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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头
这一番云雨之欢,酣畅淋漓,真叫个销魂。
夜至四更,两人相依相偎,咬着耳朵喁喁私语,仍无半点倦意。
移时,袁熙披衣而起,踏过满地凌乱,寻了白水快饮,最后不忘给季蘅也带来一盏润喉。
未着寸缕的美人懒懒支起身,牵过一角薄衾,堪堪掩在胸前,低眉啜了几口。
“外头扬起好大的雪絮,也不知天亮后下山路会不会有所阻断。”袁熙重新躺回被窝,并将季蘅揽至怀中,捏.弄着她修长的手指,呢喃道,“也好,倘若从此都得困于此间,咱们就做对恩爱避世的樵夫渔妇……”
自顾自说着,他又笑了,改口道,“樵夫渔妇,哎,不成,你可是天生富贵的娇娇儿,合该用鲛绡裹了,藏进灵蚌里,绝不能陪我自讨苦吃。”
季蘅只敷衍地哼了一声,思绪似乎已经飘得很远,半晌才微微仰头看去,柔情万种:“你困吗?”
袁熙显然会错了意,还以为对方又起了兴致,正主动索欢呢,于是眉毛一挑,就要压上来:“你不困,我便有的是力气。”
季蘅却眨巴她略显无辜的大眼睛,认真道:“既如此,咱们出去玩雪吧。”
夤夜的露台,漫天纷飞的蓬松洁白,原应只剩猎猎风声,此刻却多了些许嬉笑。两个锦裘绣帽的年轻人正忘乎所以地打雪仗。
“你别让着我啊!”季蘅戴了一副鼹鼠皮手套,团雪的动作免不得有些迟缓。
可袁熙总顾着躲闪,只攻不守,他笑盈盈掸去斗篷上的六出琼花:“非也,正所谓‘困敌之势,不以战’,我这招叫伺机而动,以逸待劳!”
周遭一派银装素裹,独他穿了身黑津津的玄豹裘,像棵高耸挺拔的冷杉树,反倒十分显目了。
季蘅忙活半日,终于抱起个拍结实、硬如铁的大雪球,疾步向他走去。
“诶,你这也太大了。”袁熙自然是要退远的。
两人一时你追我赶,笑着喘着热气,在皑皑白雪中奔逐。
“哎哟!”
季蘅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直绷绷跌倒在地,像只毛茸茸的野兔,不慎踩中了捕兽夹。
闻声,袁熙回头一瞧,顿时心焦慌神,赶忙跑过来搀扶,关切问:“摔疼没有?”
谁料他刚凑近蹲下,那兔子竟是狼犬假扮的,作势就要龇牙咬人——劈脸砸了个雪水四溅。
“嘻,苦肉计。”
季蘅得意浓笑,灿烂如暖阳,但方才一击着实耗费了太多力气,她有些累了,连掉落的绣帽也懒得捡,人干脆这么顺势躺平,摆出任君处置的四仰八叉样儿,好没规矩。
旁边的袁熙无可奈何地摇头笑了笑,摘下帽子,拂去眉毛的冰碴,不仅没生气,还宠溺地望向她:“你赢了,我认输。”
黑黢黢的穹窿顶,还在不断地掉雪絮,季蘅没说话,只盯着那鬼洞一般幽邃遥深的地方,她丝毫不觉得冷,反而感到体内有股漂浮的熊熊烈火。
“快起来,别着凉了。”袁熙抬手轻抚她的额鬓,似乎还想帮忙挡一挡落雪。
对方却抓住他的手腕,忽然说:“你不是想与我白头到老吗,现在这样像不像?”
