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缝照曦光

　　乔照听到这个消息，出乎意料的，很镇定，仿佛早就做好了准备，只是脸色更白了，被天光照着，几欲透明。

　　好半晌，他才说：“我要去看看。”

　　蒙曦道：“还是过阵子吧……”在乔照的目光下，他把剩下的话咽进口中。陆蹈出事，陆父陆母定然要过来，他们本身就对乔照成见颇大，万一在警局遇到了……

　　蒙曦做得最坏的打算还是发生了。

　　两人一踏进警局，就听到了惊天动地的恸哭声，乔照全身轻轻颤抖起来，刚靠前走了一步，就被警察拦住，“你们是干什么的？”

　　蒙曦担忧地看了乔照一眼，揽住他的肩膀，把他微微往后带，对警察说：“这位警官，我们是……车祸落水的那位的朋友，想来看看他。”

　　警察道：“你是说那名叫陆蹈的死者？”

　　蒙曦点头。

　　“他父母已经过来确定尸体了，你们不能进去。”

　　蒙曦无法，看了乔照一眼，说：“我们走吧。”

　　乔照安静地任由他带着走，两人出了门，一直走到景区边上的绿化带旁，乔照突然顿住脚步。

　　蒙曦叹气，“他的父母已经过来了，我们还是回避一下吧。”

　　绿化带里的植物被修剪得十分整齐，只到两人腰部，周围并无高大灌木遮挡，如果陆蹈的父母此时出来，一眼就能看见他们。

　　乔照却说：“我要等他父母出来。”

　　蒙曦道：“我知道你心怀愧疚，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父母情绪起伏过大，难免会做出不可估量的事情。”

　　乔照摇头，“不，就得趁现在。”

　　蒙曦不解，却也拗不过他，只好陪他等在边上。

　　约莫十几分钟后，远远就听到一阵抽噎，两人抬头看，陆父搀扶着陆母，摇摇晃晃朝绿化带走来。

　　蒙曦的心几乎要提到嗓子眼，却见陆父陆母仿佛不认识他们似的，径直从面前走过。

　　也是，都过去多少年了，几人形貌发生改变，尤其两人此时还在悲痛中，根本无暇顾及周遭。

　　“等等。”乔照声音不大，却能让走出几步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蒙曦心里一震，扭头不解地盯着乔照。乔照神色仍旧淡淡的，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这一声并未引起远去的人的注意，直到乔照提高声音，又说了一句，“陆蹈！”

　　那两人就像触电一般，佝偻的身子旋转过来，盯着乔照。

　　陆母通红的眸子在乔照脸上游荡一圈，拧起眉头，微微疑惑，她视线慢慢移到蒙曦脸上，又转回来，再次落在乔照脸上时，她瞪大眼睛，尖利地叫道：“是你！你这个小畜生还敢出现在这里！”

　　她疾风似的上前，抓住乔照的手腕，指甲深深嵌进手臂的肌理中，泛出尖锐的地疼痛。

　　蒙曦一惊，连忙去掰她的手。

　　陆父见状，一个箭步冲上来阻拦蒙曦。

　　陆母嘶声道：“你个小畜生，倒霉鬼，我每一个儿子死了你都在，你是不是故意来克我们的！是不是你害死了陆蹈？是不是？走，跟我去见警察，你这种人就活该被枪毙！”她死死抓着乔照往警局拖。

　　蒙曦眸光一寒，他顾忌陆母年纪大了，又刚经历丧子之痛，一直收着劲。此刻这人却像疯了一般，他立时加重了力道，轻而易举把陆母的手掰开来，冷声呵道：“你发什么疯？！”

　　乔照却说：“我知道谁是凶手。”

　　陆母一怔，“你说什么？”

　　乔照压低声音，“这里不方便聊，我们找个僻静地方。”

　　***

　　《星.秀》成团夜，万众瞩目的日子，各部门人员被勒令务必到场，保证直播的顺利进行。

　　蒙曦刚锁了车，朝电梯走了几步，“叮——”电梯门打开，露出何怜青的脸。

　　何怜青头发微长，略微遮住长眉，脸色白得隐隐发青，姣好的面容透着说不出的憔悴。他一袭白衣，生生压住了几分身上的张扬跋扈。

　　蒙曦一头黑发往后抓，用发胶固定，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锐利深邃的眉眼，脸上却冷冰冰的，又因着优越的身高，给人无穷的压迫感。

　　两人遥相对视，彼此冷笑一声。

　　何怜青道：“缩在龟壳里那么多天，总算舍得出来了？”

　　蒙曦挑眉，暗讽道：“当然不舍得，只是你何大少的成团夜，上头勒令所有人都得到场为你的出道日保驾护航，我一打工的，不得不来。”

　　何怜青面色微冷。蒙曦这话含义明显，就差指着他鼻子说他被内定了。

　　他靠近一步，逐字蹦出一句话，“乔照在哪里？”

