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霹雳]梦中笑问故人安

作者:南风吐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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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93 章


      吐蕃高原的晨曦,凛冽而稀薄,穿透厚重的牦牛皮帐篷,在铺着厚毡的地面上投下清冷的光斑。主帐内,气氛凝重而紧绷。经过又一夜的紧急施救,在“金丝安魂檀”药力护持下,文华郡主李沁的呼吸终于脱离了那种令人心悸的游丝状态,变得虽然微弱却平稳了些许。创口处引出的毒血也转为暗红,青黑蔓延之势被遏制,但那张年轻脸庞上的死灰之色尚未完全褪去,显示着余毒顽固与生机的脆弱。

      池清川半黑半白的发丝在晨光中显得有些凌乱,他眼底布满血丝,却毫无困意,目光在刚刚结束又一轮诊脉、神色疲惫的蔓华与裴元之间来回。李倓蜷在姐姐榻边的羊皮垫子上,因极度疲惫与精神松懈而昏睡过去,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二位先生大恩,末将代郡主、小公子铭感五内!”池清川抱拳,声音因熬夜而沙哑,却异常郑重,“郡主能暂时脱险,全赖二位妙手。”

      裴元微微摆手,示意不必多礼,他的眉头依旧微蹙:“外伤还是其次,郡主所中的毒阴损异常,短时间就已深入经髓,非朝夕可除。昨夜我等虽以金针药力强行压制疏导,逼出来部分,但根基已伤,余毒如附骨之疽。需连续七日,每日行针用药,不可间断,辅以对症汤剂内服外敷,方有彻底拔除的希望。且此后调养,非一年半载不能见功。”

      蔓华补充道:“此地虽安稳,但终究简陋,况且药材补给不便,更兼高原气候于重伤初愈之人极为不利。若能移往条件稍好、更为安全稳当之处,于郡主康复更为有利。” 她想起李邠原本的请求,是救治另一位病人——毕竟年龄对不上,那案中所写是约四十许,而帐中的文华郡主显然还不过二十的年岁。

      ‘还是孩子呢。’蔓华微微叹息。

      池清川闻言,面色更加肃然,他略一沉吟,看向裴元与蔓华,目光带着恳切与决断:“实不相瞒,主上原本恳请二位先生救治的,乃是金城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久居吐蕃,近年凤体违和,吐蕃医者束手,主上忧心如焚。公主驻跸之地,乃吐蕃王庭赐下的庄园,守卫相对严密,条件亦非此地可比。如今郡主意外受伤,伤情危重,而公主那边亦拖延不得……”

      话说到这里,蔓华与裴元已然明白。两位病人都身份尊贵,病情皆不容乐观,且都身处险境。而他们只有两人。

      裴元与蔓华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了然。裴元开口道:“池将军之意,是想让我二人分头行事?”

      “正是。”池清川点头,“裴先生医术通神,更擅应对复杂沉疴与调理之法,金城公主殿下之疾,非先生这般国手难以胜任。且公主驻跸之地,虽在吐蕃腹地,但相对更为稳定安全,王爷也已安排妥当接应。末将斗胆,想请裴先生随我先行一步,赶赴公主庄园。郡主这边……”他看向蔓华,带着敬意与歉然,“东陵夫人医术精湛,昨夜救治已见奇效。郡主伤情虽重,但最凶险的关口已过,后续治疗重在持续与精细调理。夫人能否暂留此地,照料郡主,待郡主伤势稳定,能够承受短途移动后,再设法移往安全处所,或与我们会合?此地留守人手皆是王爷精心挑选的死士,绝对可靠,可保夫人与郡主安全无虞。所需药物,末将离开前会尽可能备足。”

      这个安排,实则将更艰巨、更需权威与经验的“主攻”任务交给了裴元,而将需要耐心与持续照料的“留守”任务交给了蔓华。考虑到裴元是孙思邈嫡传大弟子,名声在外,经验更为老道,应对金城公主可能存在的复杂旧疾更为合适。而蔓华虽医术高妙,尤其在急救和毒伤处理上独具心得,但毕竟相对年轻,性别也更合适,且对吐蕃环境更为陌生,留守照料已初步稳定的伤者,并负责后续转移,也是稳妥之策。

      蔓华没有立刻回答,她看向榻上昏睡的李沁,又看了看旁边疲惫沉睡的李倓。少女苍白脆弱,少年惊惶未定,皆是远离故国、身陷险境的皇族子弟。医者仁心,让她无法对这对姐弟的困境视而不见。更何况,李沁的伤算是她亲手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有始有终是她的原则。

      “师兄,你看如何?”蔓华征询裴元的意见。

      裴元思忖片刻,道:“池将军所言有理。公主殿下之疾拖延不得,郡主亦需专人悉心照料。分头行事,确是当前最妥帖之法。师妹你心思细腻,于毒伤调理一道颇有心得,郡主交予你我放心。只是你独留此地,务必万事小心。” 他语气中带着关切。

      “我明白。”蔓华点头,对池清川道,“如此,便依将军安排。我会留在此地,尽力照料郡主,直至她情况稳定。还请将军与师兄一路小心,早日为公主殿下解除病痛。”

      池清川如释重负,深深一揖:“多谢夫人体谅!末将这就去安排,备足药材,留下最得力的人手护卫。裴先生,我们午后便动身可好?”

