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点不由人

　　齐幼麟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人生巨大转折点弄得很紧张，有点犯恶心，但还是埋头苦吃，心想如果这是蒋元贞买给他的最后一顿零食，他要好好记住这个味道，爸爸买的就是很好吃。
　　吃饱了才有力气开展未来的生活，齐幼麟开始天马行空不着边际的遐想，去哪里可以卖表呢，典当行吗，听上去像是个历史名词，现在还有人干这行吗？
　　或者二手奢侈品店应该也行，就是不知道人家看他没什么经验年纪也不大会不会压价，比如本来该给他十万，只给五万。
　　五万其实也不少了，不按照蒋元贞这样的消费标准，一天吃饭住宿也可以很便宜，他要找一间屋子住下来，然后找工作。
　　身份证和所有证件证书都在蒋元贞那里，能找工作吗？京兆是不能回了，太不懂事了，就在札隆先呆一段，万一蒋元贞后悔了，有一天想起他了还可以来这里找他。
　　如果他真的卖了表，算不算偷窃财物呢，如果蒋元贞主张不是赠与，他是不是违发了？齐幼麟盯着手表看，不确定这到底属不属于他。
　　齐幼麟把手环摘下来放进口袋，蒋元贞连他的人都不要了，还监测他的身体数据干什么。可惜手环恐怕不值太多钱也卖不出去，不然应该先卖它。
　　身上还有项链和戒指，按照最没用的最先卖原则，其实应该先卖这俩，到底在哪里能找到相对公平不会宰人的二手回收店呢，齐幼麟盯着不远处的垃圾桶发呆。
　　齐幼麟感慨自己真不愧是学经济的，被遗弃了还没来得及伤心，坐这满脑子都是经济账，看来经济基础确实决定上层情感，人得先生活，爱才有所附丽。
　　看着看着，眼前出现了黑色大衣的下摆，和两只戴着皮手套的手。
　　怪不得出门前要自己带最厚的羽绒服，原来早就计划好了有这么个环节，还挺体贴的，坐这么久手脚都凉了，羽绒服包裹的部分还不觉得冷。
　　“你打算还要在这坐多久，还要多久才能发现你把我丢了？”蒋元贞盯着齐幼麟的发旋低低问。
　　齐幼麟抬头，看到了蒋元贞在路灯下隐去大半的脸，又低下头，叹口气。
　　“你怎么回来了，优柔寡断妇人之仁当不了大官。”
　　“什么？”蒋元贞蹲下，盯着齐幼麟的脸，拉拉他的手，“冷不冷，就一直在这坐着？”
　　“我说，妇人之仁当不了大官。”齐幼麟直直盯着蒋元贞，把手表摘下来塞进蒋元贞手里，“我已经成年了，不会饿死也不会出其他问题，你可以去过正常人的生活了。表给你，太贵了，我怕人家说我偷的。”
　　蒋元贞看着手里的表震惊到一时没说出话。
　　“其他我就留下了，卖了先救急，不还了你就当做慈善。对了，这个也不要。”齐幼麟站起身，把口袋里的手环也塞给蒋元贞。
　　蒋元贞紧紧拉住齐幼麟的手，眼眶泛红。
　　“我一直觉得我会接受不了当场去四，可是事到临头我还是很冷静的，也不会让你难做。”齐幼麟一个一个指头掰开蒋元贞的手，“谢谢你的大恩大德。”
　　“你在说什么？干什么？！你是不是想要我的命？是你自己走在前面不回头也不看我把我弄丢了，现在你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这是干什么？！”蒋元贞爆发，带着哭腔低吼，一把把手里的手表手环狠狠摔在地上。
　　虽然路灯比较昏暗现在人不多，还是成功收获了路人的注视，疑惑以及一步三回头。
　　齐幼麟不为所动，“那你为什么不接电话关机？君子论迹不论心，你就是不要我了把我带来外地遗弃，我走就是了！”
　　“你再敢胡说八道一句！你再说！你再胡闹！”蒋元贞都不压着嗓子低吼了，直接大吼，大力扯住齐幼麟的领子往回拽，差点没给齐幼麟拽一跟头。
