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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3 章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
蜿蜒的官道上,正有一驾马车飞速驶来,过了一个弯后,车把式忽一拉缰绳,勒令马儿慢下来,马儿长嘶一声,反奋力地朝前蹿了几步,想来也是不满车把式叫它快时便鞭策、叫它慢时便收缰的恶行,但几步过后,马儿还是慢了下来,因为不止车把式,连马儿也听到了这句唱词。
这唱词就响在弯前的那一面坡上,那坡有个名字叫羊厄坡,可想见其陡峭与孤决。这样的地方,又是这样的长夜,马车中的人又是那样的不寻常,不由得车把式不紧张,这样紧张肃静的气氛自然也影响了马儿。
那是一把清朗深情的嗓音,那嗓音还在唱着,只是这会却变得尖锐起来,夹杂着悲愤与质问!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车把式已听出来人是谁,不由身体一凝,进入防备状态,只是他还未能摸清人在何处,紧着嗓子道:“艳医宁不归!何不现身一见!”
他这么一说,那歌声仍在幽幽唱着:“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这声音分明近了。
车把式一手已按在了身侧的刀鞘上,冷哼道:“阁下莫不是采花过多,无颜见人,只会装神弄鬼了!”
他这方说罢,马车门却开了,车里钻出来了个人,借着一点月色,见那人年近五十,酒糟鼻,浑浊眼,须眉凌乱,似是还在醉酒中,但他听了这一句唱词,眼中就似明亮了一些。
那车把式却反手就将他塞回车内,冷声道:“来人凶狠,赖少卿还是在车里待着安全。”
然后车把式心头一跳,再不迟疑,手中连刀带鞘就朝马车左后方挥去,却被一柄铁扇挡了一下,车把式一挪身,噌地拔刀,足下在车辕上一勾,人就已挂在了马车一边,刀同时挥劈而出,只见一抹粉红就已闪现后方,车把式刀锋追击不及,人却已一纵身,来到了车顶上,连劈四刀,封向马车四面,三刀扑空,却有一刀略阻,接着叮地一响,与对方交上了。
但一阻后,却又一空,对手再次不见踪影。
车把式性子本就躁郁,接连出手,都犹如泥牛入海,不由大怒,“缩头乌龟!看我不把你劈成几瓣!”
“呵呵!孤儿刀还是这般暴躁。”
声音在车底!
孤儿刀一跺脚,只见马儿身子一萎,马车就是一沉,他这一脚隔山打牛却是蕴含了十成十功力,马车中的人没事,但车底的人可就有得受了。
果然,好一会,孤儿刀都未再听得对手声息,但他也知道,艳医宁不归绝不会这么弱,若不然,当年会盟三子也不会拿他不下。
正自凝息,却听得车内传来一声沉闷的惊呼,孤儿刀一惊,这是投入相府后的第一单任务,不容有失!忙一个鹞子翻身,落到车辕上,他怕误伤了里头人的性命,只一刀劈开车门,一掌就朝车内拍去,却急而收手,只见车内,宁不归一手搭在车内人肩上,正怡然自得地喝酒。
“好酒。酒痴赖少白果然懂酒。”
孤儿刀冷声道:“你若杀了他,便为他陪葬!”
宁不归今日却穿戴花哨,不止衣着鲜艳,耳后还别了好大一朵牡丹,闻言笑吟吟道:“这买卖可划不来,谁人不知,孤儿刀的刀是天底下最难逃命的刀。小弟只是口渴,讨口酒喝,这就走。”
孤儿刀却不信,他为童相办事,自然也知道宁不归为谁办事,这一路来,他都在想,劫道的人会在哪里设伏,没想是在这里,且只来了一个宁不归。
艳医武技不俗,对上他孤儿刀却绝无胜算,孤儿刀的刀是江湖中最会杀人的刀,就是一流高手,对上了也得自求多福,不然他也不敢独身承担此重任。别看现在人在宁不归手里,若他要生夺下人来,也不无可能,他知道童相寻来赖少白是为何,只要赖少白有一口气能在明日的公堂上开口就成,是不是全乎人并无所谓。
宁不归已看出他用意,一抬手示意道:“孤兄莫恼,小弟自知不是对手,绝不自讨苦吃。”然后顺势摘下耳后的花,在孤儿刀虎视眈眈下,将那花别在赖少白头上,冲对孤儿刀一笑,就这一笑,他手中铁扇已打出两枚暗器,在孤儿刀挥刀一挡时,他人已破窗而出,只听歌声传来,却是一曲《孤儿行》:
孤儿生,孤儿遇生,命独当苦。
父母在时,乘坚车,驾驷马。
父母已去,兄嫂令我行贾。
南到九江,东到齐与鲁。
腊月归来,不敢自言苦。
……
歌声哀苦,听得孤儿刀一阵恍惚。
黑穷喘了口气,今儿真是见鬼了,他侍奉澐王手下三四有年,一向气焰嚣张,更收了不少青皮流氓小弟,整日扬武扬威,吃喝不愁,近日却奉命追查劳什子尸首,给他一顿苦寻,好容易在一处义庄寻得,强借了驾草料车把人拉到五里铺,就在他撒个尿的当口,回转身来尸体连带看守的一伙手下竟都凭空消失了,他当即头皮一麻,像他这样仗势欺人之辈,心里有鬼,自然就怕这个,可却不能不硬着头皮四处搜索。
他知道,这几个尸体对澐王有大用,澐王虽未明言,但听其口气,像是有什么高人指点,专为对付宋翾的一着棋。
可现在尸体丢了,他空手而归,定会被问责,他了解自己主子的性子,不由打了个寒颤,骂骂咧咧道:“妈的!凭什么红伥就可以在家温香软玉睡踏实觉,偏叫我来做这晦气活!呸!”他骂着不由吐了一口,就这一偏头,就看见草丛里隐隐约约有个黑乎乎的像是人的东西,不由就眯了眼细看,顿时一惊,看装束,正是跟着他追寻这几具尸体的手下,刚刚都还生龙活虎,怎么这会趴在这草丛里像是没了声息?