　　蒙曦道：“放心，你找不到他。”

　　何怜青面色一沉，倏地，突然一笑，“没关系，总有一天，他会主动现身的。”

　　蒙曦眼皮一跳，顿时有不详的预感，“你什么意思？”

　　何怜青不答，略带挑衅地一笑，擦肩过去。

　　八点整。

　　蒙曦环胸站在监视器前，听着主持抑扬顿挫地念公司的广告词。

　　另一台监视器上，何怜青连同另外十几位留到最后的选手安静地坐在座位上，面色紧绷，气氛冷凝。

　　蒙曦原地踱步了一会儿，始终静不下心来。成团夜是以直播的形式，所有进入场地的工作人员都不能带手机，是以他此时联系不上乔照，也看不了网上的风向。

　　不知怎的，他心里总是有一种怪异的预感，觉得这个成团夜，不会那么顺利地度过。

　　监视器旁坐着的员工看了他几眼，自觉站起来，邀请他坐。蒙曦摇头拒绝，开始在附近转悠，这时他一个下属走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眼他，旋即对着洗手间的方向努努嘴，“喏，还有一个坑位。”

　　蒙曦：“……我不是尿急。”

　　这种满心焦急却无法对任何人说起的感受，真是憋闷啊。

　　八点三十。

　　乔照转身盯着时钟圆盘，身后，偌大的显示屏上，《星.秀》最具潜力的选手正在台上载歌载舞，挥洒热血。何怜青的声音透过音质极好的音响，传到乔照的耳中。乔照置若罔闻，交叠嘈杂的电子音乐，却敌不过钟摆走动的滴答声震聋欲摧。

　　桌上搁着的手机里正接着通话，五个头像框齐齐在线，却没有一个人吱声。

　　时间慢悠悠走过，向九点靠拢。

　　电话里突然传来声音，“不对劲。”

　　霎时，死寂的频道活跃起来，几人纷纷问道：“怎么了？”

　　“怎么回事？”

　　乔照如梦初醒，回头盯着手机屏幕，只听闫菲沉声说：“你们快看网上！”

　　她发来了一串链接。

　　乔照点开链接，就看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时间的轮轴匆匆回拨，好似回到十八岁那年，那个英俊健硕的哥哥戴着眼镜，笑着鼓励他考京大艺术系。

　　第一眼，乔照就知道他是谁，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七八年实在是太长了，能让意气风发的人满面风霜，能让挺直宽阔的脊柱弯曲佝偻，能让紧实饱满的面庞沟壑遍布。

　　姚秀成只大他四五岁吧，如今两人隔着屏幕对望，一个成熟萧索，一个沧桑颓丧。

　　姚秀成紧盯着镜头，眼珠浑浊，声音沙哑，一字一顿，字句清晰，“我叫姚秀成，是s省溧阳市人，这是我的身份证号。我要实名举报当年桃源烂尾楼事件的开发商之一——何存高，就是他，卷走了所有的钱款，害得一百多名购房者的钱打了水漂，多位购房者陷入无房和终身还贷的困境之中；害得数百位工人得不到薪酬，更害得桃园计划的上下游参与者，例如建材公司、房产中介公司等白白付出人力物力、血本无归。更残忍的是，他让我们一家被迫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我的父亲，当年三大开发商之一，因为走投无路，突发心梗逝世，甚至死后尸身都无法归还故土。”

　　为什么我选择今天跳出来？因为何存高的后人，也就是如今在《星.秀》节目上大放光彩、未来将星途璀璨、前途无量的何怜青，我无法忍受，何怜青的父亲害得所有人倾家荡产，甚至尸骨无存，他的儿子是如何能心安理得地踩着这么多人的尸体飞黄腾达的!”

　　姚秀成说到后面，音量拔高，眼睛瞪大，瞳仁里闪烁地恨意几乎要将屏幕前的人湮没，乃至面容都微微扭曲。

　　乔照慢慢睁大眼睛，遏制不住地震惊。这也太过于巧合了，为什么偏偏是今天？为什么偏偏是以这种方式……

　　正当此时，电话里的老马徐徐说道：“太过巧合，就不是巧合了。”

　　闫菲紧张道：“完了，他把我们今晚的风头都抢没了，显得我们跟抄袭似的。”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只听老马说：“未必。俗话说，三人成虎。虽然用在这里不太恰当，但三个人的话，总比一个人来得可信。”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九点整，又有一个视频上传至全国最火热的短视频平台，引起轩然大波。

　　“大家好，我是陆光豪/吴翠兰，我们要实名举报《星.秀》的参与者何怜青，他与其背后的何氏集团，都是不折不扣的刽子手！多年以前，他的父亲卷走购房者所有的钱款逃到国外，直接害死了我的大儿子!而前几天，他们又恶意制造车祸害死了我的小儿子！这样泯灭人性、猪狗不如的畜生，应该遭到所有人的抵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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