　　不行，开始有路人试图驻足围观了，齐幼麟还是顾忌路人的目光，吵架归吵架，不能给他俩拍照拍视频闹得广而告之。
　　“你别大吼大叫的，有理不在声高，看到别人看你没，走了！”齐幼麟皱着眉头低声劝，去拉蒋元贞的手。
　　“你把刚才的话再给我说一遍，我再亲耳听一遍，跟做梦似的，我听听看二十多年养了个什么狼心狗肺的东西！我遗弃你？你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我看你是想让我当场去四……”蒋元贞已经如入无人之境，只顾着大吼着控诉，完全没有顾忌。
　　齐幼麟头嗡一声大了，这可不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掰扯的事儿，迅速蹲下捡起手表手环，使劲拉着蒋元贞离开。

　　听着蒋元贞在背后喘气抽噎，齐幼麟慌得头都不敢回，不是蒋元贞不要他了吗，怎么蒋元贞倒先哭上了。
　　一路把蒋元贞拉到车边，齐幼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好像是他先只顾着吃往前走忘和蒋元贞一起了，但是蒋元贞不接电话关机躲起来吓唬他难道就很对吗，可偏偏他又说了难听的话，蒋元贞被他弄哭了，这到底，谁对谁错？
　　“对不起……我可能误会你了，但是你为什么这么久才来找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找不到你的时候有点难过，多想了……”齐幼麟只好先道歉。
　　“你是不是，宝贝，”蒋元贞狼狈地蹲下抱住齐幼麟，“总觉得我会离开你不要你了？”
　　“……你总是这么说，我相信了呗。”齐幼麟故作镇定。
　　其实也不只是蒋元贞有没有这么说，而且也许这样才是对的，这才是事物运行发展的正确规律，他们俩从哪个角度看，都是错的，都长久不了。
　　“对不起！爸爸对不起你！幼麟，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些话会伤害你这么深，这不是我的真心话，我会用一辈子保护你爱你，爸爸这辈子都会和你在一起，每天在一起，我离不开你，也不会放你走，更不会赶你走，你不要这样想好不好，不要这样想，对不起！”蒋元贞痛哭流涕。
　　“可是我总是觉得难过，觉得很难，觉得悲观，我想要你更好，也许没有我更好呢？”齐幼麟也痛哭。
　　“不可能，这辈子我们俩就是要绑在一起的。对不起，是我总对你发脾气，是我没有照顾你的情绪，你还小，我不应该求全责备，也不应该想当然觉得打你骂你你不会难过，对不起，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以后会改，幼麟，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我也觉得很对不起你，明明你可以很轻松很开心的生活，可是你从很小就开始带孩子，还是我这个笨孩子，要你操好多心还得生气，我觉得我一点都不好，你为什么还喜欢我……”
　　“因为你是我这辈子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你是老天爷送给我的，我的职责就是爱护你养育你，我甚至发现我还贪心地爱你，我只爱你一个人宝贝，理由就是你很好你最好，你是爸爸心里眼里的唯一，爸爸只是希望你能更好，你不笨，你很像我，我爱你。”
　　“呜呜呜，我也爱你，可是，刚才你为什么不接电话还关机了，我很害怕。”
　　“我本意是让你看看只顾着自己走不管爸爸会产生什么后果，让你害怕一次你就记住了，可是我看着你一个人坐在那根孤单很无助，就忍不住来找你了，你坐了二十三分钟，我看着你呢，记住了对不对？我不该这样吓唬你，对不起。”
