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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喜欢”和“我喜欢你”对白昱程而言,从始至终都是两个词。
“喜欢”就像小孩会望着天空,说喜欢在天上自由飞翔的候鸟一样,这种喜欢,是人类对美好事物的向往,是发出者单方面地对一个人或事物产生喜欢。
但“我喜欢你”,是不一样的。
我喜欢你,意味着我不仅只喜欢你身上的一切美好,同时我还喜欢着你身上一切的不完美,甚至对你产生了不同于候鸟或朋友的保护欲、占有欲,是我只想让你出现在我的世界,是我只想让你成为我的,更是一种双向的、需要对方知晓的喜欢。
至少在白昱程的世界里,他是这样理解的。
所以几日前,在面对周祁关于喜欢的“质问”,白昱程的回应只有沉默,因为那时的他并没有做好“我喜欢你”的准备,只做好了“喜欢”的答案。
尽管那时的白昱程也听明白了周祁那句“再等等”的言外之意,可那时的他的确也没想到,这份不切实际的感情,居然会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细节中,势如破竹地冲出他曾按压了多次的层层土地,直奔苍穹。
可是,在“我喜欢你”这个标准的SVO结构中,却明确地包含了两个人。
一个是发出“喜欢”的陈述对象白昱程,一个是承受“喜欢”这个心理状态指向的步林。
但他和步林之间,横亘着的却不仅是最基本的性取向问题,更是两个家庭所划下的、无法忽略且难以跨越的楚河汉界。
白昱程在这头,步林在那头,一旦彼此之间有一个人不小心,那两人便都会跌入这波涛汹涌的鸿沟中,万劫不复。
拥有你,就拥有了光明;失去你,就失去了明天。
你不能走。
你不能走。
你不可以走。
你是我的。
“白昱程。”
坐在两人旁边的周祁突然冷不丁地开口,罕见地唤了一次白昱程的大名,“你挡到吕姐的路了。”
“啊、好。”白昱程在那里杵了太久,浑然没发觉他挡了抱着答题卡、即将要从他所站的过道走到讲台的吕映秋,他赶紧让开并坐回自己的座位,为吕映秋让路。
“咦,你今天怎么这么凶?平时不都一口一个‘白哥’地叫吗,怎么啦,你们俩吵架啦?”西陶陶敏锐地察觉到两人间微妙的气氛,她抱着吃瓜的心态凑过来小声打趣。
“哎呀,顺口而已。”周祁摆摆手,语气和刚刚说话时一般无二,仿佛刚刚他眼中的那一丝防备只是西陶陶的错觉,“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们吵架了?我和白哥关系好着呢,你是不是没戴眼镜看不清?”
“呸,我戴着美瞳看得一清二楚……”西陶陶似乎突然意识到吕映秋在讲台上,赶紧捂住了嘴,心虚地抬头看着她,不敢再和周祁拌嘴。
虽然吕映秋和全班同学的关系都很好,女生们也颇为喜欢在调休时去找她聊一些“少女心事”,但戴美瞳毕竟属于违纪,现在又是在教室,让她听到了也不好。
然而吕映秋的注意并没有放在西陶陶的身上,相反,她的注意力早已被才回来、脸上的病气还没完全消逝的步林引走,在刚刚周祁与西陶陶拌嘴的间隙,她就已经隔着讲台,关心起步林的身体状况。
“不严重了就好。”吕映秋又叮嘱了他几句,并用简短的话语给他概括了一下上个星期班上的整体进度。
“我知道。”步林用余光淡淡地扫了一眼在他旁边、表情呆滞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白昱程,语气竟无意识地比往日柔和了几度:“这几天白昱程来找我时,给我看过他的笔记。”
听到这个回答,吕映秋的眼里多了几分诧异,她极快地扫了白昱程一眼,却并没有说出其中的缘由,只点点头并又叮嘱了他几句,便在上课铃打响后开始上课。
一切如常。
·
第一次高考英语听力的成绩公布是与霜降那天一起到来的。
天气渐冷,初霜出现,但高三的少年们却因为高考听力成绩的公布而亢奋不已,整个四合院都吵吵嚷嚷的,仿佛过年一般。
虽说成绩这种东西向来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但此刻多数人都被考到了心里理想成绩的喜悦所裹挟,即便有发挥不佳的学生,也不愿在这时扫了众人的兴,他们也只是默默藏起心里的失落与不甘,带着笑去恭喜别人,因此从四合院的院子中央朝周围望去,整个高三四合院内,竟满是学生们张扬得意的笑脸。
成绩出来的时候,白昱程和步林两人还在音乐教室初次尝试他们争了近三天才分配好的歌词,并顺路摸索一下两首曲子衔接部分该如何改编。
“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怀着冷却了的心窝漂远方。”
步林低眸,一双漂亮的平眉因为听节拍的缘故而微微蹙起,但垂在肩两侧的长发却又很好地替他遮挡了些许因为不熟练歌词分配而导致的生涩与慌张,他手上的贝斯却并没有因此而出现任何失误,准确的音符依旧从他的指尖流畅而出。
“风雨里追赶,雾里分不清影踪,天空海阔你与我,可会变。”
这歌词的分配毕竟是白昱程定的,他自然没有步林那么紧张,在唱到“你与我”的刹那,他还忍不住抬起头浅浅地望了步林一眼,似有缱绻,又有小心翼翼。
“谁没在变。”
步林似乎并未察觉白昱程的那缕目光,他只是继续顺着旋律,接上自己的句子。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副歌的伴奏在两人指尖响起,白昱程自然地从步林那句近乎叹息的“谁没在变”中接过,将整首歌的情绪骤然扬向高处。
“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步林娴熟地接住下一句,同时他抬起眼,迎上白昱程那双自副歌起便将他牢牢锁住、似乎还想将他拆解入腹的灰眸,波澜不惊地引入下一句:“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合唱至此,步林便不再为白昱程伴奏,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由着抱着吉他的白昱程把“我”字的余韵无限拉长,在不知不觉中将《波西米亚狂想曲》“Mama”一句引出。
“Mama, ooh——!”
