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成双

作者:苏黎世的早安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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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二


      【二】

      谷中日子安宁,韩彻也终于能静下来。

      可是他这一静下来,身子却是虚了。一来是因为这胎从怀上一直到现在都未曾真正好好调理,加之上一次滑胎之后还没好好休养就二度怀孕导致身子被掏了个空;二来,则是因为他有心结。

      族长给他安排了一间幽静的院落,白天时候倒还好,靳风月连清还有王老伯都会来看看他,可一到了晚上,那些被他压在心里如同鬼魅一般的梦魇就会全都浮上来,尤其是点了灯之后,那灯光照不亮的地方,更是让他觉得黑压压的,仿佛看不到尽头。

      后来他索性也就不点灯,反正也是夏天,到了晚上便搬了椅子到院子里纳凉。

      谷中清幽,他所住的院子里有一棵十分古老的榕树,那榕树长得茂密,树冠都直冲到云霄一般,树身粗壮到要三四个成年人合抱才能抱个满怀。

      韩彻就喜欢在这树下静静坐着,偶尔还会有点点的萤火虫,那一点点的绿光照在眼前,虽不明亮,却也好歹是个伴。

      时间长了,每到晚上他就会习惯性的坐到树下,现下入了暑,傍晚时候暑气将歇,身上也就凉快些,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总会梦到从前。

      梦中,他还是刚入伍的时候,作为前任大将军的儿子,他总是被冠以各种各样并不单独属于他的名头,比如前任将军的独子,比如安阳王的至交好友等等。少年总是血气方刚又隐忍不发,然后就攒着这样在别人看上去并没有什么要紧的怒意一直杀到最后。而那所谓的最后,也不过是戛然而止在冀国将星这样一个称呼上。

      可是,冀国将星这样的称呼,比起后来的江山摇曳家国倾覆,实在是太过不值一提。

      虽然下意识的明白这样的历史更替并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够去力挽狂澜,但是他仍旧是在这乱世之中,在冀国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将自己的国人甚至以前一起并肩抗敌的弟兄们往死亡的边缘推了一把。

      那些血腥厮杀的战场似乎在梦中又再一次的回到眼前,那画面实在太过真实,真实到仿佛都能闻到尸体腐臭的味道漫天遍地的盖过来。他还能看见曾经跟随过他的将士们浴血奋战的样子,那好像是冀国的最后一战,可惜的是他终究没有和自己的弟兄再一次并肩的站在一起。

      他是罪人啊,怎么还有那个资格与那些为国捐躯的战士的英魂相提并论?

      没错,就是罪人。

      曾经活生生的国人,在敌国的强骑之下被践踏,被残杀,鲜活的生命就凝固在了死亡的那一刻,那死前的愤怒,悲伤,或是惊恐,最后都被死亡所替代。

      而他韩彻呢?

      作壁上观?置身事外?

      他不禁想起胥海生最后的那句话,冀国虽灭,却仍是冀国的男儿,不会像某些人一般卖主求荣苟且偷生。这句话就像是一把匕首,狠狠的插进他的心窝。

      他还记得以前胥海生刚刚入伍的时候,跟在他身边做他的亲兵,他们一起经历了无数大大小小的战役,苍冀原上每一片土地,每一缕白云他们都一起看过。他还记得当年他兵败沧浪山,胥海生就带了几个亲信前来寻他,跪在他面前求他带领兄弟们还冀国一个太平天下,纵然马革裹尸亦不言悔。他还记得胥海生收到家书的时候总是会偷偷的藏起来,自己有一次不小心发现,想劝对方回乡看看,而那个一直老实忠厚的青年只是抓了抓头发,涩然一笑,说忠孝不能两全。

      后来呢?

      是自己先一步背弃了,虽然那时候并没有选择的余地,可是在尘埃落定之前,自己也没有要想尽全力挽回颓势。

      所以其实是从那时候起就已经没有资格再同这些昔日的战友站在一起了罢。

      胥海生死前亦不能闭眸的样子仿佛是生生的刻进他的脑海,他从未见过这个忠厚老实的男人眼中露出那般冰冷决绝的样子。大抵是实在恨极,又或是,对他这个大将军失望透顶了。无论是哪一个,终归是他先负了冀国,负了兄弟们,一切都是咎由自取而已,怪不得旁人。

      浮浮沉沉中偶尔还会梦到楚言。

      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皇子,韩彻发现他似乎从未好好的去看过楚言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一开始是觉得身为臣子妄加揣度天威是为不该,不论楚言登基前还是后来登基之后,他一度的想法都是君为臣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也不是看不出楚言对白初的偏执,可他一直保持缄默,他觉得在这场楚言自认为的博弈中他从来就不曾露出半点想要争的态度,面对白初甚至可以说明显的示好,他至始至终都采取回避的态度,他已经退让得够多了,可他仍然低估了一个君王天威一怒的震慑力。