　　“唔……我想回酒店了爸爸，我想你……”
　　“走。”蒋元贞跟齐幼麟接了个吻，迫不及待回酒店。
　　“表盘摔坏了……”齐幼麟看着手里的表。
　　“扔了，不要了，看到就心里难受。”蒋元贞要往窗外扔，被齐幼麟捞住。
　　“不要扔，还能修。”
　　“怎么，不是不要了吗？”
　　“没有没有，我很喜欢，说气话膈应你的。”齐幼麟赶忙戴回去。
　　“我知道我为什么总是忍不住想揍你了，你就是欠揍，等着，会让你还回来的。”
　　“……行吧。”

　　蒋元贞沉默一路，齐幼麟觉得怕不是大事不好。
　　回了酒店楼下，蒋元贞吩咐，“上去收拾行李，今晚连夜回京兆。”
　　“……怎么了？”齐幼麟小心翼翼问。
　　“休假我带你来旅游，你说我是把你带来外地遗弃，呆在这太危险了，我怕我抑制不住犯嘴的想法，你不觉得不安全吗？”
　　“……回京兆不也可以吗，你上次在地铁站也让我走来着……”齐幼麟弱弱反驳。
　　“……”蒋元贞被噎住。
　　“……如果你生气了不想继续，那就回去吧，今天很开心。”齐幼麟善解人意。
　　“如果你心里一直装着这么多委屈，这么多怨恨，为什么不说出来？或者为什么不干脆对我生气对我失望，干嘛还要装作心无芥蒂的样子？”蒋元贞难受。
　　“……没有啊，大多时候都很开心很幸福，我知道爸爸很爱我。只是有些时候我不够让你喜欢，我可以克服的。”
　　“克服什么克服？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靠的是你的克服吗？”
　　“也没有，就是如果你不赶我走，我可以一直和你生活在一起，我就觉得很幸运很开心，如果你不愿意了，那就再说嘛……”
　　“我不愿意什么我不愿意？！我真要被你气死了！折寿，少说少活十年！”
　　“……不会的，爸爸长命百岁。”齐幼麟凑过去亲了亲蒋元贞。
　　“上楼吧，回屋里再说。”
　　进屋蒋元贞搂着儿子接吻，“不要离开我，原谅我，求你了宝贝，爸爸只有你了。”
　　“那好吧。”齐幼麟笑笑，又转转眼睛提要求，“那你赔我一块表，从扎隆回家前再给我买一次这个小食盒，然后，然后今天的事你不许翻旧账，保证春节前都不打我，我就同意。”
　　“行，我都答应。”蒋元贞完全没犹豫。
　　“谢谢爸爸，爸爸温柔仁慈也能当大官！”
　　“你本来是打算卖掉手表这些东西换钱吗？”
　　“……不是不翻旧账吗？”
　　“没翻，纯学术交流。”
　　“……嗯，应该可以撑一段吧。”
　　“以后不要这样孑然一身净身出户，多拿几块表，家里喜欢的值钱的都拿着，在我抓到你之前别委屈自己，过几天好日子。”蒋元贞温言交代。
　　“……你抓我，还是敬茶抓我……”齐幼麟预感不祥。
　　“不去坚寓，那地方宝宝去了不吉利晦气，抓你回来住家里狗笼子就行，后天返程路上就买，说什么都得买。”
　　“爸爸！爸爸求你了，我不会跑的，只要你要我我不会走的，别关我好吗？我只是这么幻想，爸爸对我这么好什么都帮我做，我一个人根本活不下去。”齐幼麟赶忙求饶。
　　“到家你就体验体验多呆几天，我还就不信了，你没有害怕的事，以前我说你当我放屁，现在就让你梦想成真。”蒋元贞阴恻恻笑笑。
　　“不要，爸爸求你了不要……”齐幼麟害怕了。
　　“今晚我不打你，到春节前都不能打是吧，行，看你表现，大年初一打孩子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走吧洗澡吧，洗完忙活别的。”

　　后面两天齐幼麟玩得还挺开心的，蒋元贞虽然阴不阴阳不阳的看起来在积蓄怒气，但是为了给齐幼麟提供情绪价值让他开心，很好说话，要求也都满足，吃什么玩什么也不一味拦着，温柔小意，分外体贴。
