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那片海

　　这里的冬天昼短夜长，夜晚被无限拉长，黑夜过后仍是黑夜，人对时间的感知能力仿佛也在下降。

　　这几天，江一树和李昔鱼基本都是呆在酒店的房间，没怎么出过门。

　　原本这对于李昔鱼而言，应当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即便那天江一树的态度坚决，说的话也让李昔鱼感到片刻的难受，但李昔鱼能千里迢迢来到这，难道会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吗？

　　他很快就把那番话忘记，绝心要用行动证明。

　　可在这密闭的空间，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江一树倒是一句话也不愿意和他多说，似乎真的是要下定绝心不搭理他一样。

　　所以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不算特别尴尬，因为江一树大部分时间都有事可做，拿着电脑敲敲打打，不知道在处理什么工作，偶尔还打电话用意大利语和别人沟通。

　　李昔鱼完全听不懂，也怀疑江一树是故意不想让自己听懂。

　　相比之下，李昔鱼看起来则无聊上许多，无事可做。

　　这么多年难得有如此清闲的时刻，不需要时刻为工作牵肠挂肚，也不必为即将到来的月底而惴惴不安。

　　他享受这份安谧，同时也很不止一次在心里暗骂自己，任谁来看都是绝好的机会，可已经过去几天，事情还是毫无进展，眼见雪就要真的停了。

　　他一个人望着窗外的雪花发呆。

　　这是李昔鱼第一次见到雪，还是在这么暴烈的冬天，透过小窗，连绵起伏的阿尔卑斯山脉，大大小小的的房屋错落有致地，如今都被雪覆盖住，只露出一点屋顶的红。

　　夜色和雪花相互映衬。

　　好像世界末日就要降临，而他们因为在窄小而温暖的空间里，而暂时安全，有一种与世隔绝的割裂感。

　　于是童话世界的小镇，在这一刻也有了实感。

　　原本以为那天晚上说得已经够清楚了，态度也够坚决了。

　　可接下来的几天相处里，李昔鱼却表现得真的很像是要复合的样子。

　　睡觉也不再谨慎地遵循什么所谓的三八线，总往江一树这边挨，完全没有要保持安全距离的意识。

　　要不就是看着看着电影，忽然问江一树要怎么样才能原谅自己，和之前口口声声拒绝江一树时，简直判若两人。

　　人心可真是个善变的东西。

　　可是在封闭的独处空间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想忽视李昔鱼的存在都困难。李昔鱼忽然的咳嗽，叹气，激动，兴奋，在江一树面前都像是无所遁从。

　　江一树忽然后悔答应让李昔鱼住进来了。

　　雪到底什么时候停？

　　江一树抬头看了一眼，李昔鱼还是坐在靠窗的位置，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心情莫名烦闷起来，他合上电脑，穿好衣服，准备出门。

　　李昔鱼自然是要时时刻刻都跟着江一树，生怕一个眨眼，江一树就把他扔在这里了。

　　见江一树要出门，又穿得那么单薄，李昔鱼忍不住问，“你要去哪里？”

　　江一树回头看了李昔鱼一眼，“关你什么事？”

　　说完便开门走了出去，李昔鱼紧随其后，跟上江一树的步伐，“你不冷吗？怎么不戴围巾？”

　　江一树随口应了一句：“扔了。”

　　“啊？”

　　李昔鱼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不难过是假的，但毕竟他送的那条已经过去很多年，被扔掉也是理所当然的，于是他说：“那要不我回去再织一条给你吧。”

　　江一树停住脚步，侧头看了他一眼：“不需要，还是好好想想你之后的去处吧。”

　　李昔鱼听了这句话也不生气，自顾自地说了一句：“真希望雪不要停。”

　　就这样一直小小地下着也好。

　　这几天雪已经小了许多，也是时候该出去走走了，路上的行人相较几天前也多些，整个小镇有重新恢复了生气。

　　李昔鱼来的时候也根本顾不上欣赏美景，等安顿好了却只能在窗台上发呆，现在终于放松了些，他对周遭的一切都很十分好奇，

　　雪花在红屋顶覆上一层薄薄的白，街头的咖啡馆飘来阵阵苹果酒香气，在冷空气中织成暖融融的网。

　　李昔鱼问了几次江一树要去哪，江一树都没回答，像只是一时兴起出来随便走走，因此李昔鱼提出要去玩雪的时候，他并没有阻拦。

　　一旁的公园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雪人，李昔鱼跑过去，玩起雪来像个得到了心爱的玩具，他脱下刚在商店新买的毛茸茸的手套，蹲在雪地里不停地拍打着雪花，视线在每个雪人身上都细细打量一番，似乎也想堆起一个属于自己的雪人。

　　可李昔鱼哪里会堆雪人，他双手捧着一捧蓬松的雪花，指尖很快被冻得发红，他坐在雪地上来回捣弄了一番，结果只堆出了个歪脑袋的小面团。

　　旁边晚来的小孩已经滚好了半人高的雪身，江一树在一旁看着这鲜明的对比，偷笑了许久，这次还尤为坚决没有上前帮忙。

　　不过李昔鱼似乎对自己的半成品还颇为满意，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雪：“就这样吧。”