袁熙愣怔了片刻,旋即笑道:“不要像,我们是一定能白头到老的。”说完,便反扣季蘅的手,与之十指紧扣,也不管什么凉不凉、规矩不规矩的,乖乖躺在她身旁。
季蘅心里百感交集,不顾所谓的历史和未来,呢喃着附和:“但愿吧。”
“不对,”袁熙想了想,却又改口,“我这个人比较贪心,纵然白头到老,也不过相偕几十年,委实太短。我要我们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季蘅闭眼苦笑,“既让你我今生遇合,结为夫妇,有一日便过好一日,勿要巴蛇吞象,贪恋太多。”
当她故意扫兴也好,单纯知足常乐也罢,这种生生世世都牵绊的诺言,可不敢轻易许下。
袁熙却有颗不普通的恋爱脑,固执道:“都说姻缘天定,难以强求,可今生我偏求得了。那么来世,有志竟成。”
来世怎么样,或好或坏,得失聚散,尚无人知晓,来日倒是先乐极生悲了。
季蘅刚迈进袁府的大门,便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紧接着就深感头晕目眩,忽冷忽热,直接卧床不起了。
“哎,不过一晚上没跟去伺候,怎么还出差错了。”缦双经验足,连忙煎好葱姜陈皮水,先给人喂上。
等医工赶来诊脉看过,说是感染风寒,无大碍,并抓了帖香苏散的方子。
袁熙倒十分自责,悔不该深夜陪她玩雪胡闹,果断霸占了榻边的位置,悉心照料。
好在喝完药,闷头睡了个把时辰,渥出些汗来。
病中不宜澡浴,他便亲自替季蘅换下半湿的抱腹,用热姜水简单擦拭身子。
细宝在旁打下手,端盆递水拧毛巾,虽是目不斜视,对这满室旖旎置若罔闻,嘴角却压不住地微扬,隐现出淡淡笑意,又不敢太过明目张胆了,实在忍得难受。
待收拾干净,她低眉退走,捂着微热的脸颊,窃自欢喜,好一对鸳俦凤侣,怎么就这样般配了,妙哉妙哉,外人瞧见也只觉甜蜜。
同样面红耳赤的雏桐还恭敬静守在屏风旁,细宝左手提起个铜壶,右手顺势将她挽了出去:“这茶放得有些浑,恐怕涩口,咱们去换壶新的。”
雏桐很快回过神,笑着松了口气:“我帮你。”
小厨房这会儿忙得很。彭庖娘自腊八那日就归家过年了,这假至少要休到元宵后的,眼下只剩淳尾领着群年轻的袁家灶婢张罗,缦双不太放心,前来傍观一二。
“依我看,晚膳就给夫人做点粥吧。”淳尾试探道,“洗些莱菔子和陈皮,切成丝,放进砂铫里与稻米一块熬煮,如何?”
医工叮嘱需忌荤腥生冷,缦双点头称好,又怕素粥淡而无味,娘子更加食欲不振,她补充,“再添小碟腌瓜条和酱豆腐佐餐,倒也开胃。”
即夕,袁熙自去符葆堂定省。
提及新妇染疾,刘女君先是关怀了几句套话,再命瞿妙兰奉上早已备好滋补的药饵,最后图穷匕见:“既然病了,合该好好修养身子,等到春暖花开之际,正好为我袁家开枝散叶。你院里那两名美姬,是为母精心挑选的,生得有些颜色,冬日里枕冷衾寒,切勿薄待了她们。”
袁熙垂眼听完,故意打了个寒颤,遂而笑道:“是,今冬寒峭,比去岁更胜。连日来雪势不减,孩儿恐夜路难行……”
不料刘氏却抬手打断,有些不悦:“少陪那甄氏半刻,要不了你的命。”她叹了声气,目光逐渐变得温情,“等尚儿过来请安,你们兄弟随我一块吃饭,好好共叙天伦之乐。”
大汉重孝,以此立身,袁熙不免惭愧,连忙应下。
景明院里,季蘅恹恹倚在榻边,由着缦双喂她药粥,果然尝了几勺便摇头。
“多进些米食,方有力气痊愈啊。”缦双哄道,“若是带病气过年,可不吉利。”
闻此,季蘅勉强吃下半碗,再不愿多咽一口了。
缦双只好让丫鬟们撤了食案,伺候盥漱。
见红枭捧来巾帕,季蘅对她说:“正无聊呢,也不想睡,你把今日记的礼册呈予我瞧瞧。”
“诺。”
缦双似想起什么,道:“娘子,孟家侄后晌找到我,也是为了送你寿礼。”
季蘅并不意外,她与孟觉苦向来是投桃报李的朋友。
“也不知他状候如何,身体有没有好些。”
“奴婢当时看着脸色不错,只说话时偶有咳嗽。”
季蘅接过红枭递来的册子,边问:“他送的是什么?”