      楚言或许是一个痴情的男人,却并不是一个好君王,至少在处理韩彻和白初的问题上,显得太过于激进和急躁。以至于后来在拿到韩彻与墨卿颜合力攻下抚州的军报时,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利用这个军报将韩彻处理得越远越好。这些,韩彻都是心知肚明的。所以他并没有喊冤叫屈,没有辩白平反,哪怕他知道就算他想做就一定可以做到。但是对于一个已经不信任自己的君王,就算最后能够沉冤得雪,那么之后呢?那些曾经在脑海里罗列过的下场,现在想来,或许哪一个都不会有现在这样完满。

      那时候抚州已经拿下,冀国多年来收复失地的心愿也已经达成,那么他的责任已经尽到了,所以才会选择臣服在这样的决定之下。可是现在看来,似乎这样的决定才是促成今天这个结果的必然因素。

      这一路走过来,他始终都保持沉默,保持一种看上去忠诚实际上却十分漠然的态度。包括发配的路上被墨卿颜所救的时候,包括后来被鬼影七劫持又被明沉风所救的时候,还有后来明沉风以使节的身份去到羽国的时候。明明这些时候他都有机会再一次回到冀国,哪怕那时候楚言已经不再信任他,但是国有所需之时,用谁不是用?

      说到底,还是他自私了。

      在剑门的时候,就是他自私,明明知道与师兄不会有结果,却偏偏纵容了这段感情的萌芽;下山之后还是他自私,自私的将师兄逼出战场,为的就是那短暂的相见,哪怕付出的代价是生灵涂炭;后来还是他自私的想要保全腹中的孩子所以才会用中立的态度一直看到最后;直到最后,他甚至都想自私的用自我催眠的方式让自己忘掉与师兄之间的那些恩怨纠葛。

      ——如果,不是太后出来说了那些话的话。

      其实,太后说的都对,他也都明白。

      国难当头的时候,作为冀国人,他退缩了,如今哪里还有资格心安理得的过着舒心日子,莫不是太后那般说,就连他自己,良心上也过不去。每日每夜的噩梦,时不时耳边传来的哀嚎,都让他痛不欲生。那是生生的血债啊!那些债压在他的心上,太重了,重到他根本无法负荷。他本来生性隐忍,可是时至今日,这些血债由太后挖出来,那么血淋淋的摆在眼前,他已经被逼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所以到最后,他终究又自私了一回。

      他知道他这样不声不响的离开会深深的伤害墨卿颜,但是走到这一步,他已经别无选择,每当看到墨卿颜的时候,他就会想起那些死去的国人,那么多的老弱妇孺都是因为他的自私和软弱而陷入失去亲人的痛苦,他已经是罪孽深重的千古罪人,哪里还配拥有幸福,哪里还配堂而皇之的生活着?

      对于墨卿颜,他有恨,有不舍,但是更多的却是无法面对的愧疚。

      其实他深深的明白究其原因便是他一直不明确的态度让墨卿颜走到今日,包括投靠羽国与冀国为敌,包括暗中杀了许敏之让衍国丢失抚州,包括顶着危险前来解救他而不顾自己的丞相之名,更加包括后来为了得天下太平给他一个安身之地而不得不连他的故国都一并吞灭的举动。

      他太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啊!

      所以,他怎么可能还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待在墨卿颜身边?

      他的执着他的隐忍,走了将近三十年的旅程,到头来都与他一直以来想要的那些忠孝仁义背道而驰。

      最后说起来,不过也就是自私软弱罢了。

      然而时至今日,唯一能够令人欣慰的,恐怕也只有天下太平,四海归一了。那是他究其一生都想要达到的目标,虽然途中的过程并不是他想要的,可结果仍然是好的,这或许是他到现在仍然没有舍弃腹中孩儿去自尽的唯一理由了。

      梦中偶尔还会有以前军营中几个要好的兄弟,耿沐,甚至是意见与他一直相左的文亦廷。

      梦到那些策马驰骋的日子,韩彻会微微浅笑,梦到那些鲜血淋漓的厮杀,韩彻又会皱紧眉头。

      这样反反复复下来,他变得更加不能安心入眠,时日长了,便落下了头疼的毛病。他现在身子渐重,本来能好好安睡的时间就少,夜晚头痛症一发作,便是睁着眼睛一整夜直到天亮。时间一久,他就渐渐瘦了下去,任凭靳风月给他做再多补品,吃下去依旧是将人养得越来越虚弱。

      而这样虚弱下去的结果,就是他腹中的生命不得不被迫提早的来到这个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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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4章 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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