　　他说完却也还不愿意离开，又去细细研究起别人的成功品，其中一个雪人头顶歪戴着帽子，围着一条蓝灰色的围巾，两颗蓝宝石的眼珠，胡萝卜做的鼻子俏皮地挺立着，用树枝拼凑出来的手臂扭扭歪歪，可爱极了！

　　甚至还特意在脸颊处抹上了腮红，在一众雪人中脱颖而出，简直是萌物！

　　李昔鱼看了又看，像是完全移不开眼睛，伸出手很轻地摸了一下便收回来，忍不住感叹道，“好可爱的雪人。”

　　李昔鱼说是来追人，倒不如说是来玩雪更恰当些，毕竟很少有见到雪的机会，这倒也是可以理解，因此也没有催促他离开。

　　他们旁边不知何时走来了一位金碧卷发的女生，女生似乎看出他们不是本地人，热情地用英文招呼，“这是我堆的雪人。”

　　李昔鱼站起身来，看了一眼江一树，不知怎么有些紧张，“好看，太厉害了。”

　　受到夸奖的女生没有不好意思，反倒是露出了一个甜美的微笑，打开了话匣子，问：“你们是来这里旅游的吗？不过这几天雪太大了，夏天来可能会好一点。”

　　看见李昔鱼好奇的眼神，女生耐心解释道，“这里夏天风景特别美，去佛罗伦萨或来这里都很好，乌雷尔霍夫玫瑰园一定要去，每年夏天的热门景点......”

　　李昔鱼要被她的描述震撼到，蓝天白云，盛开的六千多株玫瑰花海，明明只是一句话，却像是有幅鲜活的画猛地撞进他的心里。

　　正当李昔鱼还想接着问下去时，江一树忽然开口打断：“只是来看雪的。”

　　女生惊讶道：“这样吗？原来你会讲意大利语啊？”

　　“嗯，以前在佛美留学过。”

　　“哇，实在是太巧了。”

　　“那是来滑雪吗，这冬天实在是滑雪胜地呢！”

　　江一树看了一眼李昔鱼，故意切回中文，说：“他不会滑雪。”

　　女生笑了笑：“噢这样啊，不过也没关系，雪就要停了，幸运的话，这几天可能还能见到极光。”

　　“祝你们玩的开心噢。”

　　江一树点点头，表示感谢。

　　语言突然切换，李昔鱼听得一脸疑惑，女生离开后，他才问：“你们刚刚在聊什么？什么滑雪？你要和她去滑雪？”

　　“不可以。”

　　江一树无语地看了一眼他，“没有。”

　　“噢。”李昔鱼又想起女生说起佛罗伦萨夏天的美好，对江一树说：“那我们明年夏天再一起来一次吧。”

　　江一树看了他好一会，对李昔鱼这种思维的跳跃，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只是奇怪地相处了几天，他都还没有答应复合，李昔鱼现在就想得这么久远了？

　　人不应该多专注一下眼前吗？

　　江一树没有答应他的请求，而是反问道：“不是喜欢雪吗？”

　　李昔鱼不知道这有什么关联，点点头，“喜欢啊，这可是我第一回见到雪。”

　　“那冬天来不是正好吗？过几天还可能会有极光。”江一树状似随意地说。

　　“极光？真的吗？”李昔鱼整个人兴奋地跳了起来，激动到握住了江一树的手，在雪地里特别像一只成精的小雪人，不停地追问：“这里也会有极光吗？”

　　“这里不算高纬度吧？也会有极光？”

　　“你怎么知道的？”

　　李昔鱼的疑问太多，江一树没有一一回复。

　　江一树也不敢打包票，只是他近几日都在关注，根据多方预测来看，后面几天有极大概率会出现极光，还有可能是现象级的极光大爆发。

　　他之所以还在这呆着，除了看雪，其实也是因为想看一场极光，这或许是他此行最大的目的。五年前奔着大雪和极光而来，却扑了一场空，而在他们回程的第三天，多洛米蒂就迎来了极光大爆发，可谓是完美的错过。

　　李昔鱼从小在亚热带地区生长，夏季的海浪、台风、雨水见怪不怪，但雪却是第一次见，更别论极光了。

　　“我很小的时候，还以为全世界只有像冰岛、芬兰、摩尔曼斯克这些地方才可以看到极光。”

　　“原来低纬度的地方也可以。”

　　李昔鱼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人看的时候像是有一种魔力，仿佛满心满眼都只有江一树一个人，被盯着的江一树反而移不开视线。

　　江一树把这都归于这段时间的封闭相处，加上在异国他乡，江一树或许是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李昔鱼可能对他产生了一种特别的亲密感。

　　但是只要独特的环境消失，李昔鱼很快又会变回那个冷漠无情的人，就像那会即将离开瑶里的时候。

　　江一树是见识过李昔鱼的绝情，理应清楚现在只是假象，也不应该再被迷惑，语气也冷静了下来，“可能会有，不过你也别抱太大期待，要天气条件很好才行。”

　　每个人都应该降低期望值，以免无法承受最坏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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