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遗

　　尚柏回宿舍以后打开蛋糕盒，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一个穿着白色蓬蓬裙的长发天使插件。

　　蛋糕他之前打工时卖过的一个儿童款，白色和蓝色的奶油组成海浪翻卷的模样，很漂亮，本来这个蛋糕是没有插件的，估计是宋彦专门向店员要求的，宋彦大概是不知道，店里的这种插件只有女孩子的款式。

　　尚柏拍了张照片发给宋彦，【已经拿到了，非常满意】

　　【我草？怎么是个小姑娘？】宋彦把车开进工地，看着图片睁大了眼睛。

　　【你就算想问他们要男款的也没有，这个插件只有女孩的，笑脸笑脸】

　　【哦，这样啊，笑脸笑脸】宋彦朝办公室那边走过去。

　　【不是才买了蛋糕吗，怎么又买？】

　　【这个是本来就跟他们订好的，昨天才做好，那天吃的那个其实不算生日蛋糕，只是普通的双拼蛋糕而已，那客服以为我买的是下午茶】

　　【我去，那预算200不够吧？】

　　【不算那个就正好】

　　尚柏笑了笑，【宋彦，亲一下】

　　宋彦停住脚步扬着嘴角，按开语音亲了一下，没几秒，那边回了一个。

　　【最近很无聊吧？学校还没开学】

　　【不无聊，吵得很，他们大一新生已经有来参观的了，明天就能进宿舍了】

　　【那挺好，笑脸笑脸】

　　【还行吧，我们也快开学了，到时候学霸的幸福生活还要仰仗男朋友的协助】

　　【我天天参与】宋彦笑了笑。

　　尚柏也笑了笑，又觉得有些难受，【宋彦，这两天你那边怎么样？你父母有没有逼你？】

　　【没，就一直在冷战】

　　尚柏叹了口气，宋彦没讲实话，宋彦的父母和他自己的父母不一样，不是一直晾着的类型，【并不完全是这样吧？】

　　【就偶尔打个电话过来，想让我回家，我最近工地的事很忙，实在没空回去】

　　尚柏突然就明白宋彦为什么不能来学校见他了，父母会给他打电话，而且不定时，这应该说比他自己和父母的关系更令人窒息，尚柏一阵揪心，可好像又无能为力，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只能跟宋彦道歉，【宋彦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宋彦瘫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点着一支烟，【尚柏，你别说这种话，我们不是说好了，相互抵消，况且你又没错，这完全就是因为我们家那边的人都很保守，接受不了这种事，而且他们过段时间就肯定回去了，我妹妹还补习呢，他们不可能一直在这待着的】

　　【嗯】

　　【没事，他们也就是一下接受不了，需要点时间】

　　【嗯】尚柏安心了一些，确实是，这种事还是要给父母一些时间。

　　【尚柏】

　　【在】

　　【抱抱】宋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打出这两个字的，就觉得想打。

　　尚柏发来各种拥抱动图，【拥抱jpg.】，【拥抱jpg.】，【拥抱jpg.】，【拥抱jpg.】，【拥抱jpg.】

　　【小狗拥抱jpg.】

　　【男朋友好可爱，拥抱，拥抱，拥抱】

　　【你也很可爱，拥抱，拥抱，拥抱】

　　两个人就这么在手机上发着隔靴搔痒的拥抱图像代替见面，也是对无力感的抗争，两个人都不想妥协，即使痛苦也不想妥协。

　　九月刚出头候，宋彦手头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趁着郝达值班的这天回了趟家，这些天父母的电话加起来的时长够他上班不忙的时候用半个月了，他一天两顿给他们点外卖，都是他吃过的并且觉得味道父母也会喜欢的店，但这些都解决不了主要矛盾，他再不回家，父母肯定会制造原因逼他回去。

　　他路过超市买了点水果什么的，又买了箱牛奶。

　　上车的时候吴秀云来了电话，“儿子，快到家了吧？”

　　“快到了。”宋彦扣上安全带。

　　“那我马上炒菜。”

　　“嗯。”

　　“你开车吧，我挂了。”

　　“嗯。”

　　宋彦舒了口气，听上去吴秀云的声音还算平稳，宋存义什么样他不太清楚，但他已经做好了听着哭声和叫骂声吃饭的准备了。

　　进门以后父母都没讲话，吴秀云在厨房里忙，宋存义在沙发上躺着看手机，宋彦把东西放进厨房，给吴秀云打下手。

　　“你跟那个人断了没？”吴秀云冷不丁问了一句。

　　“断了，我跟他说了。”

