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渡惊鸥鹭

　　“往后不要叫自己古特尔，”纪承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给他纠正道：“你叫小天，”
　　“娘，小天，纪棠溪，”小孩子重新组织起语言，说着，他的声音带上了哽咽，“小天，母亲，父亲，思念，”
　　纪承影掰下另一只鸡腿，塞进小孩子左手里，他低下头，用胡语跟小孩子交谈了两句，

　　小孩子举着鸡腿，抹了把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悲伤之后，他的眼眸依旧像是草原上的鹰隼一般。

　　“大人，您找我们有什么事啊？”
　　踏进屋门，鸣玉问道，
　　贺青一手垂在身侧，一手背在身后，“三日后的中秋宴，你们两个随我前去，到时你们于宫门外等候，”
　　“好，”鸣玉当即答应下来，
　　第五薇打量了下眼前之人，点点头，

　　“邱家旧案，你们决意要参与其中？”贺青视线在两人身上再次徘徊，
　　鸣玉与第五薇没有任何的交流，也没有任何的犹豫，
　　鸣玉的“没错”与第五薇的“自然”一齐响起。

　　贺青将背后的手也垂到身侧，这只手里，握着些什么东西，“你们是为了什么？能告诉我吗？”
　　“大人为何要插手此案？”鸣玉反问道，
　　“真相，”说起这两个字时，贺青的目光坚定，
　　“巧了，”鸣玉笑笑，
　　“好，”贺青将手里的东西交到鸣玉手里，“当年的卷宗，你们慢慢看。”

　　忽然觉得手里沉甸甸的，鸣玉一点点打开，第五薇的目光也直直地黏在上面，
　　看着看着，她们忽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于尽欢，
　　而他，竟是当年的监斩官。

　　另一边的宫墙之内，
　　一座金碧辉煌的宫室，里面空荡荡的，它的主人早已屏退众人，此刻，整座宫室里只余下两道声音，
　　太后声音低沉，却满是愤怒，
　　“你是不是从没把哀家放在过眼里？”

　　“太后娘娘，”
　　另一道声音来自于一个上了年纪但精神依旧抖擞的男人，身上的官服比他的身形显然宽松了太多，让整个人更显干瘦，他即是章潜，
　　“老臣我还没有蠢到这种地步。”

　　“一个章婉还不够吗，现在还要再来一个章蓁？”太后猛地伸出手指，指向宫门方向，她指甲上的丹蔻鲜红，
　　“章蓁是章家人，”章潜眯起眼，“别忘了，章婉也是，”
　　“哀家为你，为章家谋划了几十年，可你，可章宥芳，又是怎么对待哀家的？”
　　“婉婉，”章潜的语气里忽地生出几分亲昵，“梁姝韫是外人，蓁蓁才是你的亲人，几十年了，婉婉你应该要明白一次我做爹的心情。”

　　“你做爹？你做爹！”章婉笑了，笑得疯癫，“你是章宥芳的爹，至于章婉，你什么时候把她当做过女儿？”
　　“婉婉，你这话，是冲着爹的心窝子捅啊，”章潜锤击着自己的胸口，
　　太后哼笑一声，不拦他也不劝他，只是冷冷地开口道：“那你告诉哀家，为什么让人刺杀皇后？”
　　“爹向你发誓，此事与我无关，更与章家无关，”章潜急切地想要撇清关系，“有人想在背后给咱们章家人使绊子，婉婉，人心难测，你在宫里需要有个能互相照应的人，再者说了，背后之人或是也怕蓁蓁进宫，才设下毒计，”
　　“够了！”太后不愿意再听下去，“哀家没有那么蠢，章潜，这件事儿哀家暂且不管你有没有参与，也暂且不管章宥芳有没有参与，只是皇后梁姝韫，你、章家，都别想动她！”

　　“臣不动她，臣护她，”章潜低下遍是皱纹的老脸，他的承诺，一如既往，听起来情真意切……

　　太后一呼一吸之间压下前一刻的重重情感，恢复了往日的威严，“十三年前，柳安不安，十三年后，柳安又起波澜，城外难民为何越来越多？”
　　“前些年，西北胡人侵扰，东南倭寇作乱，军费支出不小，这些年，修缮了不少宫室，中原腹地接二连三的天灾，整治河道水库，化解刁民闹事，国库吃紧，调配需要时日，但天佑我朝，万事必能化吉，”
　　“想法子让他们尽快离开京城，”章潜的漂亮话，章婉听得不耐烦，“办好这事，对皇上、对章家都好，”
　　“太后娘娘心里还有章家，实乃臣之幸事，”
　　太后摆摆手，“你回去吧，让她们进来，”
　　“老臣告退，”章潜弓着身子退出。