“喂!”
夜晚寂静,又是荒郊野外,他这一嗓子号出来倒把自己也吓了一跳,见那人一动不动,便仗着胆子上前细看,伸手去拨拉,触及的草湿漉漉的,不由就回手来看,竟是一手的血!
黑穷知道是着了人的道了,可这会他在明处,对方在暗处,他又孤身一人,对方能无声无息一下子斩杀他这么多手下,少说也有五六个,且定都是好手,若交手起来,他定是不敌,想着就慢慢退走,忽觉后背一凉,他猛地回头,已然瞪大了眼睛。
咚咚咚!
宋翾刚撑起半个身子,房门已然被推开,伴着一阵香气,他已知道来人是谁。
“主人!”忧奴一奔就已奔到床前,鼻翼之上满是细小的汗珠,更添娇俏,但她这会却面色惊慌。
宋翾佯怒道:“没大没小,扰人清梦!”
忧奴却一把来拉他的手,“出事了!你快起来看看!”
宋翾疑惑道:“难道还有比萧仙医下狱之事更大的事吗?”
忧奴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喜奴已来了,进门便道:“主人,尸体回来了。”才看见妹妹,先是一愣,就是一怒,“不经许可,擅闯主人房间,成何体统!”
忧奴辩驳道:“凭什么你可以自由出入主人房间,我就不行!”
喜奴气道:“我与你如何一样,你是女孩!”
忧奴一叉腰道:“那你还是男孩呢!”
喜奴一愕,宋翾便放声大笑起来。
忧奴却急急地道:“主人,别笑了,不知是谁在咱们府门口丢了三具尸体,吓死人了,今早觅儿出门采买,当即就被吓晕过去,这会都还没醒呢,你快去看看!”
宋翾与喜奴相视一眼,喜奴拉了忧奴道:“好了好了,你先出去,我伺候主人更衣。”
忧奴到了门口仍不忘嘱咐:“主人,你快点啊,姐妹们都被吓坏了!”
穿衣时,喜奴道:“宁掌柜那边来消息,他已将东西递给了赖少白。”
宋翾整理着袖子道:“对上孤儿刀,他没受伤吧?”
喜奴道:“宁掌柜轻功卓绝,想来逃得快。”
宋翾一笑,又问:“小子们昨晚表现如何?”
“百里大哥说,动作干净利落,下手快准狠,没有丝毫犹豫,毫不胆怯,不枉多年苦心栽培。”喜奴顿了顿又道:“他们杀了黑穷。”
“不错!”宋翾满意一笑,“让百里静奖励他们。”
喜奴应下了,问道:“门口的尸体怎么办?”
宋翾道:“我们先已在大理寺备了失踪案,在这关头,人却以尸体的模样出现在了府门口,我宋翾之危局已然到了性命堪忧的地步,我们还能怎么办呢?自然是越惨越好。”
喜奴明了地点了点头。
帝师府的丫鬟被人杀死在府门口,这不单单是针对宋翾,更是藐视皇权,此事不多时就已传遍大街小巷,引得人人自危,皇帝听后,震怒不已,命大理寺严查,更是派出暗卫保护宋翾。
这个保护宋翾的暗卫,正是方错。
宋翾谢恩笑纳。
司徒澜澈被杀案今日开审,宋翾出门时,方错已侯在门口了,当即下跪道:“拜见帝师。”
宋翾看着他问道:“你能保护我吗?”
方错朗声道:“属下定以命相护!”
宋翾示意他起身,一掌就朝他推去,口中道:“用实力说话!”
方错一愣,已反应过来,一侧身错开宋翾一掌,他已在宋翾面前暴露过“折枝手”,这时就把住宋翾手臂,宋翾一挣,他顺势就往回一送,宋翾顿时蹬蹬蹬连退几步,幸得喜奴眼疾手快扶住,不然宋翾只怕要跌进门中,闹笑话了。
喜奴恼道:“你是来保护主子的还是来加害主子的!”
方错显然错愕不已,惊愕道:“帝师的武功……”立刻又跪下请罪。
宋翾笑了笑,似有所感道:“总归比我强。”由着喜奴扶上了马车。
方错愣了好一刻,喜奴不耐道:“你要跪到什么时候!”
方错起身来,坐上了车辕另一侧,喜奴似乎很不喜欢他,没个好脸色。马车行了百十尺,宋翾便把方错唤进了车内。
方错低垂着头,宋翾道:“你一向都是这般规矩。”
方错道:“属下愚钝。”
宋翾却道:“陛下知道你跟我不亲近,故而派你来。”
方错沉默,也不知是无言以对还是不敢接话,只把头又低了一寸。
“忠诚乃为人臣下之必备,不可学你叔父。”
方错抬了抬眼皮,始终还是没动。
宋翾笑道:“我生命将尽,你若想报仇得加紧了。”
方错沉默了好半天,才默然地摇了摇头,又一会才道:“我会保护你,这是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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