　　“哦，那就好，那就好。”

　　宋彦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笑，但他就是笑了几声。

　　“你笑什么？”吴秀云诧异。

　　“没什么。”宋彦皱着眉摇摇头。

　　‘那就好’，如果他是跟一个父母不同意的女生分开，是不是也只会得到一句‘那就好’？应该是吧，毕竟他的朋友不再来家里找他的时候，父母是很高兴的。宋彦叹了口气，他一次也没想过跟尚柏分开的事，也不知道如果哪天这件事发生了，他会……

　　想到这，宋彦切火腿的动作定住了，他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还有从头到脚的冷汗，他定了定神，咽了口唾沫，抬起头看着窗外，玻璃上倒映出的自己的脸看上去也实在是不怎么样，能看出来瘦了，眼神有些疲惫，远处的黄色小格子此时又亮了几个，他想起休息的那段时间在厨房里做饭等尚柏回来的情景，挺累的，但很开心，他摇摇头，眨了眨眼睛把刚要冒出来的眼泪憋了回去。

　　“哎呦切个火腿半天切不好，我来吧。”吴秀云已经把菜端上桌了。

　　宋彦没阻止，他不怎么想动，于是去餐桌边坐下。

　　“儿子难得回来，也已经跟那个人断了，你倒是说句话呀。”吴秀云坐了下来，用胳膊肘碰了碰宋存义。

　　“哼。”宋存义冷笑一声，“畜生，他今天跟这个断了，明天保不齐又找一个，他自己都说了不结婚，怎么的？就他这种没出息的窝囊废，你还指望我夸他两句？个操蛋玩意儿！”宋存义瞪着宋彦。

　　宋彦有些烦躁，“我该断的已经断了，你还想让我怎样？”

　　“我可不敢让您怎样！您是祖宗，敢打老子，我惹不起！我就当养了个白眼狼，长大了跑了，行了吧？”宋存义冷笑着说。

　　“你说什么呢！”吴秀云生气的说：“宋存义你盼不得孩子一点儿好是吧！他现在已经走正道了，还给我们买了水果，牛奶，这不就说明他在改变了吗！我们得让他多考虑考虑。”

　　“老子不稀罕那些东西！老子有的是养老金，不吃他的！他打老子骂老子，真以为什么狗屁水果就能了事了！我去你妈的！”宋存义一把把碗摔在地上站了起来，“宋彦我告诉你！老子生你这种畜生真是造孽！都他妈是你害的！让老子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说着把餐桌掀翻了，“都他妈是你害的！”

　　吴秀云哭着说：“小彦啊，你想想，一个大男人哪能不结婚生子呢，你姥姥知道这件事跟我哭了好几天，今儿早上还打电话让我劝你，你姨姨舅舅他们也知道了……”

　　宋彦站起身冲出门口，无视了身后吴秀云喊他名字，也无视宋存义更大声的咆哮，他几步跑到楼下对着花坛就是一阵干呕，呕到小拇指和太阳穴都开始发麻了才觉得能喘上一口气来，他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喘着气，胡乱的在脸上抹了一把。

　　都知道了，又是这样，又一次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会说为你好，所有人都会来指责，又一次，父母会站在对立面跟他们一起指责。

　　宋彦抬着头叹了口气。

　　真的好想见尚柏啊，想看他笑，想听他说话，想跟他滚在一起，想亲他，想把他揉在身体里。

　　手机响了。

　　“儿子啊，你在哪啊？”吴秀云又用很软的语气问。

　　“楼下。”宋彦低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上来吧，我又炒了一份豆角，专门给你做的。”

　　“你们吃吧，我不饿。”宋彦觉得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

　　“吃点吧，明天还要上班，不吃哪有力气啊。”

　　“你别管他！你他妈还惯着他！个畜生，他还好意思吃饭！老子他妈的都没脸吃饭了！草他妈的！”宋存义在一边说。

　　“你快别说了！”吴秀云喊道。

　　“我草你妈你吼什么吼！你他妈吼什么……”宋存义骂吴秀云。

　　宋彦挂了电话。

　　直到十点多宋彦才再一次上楼，屋里静悄悄的，他也没什么心思洗漱，直接躺在了沙发上。

　　第二天早上宋彦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了工地。

　　“老宋，你他妈这两天睡眠严重不足啊，这黑眼圈好几天了吧。”郝达皱着眉。

　　“工作太多，等明天审批的文件下来又要疯忙了，我能睡得着才怪。”宋彦捏了捏眉心，连着好几天情绪跟过山车一样，头都有点疼了，而且浑身一点劲儿都没有。

　　“你父母……还在家呢？”