      “依将军安排。”裴元颔首。

      午后,裴元与池清川带着部分精锐随从,轻装简从,悄然离开了这处隐秘的山坳驻地,朝着吐蕃王庭方向疾驰而去。驻地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只剩下十余名精悍的钧天卫和几名负责杂役的吐蕃仆妇。

      蔓华感觉仿佛回了雁门关,生活规律而又忙碌。每日定时为李沁诊脉、行针、换药,根据她的脉象和身体反应调整汤药方剂。李沁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会因为伤痛或梦魇发出模糊的呓语,每每此时,守在一旁的李倓便会立刻握住姐姐的手,低声安慰,直到她再次平静下来。

      李倓几乎寸步不离姐姐的帐篷。这个十几岁的少年,褪去了惊惶无助的模样,展现出一种与他年龄不甚相符的坚韧与执拗。他仔细记下蔓华交代的每一项护理细节,喂药、擦拭、观察姐姐的神色变化,做得一丝不苟。只有在蔓华行针施药、需要绝对安静时,他才会默默退出帐篷,但绝不会走远,就在门口守着,像一只警惕又忠诚的幼兽。

      第三日傍晚,李沁的高热终于退去,脸色虽然依旧苍白,却不再泛着骇人的死灰。她悠悠转醒,虽然虚弱得说不出话,但眼神不再涣散,能勉强认出弟弟,并对着蔓华露出了一个极轻微、带着感激的弧度。

      李倓喜极而泣,这次是真正放松的、充满希望的泪水。他握着姐姐的手,哽咽着说了许多话,又忙不迭地向蔓华道谢。

      待李沁再次服了安神药睡下,李倓跟着蔓华走出帐篷。高原的夕阳壮丽无比,将天际染成金红与绛紫,远处的雪峰反射着璀璨的光芒。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转身,对着蔓华,郑重其事地整理了一下衣袍,然后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长揖礼。

      “东陵夫人,救命之恩,小子没齿难忘。”

      蔓华连忙虚扶:“小公子快请起,医者本分,不必行此大礼。”

      李倓直起身,眼眶依旧微红,但眼神明亮了许多:“不,夫人与裴先生不仅救了阿姐的命,更是给了我们姐弟希望。若非二位及时赶到,阿姐她……”他声音哽了一下,随即坚定道,“我叫李倓,是阿姐的弟弟。夫人叫我名字就好。”

      蔓华看着他稚嫩却已初具棱角的脸庞,心中那点因皇室身份而产生的反感,渐渐被一种混杂着怜惜与赞赏的情绪取代。不过是个和续缘年纪相仿的少年,却要远离父母故国,陪伴姐姐来到这环境严酷、危机四伏的高原,经历生死刺杀,独自承担恐惧与压力。这份早熟的担当,怎能不让人动容。

      “李倓,”蔓华从善如流,语气温和,“你阿姐求生意志很强,最难的关头已经闯过来了。接下来只要好生调养,按时用药,会慢慢好起来的。你也要放宽心,莫要忧思过甚,你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呢。”

      听到“半大孩子”几个字,李倓脸上掠过一丝不自在,似乎想反驳自己已经不是孩子了,但面对蔓华温和包容的目光,那点不自在又化作了些许不好意思。他低声道:“我不怕辛苦,只要阿姐能好起来。只是……有时候看着阿姐受苦,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心里实在难受。”

      蔓华理解这种无力感,有时候看着薛直带着一身伤回来她也会有这种感觉。

      小孩子可不能想太多了,会憋坏的。

      她想了又想,试着拿自家的崽转移他的注意力:“说起来,我家中有两个孩儿,长子续缘,年纪应当与你相仿;幼子薛坚,今年刚满五岁。” 她嘴角不自觉地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续缘那孩子,倒不让人操心。就是坚儿那皮猴,有时候能把家里的大人折腾得够呛。”

      她将前不久薛坚如何“祸害”雁门关的趣事,拣了几件不那么惊心动魄的,娓娓道来。她描述着续缘管教弟弟的模样,薛坚信誓旦旦保证又转眼忘形的憨态,还有那些鸡飞狗跳的‘趣事’一一讲给他听……这些充满烟火气的家常琐事,在这孤寂的高原驻地,显得格外鲜活温暖。