缦双竟有些卖关子:“是个特别的礼物,从前没见人送过,现在也拿不出来。”
“哦?”
“孟家侄儿在虎仗斋的院落里悉心种了棵连香树幼苗,如今不过灌木丛那样高,他说,若娘子喜欢,等开春了,就可移植到景明院里。”
季蘅微微一愣:“他记性倒好。”心里不免感慨,想着等开春,再亲自致谢。
“珊瑚玉石盆景见多了,头回见人送真树的。”细宝也打趣,故而顺水推舟,提起夏龙雀与其姊求的护符,还搁在自己寝屋里呢。
季蘅对此物确实不太信,只问:“符上可曾写有我的姓名与八字?”
细宝摇头:“她怎会知晓此等隐秘。”
“那怎么就保佑我了?”
“龙雀说的,大抵离得近些就能受到庇佑,也不知真假。奴婢只是瞧她执着得可怜,便收下了。但防人之心不可无,白日特地请人去玉虚观问过,确定求的是护符,长命百岁什么的。您看,如何处置?”
“你倒学机灵了。”季蘅赞许地露出笑意,“既是她虔诚求来的好东西,那就留下吧,搁你屋里也挺好,咱们几个一块长命百岁。”
“诺。”细宝忙说,“赶明儿我告诉龙雀,您同意留下护符,她肯定高兴。”
季蘅正翻看着礼册,微挑眉:“方才还说什么盆景,我这不就瞧见一个。”
这腊月过生日就是方便,年节里刚好还礼,省得日子一长会不小心漏掉谁。
执笔的红枭记性不赖,她立马想起是谁:“淳于都督的夫人今年送的就是玉雕绿梅。”
细宝凑近一看,果然:“哈,这家可谓拍错了马屁,咱们娘子又不爱梅花。”
“淳于都督……”季蘅嚼蜡般嘀咕着这个姓,陷入沉思。
莫非《三国演义》里的乌巢酒仙?
这时,袁熙回来了,兴冲冲地掀帘而入:“夫人可醒着?”
素沁紧随其后:“奴婢先伺候您更衣吧,斗篷上都沾着雪粒子呢,仔细将寒气渡给夫人。”
瞧见季蘅好端端凭几坐着,正与丫鬟们说话,离着三尺远的袁熙不由止步,脱下了外袍,边问:“吃饭了没有?药呢?感觉可好些?”
见状,缦双连忙起身,同细宝、红枭知趣地退避。
“已经好多了。”季蘅将册子一合,搁在了枕边。
是因刚从外边回来,浑身带着股冷丝丝的水气,袁熙搓了搓手,才好凑近,抚向她的额头,然后到脸颊:“没再发热就好,我念着你,什么山珍海味放进嘴里也没滋味了。”
季蘅牵过他的手,放在自己怀里的铜汤壶上焐暖,身子却微微往后倾,有些躲着,掩帕轻咳了两声:“你这几日去西暖阁歇息好不好?免得过了病气。”
袁熙却不乐意这个安排,瞎诌道:“我底子好,百邪不入,六淫不侵,哪就容易过病气了。何况有我睡在你身边是益事,这叫纯阳护体。”
“方才君姑训示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的?”
他自然不敢如实转述,只挑了最客套的话讲:“差不离,母亲心疼你,赐了几帖名贵补药,还叮嘱我要好生照料。这可是你在袁家过的第一个新年呢。”
话已至此,无论真假,季蘅都当实话去信了,领受他的体贴:“那你先去漱洗一番,再上我的榻。”
“遵命。”袁熙替她掖好被子,温柔道,“你早些歇息,我让丫鬟去掐掉几处灯烛。”
“床头留一盏,我还睡不着,”季蘅拿起那本礼册,“沾你的光,多了好些奉承我的人,所谓礼尚往来,也得找机会联络感情不是?”
“给你送礼,该是他们的福分,多少人想巴结都没门。”袁熙笑着走出内寝,松了腰带,准备盥洗。
闻声,耳房待令的婢仆便各自忙碌起来。
方才隔门听得什么淳于,又见缦双捧了热姜水掀帘入内,他忽想起某桩好友的请托之事,略有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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