　　“嗯。”

　　“那你回去干嘛，直接住宿舍得了。”郝达摇摇头，“上赶着挨骂啊。”

　　“不回去我会比现在更惨。”宋彦说。

　　“……”郝达看了宋彦一眼，没说话。

　　宋彦手机响了，他快速走出办公室。

　　“妈。”宋彦蹲在地上，低着头。

　　“儿子，我们今天就走了。”吴秀云说。

　　“你们要走了？”宋彦有些惊讶，他本来觉得怎么不得死磕十天半个月，现在才一周。

　　“是啊，你一直不回家，我们憋在屋里难受，还是回去舒服。”

　　“你们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们。”宋彦朝办公室里的郝达看了看，又看了看时间，十点多。

　　“不用，你爸这几天跟着视频学会打车了，我们自己能走。”

　　宋彦想了想，说：“你们把冰箱里的水果拿走吧，还有牛奶，要不放坏了。”

　　“那我把水果拿走，牛奶还有半个月保质期，你留着吧。”吴秀云说。

　　宋彦没讲话。

　　吴秀云叹了口气，“小彦啊，我们都没文化，跟你不一样，说话急，你看我跟你爸不也是这么多年吵过来的，再说，我们说你不也是为了你好，哪个父母不盼着自己孩子好啊，你从小那么懂事，一向是很听话的，这些年自己在外地没人管，迷了眼，我们都明白，以后走正路，该工作工作，该结婚结婚，知道了吗？”

　　“……”宋彦烦躁的一下下抓着头发没出声。

　　“听见了吗！”吴秀云喊道。

　　“得了，你快甭跟他废话了，畜生哪能听得懂人话呢，你好好讲话他什么时候听过，我是老了，打不动了，要搁以前，看老子不打死他，看他服不服，现在咱俩说什么都不管用啦，快整理东西吧，别费唾沫星子了，孩子不孝顺你说什么也没有。”宋存义摆摆手在旁边说。

　　“宋彦，你给我说话！听见没！”吴秀云又吼道。

　　宋彦叹了口气挂了电话，他靠着墙低着头，从一开始就预见了父母的想法不可能改变，所以他最难受的不是父母不接受，而是这其中夹杂的别的东西，小时候他只能听的，大学以后他痛苦挣扎的，工作以后麻木的，遇到尚柏后想要反抗的，这些东西像锁链一样牢牢在他心里缠着不离开，看的越清缠的越紧，一次次，愈演愈烈。

　　“宋经理，现在有时间吗？”张先一走过来。

　　“有。”宋彦站起身。

　　“你让整理的资料差不多整理完了，还有几个问题想跟你核对一下。”

　　“走吧。”宋彦点了支烟。

　　“我记得你戒烟了啊。”张先一笑着说。

　　“有时候会抽。”宋彦说。

　　“哦。”张先一点点头，宋彦这话，没感情，没原因，一贯作风，接不了一点。

　　“最近忙竣工验收，最后一点安全资料也得做好，审批文件明天下来，城建那边的移交归档靠你了。”宋彦吸了口烟。

　　“放心吧。”张先一笑着说。

　　“小姑娘们这几天不轻松，你把任务分配好了，利落点儿，这样效率高。”宋彦弹了下烟灰。

　　“嗯，好。”张先一点点头。

　　进了资料室，几个小姑娘们状态还算可以，但是过几天应该就没这么精神了，宋彦跟资料员在一台电脑前讨论竣工图的几个有疑问的点，他从来没觉得这些看了无数次的图，这些让他厌烦的工作此刻却这么迅速的切断了心里那些烦躁和痛苦的情绪，人还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

　　晚上的时候他给吴秀云打电话，想问问他们到家了没，打了几次都没接通，他皱了皱眉，又给宋存义打过去，宋存义倒是接的很快。

　　“你们到家了吗？”宋彦问。

　　“到了。”宋存义没好气的说，听声音，吴秀云在跟谁打视频，反正聊的还是他的事。

　　“哦，那你们……”

　　宋彦还没讲完宋存义就挂了电话，他长舒了口气，叼着烟继续工作，他很想去找尚柏，现在，马上就想去找，可手头还有工作，而且郝达今天轮休，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打起精神加班，努力一下的话，还是很有可能在明天傍晚的时候赶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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