白昱程的音色极具穿透性,在没有了步林的贝斯作为衬托的情况下,仅这一句,他便将自己极为浑厚的唱功完完全全地显露出来。
“Didn't mean to make you cry.(我并不想让你流泪)”
步林的贝斯伴奏如同阶梯般缓缓接入,不知是不是因为白昱程全开麦的音色过于浓烈,这一曲他极少开口,仅有的几句也只是为了增添层次感,直到副歌来临,白昱程才逐渐收声,将舞台交给步林。
“Too late, my time has come.(太晚了,我的归宿要来了。)”
碍于排练前白昱程的强行要求,在唱这一句时,步林便缓缓地偏过头,与始终站在身旁凝望自己的白昱程目光相接,继续唱道:“Sends shivers down my spine,Body's aching all the time.(我的脊梁开始发颤,浑身上下疼痛难忍。)”
“Goodbye, everybody, I've got to go,Gotta leave you all behind and face the truth.(再见吧,各位,我要离开了,我将离你们而去,去接受现实的审判。)”
白昱程顺势接唱,将自己的声线与步林的声线完美重合,随后两人便按照事先商量的那样,根据提前划分好的歌词,有条不紊地将《波西米亚狂想曲》的后半部分演绎完毕。
结尾处,步林继续重复着《海阔天空》的副歌,而白昱程也继续哼唱着《波西米亚狂想曲》的旋律,两相交织,为这次彩排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步林与白昱程的配合有种天然的流畅,在刚刚这一遍完整彩排中,即便有几处两人演奏前都未提前商议的即兴发挥,但最后都被彼此稳稳接住,并且顺利地完成了接下来的曲子。
仿佛他们生来便是搭档,是彼此无法替代的吉他手与贝斯手。
“今天音乐教室人好像特别少。”
第一遍完整彩排结束,步林将手上的贝斯放在墙边,并转身接过白昱程递来的热金银花露,润嗓子般浅喝了一口,蹙着眉,打量着四周空荡荡的音乐教室。
“是有点。”
白昱程仿佛大梦初醒般,也才注意到今天音乐教室的空荡,他将怀里的吉他放在一旁的椅子上,也打开自己的热金银花露喝了一口,呢喃着:“可能是他们有什么测试吧,应该和我们没关系……”
然而,就在此时,那向来负责传话的李明文,又一次拿着莫须有的“圣旨”,将两人传唤回了教室。
只不过这次不是吕映秋叫他们,而是他们的英语老师兼副班主任刘静叫他们。
由于公布了成绩,学校便将全体英语老师叫去开了个长会,暂时取消了今天高三部的啦啦操排练。
今年他们学校的第一次高考听力实属旗开得胜,在全省英语平均听力成绩只有25分的情况下,他们学校的平均听力成绩已经达到了傲人的28.8分,几乎是除了一中和师附中外平均成绩最高的学校。
而他们清北A班的所有人也很争气,以全体均获三十分满分的好成绩成为校史上唯三班级均分为三十分的班级,正式载入校史。
同样,他们班的英语老师和三位副班主任也一起与他们被载入校史,并每人额外加了五千奖金,惹得刘静大喜,一喜之下为全班八十位同学都定了肯德基,以两人一份的形式在开完会后让课代表和班长一起分发下去。
“静静姐大气!”
得到了双重惊喜的周祁难得主动地去和课代表一起在刘静身旁献殷勤,赞美之词仿佛不要钱一般从嘴里往外蹦,把平常不爱笑的刘静都逗得只能用“你再说话我给你记违纪”来威胁他闭嘴。
当然,全班其他人也没好到哪里去,领到一份炸鸡就赞美一次,险些把刘静淹没在这些来自学生心底最真挚的赞美里。
“谢谢静姐!”
“谢谢刘老师!”
“谢谢老师。”
坐在讲台面前的步林虽不适应,但还是和其他学生一样,别别扭扭地在周祁把炸鸡分给自己的时候,向刘老师道了句谢谢。
刘静见了他才像想起什么似的,让步林先把炸鸡放下,和她出去一趟,她有些事想同他聊聊。
“给,我只给你五分钟时间。”
走到走廊后,刘静便把自己的手机调到拨号界面并拿给步林,目光却依旧未从教室里狂欢的那帮学生身上移开,“季老师去省里开会了,刚才特地打电话来,嘱咐我成绩公布后一定要让你给家里打个电话报个喜。”
说完,刘静便踩着她日常通勤用的平底咖色小皮鞋,干脆利落地转身,并不过多询问缘由,又回到了教室,去盯着里面那帮吵得快要把四合院掀翻的学生们,将步林留在了这吹拂着肃穆秋风的走廊里。
季老师……
步林望着刘静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头竟在接过手机的瞬间骤然一紧,一股难以描述的酸意悄然爬上了他千疮百孔的心,刺得他浑身不舒服。
“没有人可以倾听的话,那就给你妹妹打个电话吧。”季红全用她那双布满皱纹但依旧温暖的手,握着步林那只还从纱布中渗着鲜血的手,“林曦听到这样的消息,一定也会为你高兴的。”
一年前的步林也曾站在类似的地方,从另一位年长女性手中接过电话,被鼓励向最亲的人倾诉心事,不要将一切压在心里。
只不过那时的他身处冰冷肃穆的派出所,而非此刻这溢满欢笑的四合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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