壁画云雾缭绕,青鸾火凤展翅其中,栩栩如生。水晶缸里托着巨大冰块,丝丝消融,青铜鼎内焚烧着据说是皇帝独赏的欢宜香,缕缕香烟,袅袅飞向梁顶。只觉仿佛天宫一般,那些宝贝,放置其中,仿佛就是待在它们该待的地方。对比之下,棠梨宫莹心殿内,也有不少宝贝,却只像爆发的土豪要飞天。
如此,不难明白,为何后宫人人都争恩宠,甚至不惜你死我活了。如此奢华气派,早已远远盖过了凤仪宫。皇后若真能容她,也怪了。又想那玄凌,他的确是名昏庸的皇帝。
如此酷热时节,宓秀殿内委实是避暑享受的好地方。可甄嬛却不愿意待。她似乎很不愿意闻那欢宜香的气味,时常悄悄掩鼻,糕点也吃不下去。虽是尽量克制,也被皙华夫人收在眼中,几缕狠意萌发,目光如剑一般,似要把人穿透。
每次回来,甄嬛总会觉得腰酸腹坠。我和槿汐流朱都觉得她是因为太紧张了的缘故。
这日一早,正在和流朱服侍甄嬛梳妆,早饭才罢,甄嬛自语——实在是不想去宓秀宫了。于是打发槿汐去告假,推说身子不适。忽然宓秀宫中周宁海同着槿汐来了——皙华夫人请后宫诸妃到宓秀宫听事。
“娘娘何必推辞呢——夫人掌管六宫,早已查过贵嫔的医档,说贵嫔的身孕稳固的很。”
原来皙华夫人早已料到此着。周宁海继续道:“如果娘娘现在觉得不舒服,那么奴才现在就去找十个八个太医来,给您诊看。如果真的不好,那奴才什么也不说,立刻回宓秀宫禀报夫人。如果是娘娘装病,那就是妨碍了夫人处置六宫事物,到时夫人怎么责罚娘娘,奴才可就说不准了。”
如此甄嬛也无法反驳,虽几日不舒服,但歇息歇息也就过去了,万一太医真的诊不出什么,不是给皙华夫人借口整治她么?
我本要说些什么,却也无话可讲,就算有话——又何苦为了她再次得罪皙华夫人呢?
她到底要面子,既然要去,又生恐脸色露了憔悴相,美艳气场属于皙华夫人。于是命我和流朱再次为她匀面梳妆,直至发髻千丝不顺,脸面红润光泽,又换了过生日那天穿的华丽的若亡绛绡单衣,这才慢条斯理出来,坐了肩辇,赶奔宓秀宫。我和槿汐在撵下随行。一面走,一面忖度——她今日若不受罚,只怕说不过去。要么一口咬定了不去,皙华夫人总不能指使太监强架她过去。既然要去,偏又好一番磨蹭。这不是拱成心皙华夫人的火吗?
到了宓秀宫,槿汐扶她入宫拜见皙华夫人,我被留在了外面。
各宫早就到了,奴才们在外面围着长廊候了差点一圈。犹是有廊荫遮蔽,每个人也是燥热的。我暗暗祈祷——皙华夫人议事时间不要太长。可是,眼见着日头从东边渐渐挪到了正中,都已近中午了,众妃还是没有出来。却不知皙华夫人究竟在议论何等事宜,亦或开课教授女诫?因在宓秀宫中,众仆婢虽然苦熬,却也不敢丝毫议论。唯恐叫皙华夫人听去,大祸临头。唯有更耐心的等着,肚里咕噜噜叫的时候,忽听殿内一阵喧哗,原来是许多人走了出来,却见众人并不下阶,只沿着宽阔的廊檐,左右散开。唯有槿汐扶着甄嬛步下台阶,走到院中。
我一惊,再仔细看,只见殿口内,摆了贵妃榻,皙华夫人斜倚其上,左右宫人持着硕大宫扇,为她轻轻扇着。
“夫人,我家小主有孕在身,怎能在烈日下罚跪暴晒?”正是瑾汐的声音。
皙华夫人也不搭话,只拿眼示意周宁海,周宁海大步出来,上前按跪了主仆。
婢女颂枝将一本女诫丢到院中主仆的面前,得意道:“夫人说了,贵嫔娘娘肆意顶撞夫人,无视宫规,怕是小时候没好好学习女诫的缘故。今天就好好学学,以后长点规矩吧!”
瑾汐只得忍气捧起了书,放到甄嬛眼前。甄嬛从小到大,何尝吃过这样的亏,恨恨不肯读一个字。周宁海扬起手中的拂尘,啪的一下,便打在槿汐身上。槿汐疼的连书都掉在地上。
周宁海道:“娘娘有孕之身贵重,奴才打您不得,那么就只有打您的奴才了。”
皙华夫人笑道:“莞贵嫔可以不读女诫。只不过本宫要告诉你,你什么时候读完了百遍,方可起来。若是读不完,就一直跪着吧。”
话未说完,槿汐身上又吃了一遍,痛楚爬在地上,犹道:“娘娘,奴婢坚持的住。”
毕竟也不能不顾槿汐,甄嬛只得含恨一字一句的读了出来:“鄙人愚暗,受性不敏,蒙先君之余宠……”她声音有些抖,地面的花岗岩在骄阳照耀下,白的刺眼。即便没有亲自接触,亦晓得地面炙热如火,单薄的罗裙,根本隔不住丝毫热量。她的膝盖,和腿一定备受煎熬吧。早料皙华夫人要罚甄嬛,却不料是这样的法子。
此刻心里并无同情之意,只想——她如今也尝到了被人罚跪的滋味!既然于我之苦,她分毫不解;那么她之遭殃,又于我何干?心里只觉隐隐的痛快。只是,我曾许诺帮她谋求凤位,纵使是迫于形势,虚与委蛇,难道可以丝毫不顾吗?自己岂不成了言而无信的小人?何况她肚里的孩子,终究是无辜的。试着上前走了一步,便有侍卫拦住我,不许靠近。
忽又听殿口处有人焦急道:“夫人三思,甄姐姐体弱,恐禁不住如此暴晒!”正是陵容,跪在低头,磕头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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