      李倓起初只是静静听着,渐渐地,眼中浮现出惊奇与向往的神色。他自幼生长在规矩森严的皇宫,就算在百孙院中会轻松些许,但是所见所闻多是礼仪规矩、诗书典籍、权谋机变,何曾听过这般生动有趣的“民间”生活?尤其是听到续缘仅凭兄长威严就能镇住混世魔王般的弟弟时,他忍不住问道:“续缘……他比薛坚年长许多吗?竟能管得住他?”虽是在说续缘,但是他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一个幼时一直陪伴着他的身影。

      “续缘今年虚岁十四,比坚儿大了九岁。”蔓华笑道,“其实也未必全是年岁的缘故。续缘那孩子,说话做事有章法,坚儿虽然淘气,但对这个兄长却是真心亲近又佩服。有时候他阿耶的话未必全听,续缘说的,倒能记上许久。”

      “十四岁……”李倓喃喃,与自己同龄。“夫人看着……真年轻,不似有这般大孩儿的母亲。”他有些惊讶地打量蔓华。蔓华因长久修习养心决的心法,加之本身底子好,容貌确比实际年龄显得年轻许多。

      蔓华莞尔:“哎呀,那可真是谢谢夸奖了。”

      “方才听夫人提及‘雁门关’、‘薛直’,夫人可是自雁门关来?那位薛直将军,可是镇守雁门关的苍云军统帅?”

      “正是。”蔓华点头,有些意外,“你听说过他?”

      李倓的眼睛亮了起来,脸上浮现出敬佩之色:“何止听说过!我师父……我的一位长辈,曾多次提起薛直将军。他说,薛将军忠勇无双,用兵如神,戍守雁门多年,屡挫胡骑,保边境安宁,是大唐真正的柱石之臣。他极为敬佩薛将军的为人与风骨!” 少年说到激动处,脸颊微微泛红,显然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边关将领充满了向往。

      蔓华没想到还能在遥远的吐蕃,从一个皇室少年口中,听到对丈夫如此高的赞誉。对李倓的好感也增了几分。“多谢赞誉。守土安民,本就是他们职责所在。”她随即看着李倓,“你既知边关将士不易,更该明白,你阿姐此番和亲,乃至金城公主殿下多年坚守,亦是另一种形式的‘守土安民’,其中艰辛,不亚于沙场征伐。你们姐弟身处此地,亦是肩负重任。”

      李倓神色一凛,认真点头:“夫人教诲的是。倓明白。阿姐常说,身为李唐子孙,享万民奉养,便该有为国分忧之责。只是……此番凶险,实非倓所能预料。”他眼中再次闪过愤恨与后怕。

      “世事难料,但求问心无愧,尽力而为便好。”蔓华安慰道,“你还年轻,来日方长。眼下最要紧的,是陪你阿姐养好伤,平安渡过此劫。”

      接下来的几日,李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能进些流食,甚至能在李倓的搀扶下略微坐起。蔓华与李倓的交流也多了起来。李倓对这个医术高明、性情温和又见识不凡的“长辈”越发尊敬依赖,偶尔会向她请教一些医药常识,或听她讲述些雁门关的风物趣闻。蔓华也从李倓的只言片语中,更清晰地感受到这个少年远超年龄的敏锐心思与隐藏的抱负,也对他口中那位“极为敬佩薛直”的师父的真实身份与布局,有了更深的揣测。

      第七日,蔓华为李沁行完最后一次集中的驱毒针法,再次诊脉后,终于露出了较为轻松的笑容:“郡主体内余毒已清除了七八成,最顽固的部分也已得到控制,不会再危及性命。伤口愈合良好,气血虽虚,但只需日后好生将养,辅以适当药膳锻炼,恢复健康大有希望。如今已可尝试短途乘车,只要不过于颠簸就好。”

      李沁靠在软垫上,虽然依旧消瘦,但眼神已有了光彩。她声音微弱却清晰:“多谢夫人再造之恩。李沁无以为报。”

      李倓更是激动不已,抓着李沁的手,嗫嚅着看着姐姐,激动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蔓华收拾着药箱,对李倓道:“郡主情况已稳,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需尽快动身,前往与裴师兄他们会合。公主殿下那边情况未明,我需前去协助师兄;再者,公主驻跸之地更为安全,也有利于郡主后续康复。你意下如何?”

      李倓毫不犹豫:“全凭夫人安排!阿姐也能经得起路途了吗?”他看向李沁,满眼关切。

      李沁轻轻点头,握住弟弟的手,对蔓华道:“有劳夫人费心筹划。”

      于是,在留守钧天卫的周密安排下,一辆铺设了厚厚软垫、防震良好的马车悄然备好。蔓华亲自将李沁抱上马车,安置妥当,又检查了备用的药物与必需品。李倓骑马护在车旁,一行人打点妥当,向着目的地稳步行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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