　　齐幼麟知道蒋元贞心里不痛快，但是只要他愿意憋着能忍住，管他是真乐意还是假开心，自己玩开心就行了，回家有什么酷刑也等回去再受。
　　3号回家返程，到了京兆在商场吃晚饭，蒋元贞还真要去宠物那层转，齐幼麟拼命拉住蒋元贞的胳膊不让他去。
　　“你不许去，不许买！我要回家，快点走了！我记住了不敢了！你不要这样，你这样我就生气对你失望了！”
　　“我先失望的。”蒋元贞瞪着齐幼麟，扒拉开他的手。
　　“那我回车上了！我不去！”齐幼麟要走，蒋元贞犹豫都没犹豫，一脚给他踹倒了。
　　“不是说不打我吗！”齐幼麟爬起来控诉。
　　“跟上！”蒋元贞恶狠狠一句。
　　蒋元贞抱臂盯着大型犬的狗笼不知道在琢磨什么，齐幼麟红着眼眶想如果蒋元贞真要他住这里面，他就一辈子不原谅。
　　导购巴拉巴拉介绍，笑意盈盈的目光在他俩脸上转。
　　“就这个最大的，方管最粗的，自己挑个颜色。”蒋元贞挑挑下巴。
　　齐幼麟扭头走到了旁边。
　　“那就蓝的。有没有厚一点的垫子，软的。”
　　“有的，您这边看，和这个尺寸是配套的。”
　　蒋元贞结账，当下就要自提取走，导购推车送下去，还热心打包了两大兜子宠物用品，一起附送。
　　回到家蒋元贞琢磨着拆箱子，齐幼麟站在旁边从脚底升起凉意。
　　“你希望我永远不离开你，然后让我住狗笼子，就是让我不离开这样的你吗？”
　　“我不是要你喜欢，我是要你怕，知道你动这个念头要付出什么代价。”
　　“我动这个念头？是我动的吗？你躲起来不接电话还关机我该怎么想我能怎么想？我想哇爸爸陪我玩捉迷藏真好玩吗！”齐幼麟怒了。
　　“我管你呢。少废话，有劲来拆新床。”
　　“我会恨你的，我会记住一辈子！”齐幼麟颤抖。
　　“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一辈子，给我记好了。”
　　狗笼方管是喷漆的，蒋元贞觉得有点味道，怕有甲醛，拿防撞条一点一点裹。
　　“爸爸，你是人，我也是人，为什么我要住狗窝？”齐幼麟坐在旁边眼睛发直。
　　“你只配住狗窝。”
　　“我后悔了。”
　　“随便，拿剪刀过来。”
　　“我上去换衣服。”齐幼麟失魂落魄上楼，进了自己屋把门锁住靠在门边坐着。
　　过了会儿蒋元贞来开门，敲都没敲，直接拿钥匙开锁。
　　“出来，可以拿床被子，还有枕头。”
　　“我想……”结束一切，齐幼麟不敢直说。
　　“不想也得想，出来。”
　　齐幼麟起身，来到楼下，看了看蒋元贞包了半天铺了垫子的笼子，心一横。
　　“你要我以后睡里面吗？”
　　“嗯。试试，小不小？”
　　齐幼麟蹲下就钻进去了，还是太小了，蹲也蹲不起身，躺下也太短了，只能紧紧蜷着，翻个身得微调八百下。
　　“小吗？”
　　“不小。”齐幼麟透过方管的缝隙看着外面的蒋元贞，“……谢谢爸爸。”
　　“好了，呆着吧。”蒋元贞上楼了。

　　齐幼麟躺着，方管间隙本来就不大，蒋元贞还裹了防撞条，缝隙很窄，也还算透气，没打算直接把他憋死。透过头顶微小的空隙，齐幼麟盯着吊灯，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
　　过了不知道多久，蒋元贞下来看他。
　　“出来活动活动，一直待着不动血液不流通，去洗澡。”
　　“爸爸，我妈妈还活着吗？我很想知道，你今天就告诉我吧。”
　　“死了，生你难产就死了。”
　　“……哦。”齐幼麟缓缓爬出来，有点蜷缩起来后舒展的麻木。
　　“怎么了，跟我跟够了想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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