　　太后在原地站了一大会儿，才慢慢走到铜镜前坐下，她的手落在一只金凤簪上，
　　“给哀家重新梳妆，”看到镜中倒影，她拿起簪子，朝后一递，
　　宫女弓着腰接下，
　　刚才略略有些凌乱的发丝被重新归拢，头饰不多，却件件华贵，
　　太后挺起腰身，周遭多了威严之气。

　　“陛下，”转眼，她便赶到了御书房，
　　楚庆麟扶着她，她神色犀利，道：“此事，你欲如何处置？”
　　楚庆麟知道，母后是在说皇后遇刺一事，
　　梁云华的奏章他看了，想必上面内容，她早就已经知晓了。

　　不见楚庆麟回应，太后凝起眉，
　　“陛下又心软了？”
　　“并未，”他道：“母后有何指教？”
　　“陛下认为呢？”太后反问道，

　　楚庆麟略略沉默片刻，道：“丁贵妃胆大包天，妄想谋害皇后，赐白绫，其父礼部侍郎教女无方，革其职，流放岭南，”
　　说完，他停顿住，等着太后开口，

　　最终，他再次开口，试探道：
　　“母后，您看怎么样？”

　　太后的眉头慢慢舒展开，她轻拍两下楚庆麟的手背，道：“陛下是天子，就按陛下说得办吧，”
　　“母后是朕的母后，朕是母后的皇儿，母后指教皇儿，是皇儿的福气，”楚庆麟看向太后的眼睛，
　　太后对上楚庆麟的眼睛，笑笑，“有皇儿，才是母后的福气。”

　　“来人，传旨，”楚庆辰转过身，道。

　　因口渴喝过一盏茶水，丁贵妃即匆匆走到梳妆台前，
　　候在那里的宫女打开梳妆匣，从里面取出贵妃事先选好的口脂，小心翼翼地点在贵妃的珠唇上，
　　点好口脂，她左瞧右瞧，又觉得自己的耳环跟口脂颜色不甚搭配，
　　她拿起帕子，用力擦个干干净净，又将口脂从匣子里一一取出，摆在梳妆台上，重新细细挑选，
　　传旨太监到时，丁贵妃正是一副光彩照人的样子，准确得说，丁贵妃每天都是如此打扮，只因为她怕哪天皇上突然到自己这里，却被自己扫了兴。

　　丁贵妃是礼部侍郎之女，初入宫时，甚得皇帝楚庆麟欢心，一连许久，她身上的宠爱，甚至都要高于当今皇后，在后宫之内，她的气焰自然愈发高涨，
　　然而，时日多了，她却渐遭冷落，皇帝的心，又重新系在了皇后梁姝韫的身上，
　　丁贵妃用尽力气去博皇帝的欢心，都不能再与入宫时相提并论，但三月前，她被诊出身孕，母凭子贵，她的底气又大了不少，
　　只可惜，没过多久，胎儿没保住，她满心失落，寄希望于皇上能在此种情况下，给予自己些怜爱，却不曾想，皇后染了风寒，她终日苦等，皇上也只是在皇后身体恢复之后，才来了自己宫里一回，
　　见到她的憔悴面容，非但不怜惜，还匆匆离去，
　　从那以后，她日日梳妆打扮，不敢有丝毫马虎。

　　见到来人，她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激动，
　　忙给宫女使使眼色，让她去取些银子，待会儿交予公公，也好让他在陛下面前替自己多多美言几句。

　　“丁贵妃，圣旨到了，还不跪下！”公公的嗓子比以往更尖，脸上也不见以往谄媚的笑，
　　丁贵妃心里咯噔一下，
　　一个字一个字从传旨公公嘴里蹦出，
　　字越多，丁贵妃的脸色越苍白，
　　直至“出于嫉妒，谋杀皇后，”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来，
　　丁贵妃唰地一下站起来，她呵斥着眼前这些人假传圣旨，

　　传旨公公却连正眼都不瞧她一下，继续尖着嗓子道：
　　“罪行败露，赐白绫，”
　　白绫两个字一出，他身后的小太监就托着托盘走了出来。

　　描金漆盘精美得厉害，上面还刻着一枝栩栩如生的梅花，白绫看上去柔柔软软，轻飘飘的它没有什么重量，
　　“你敢，”丁贵妃想要绕过他，直接出去，
　　但却被小太监一把推在地上，

　　丁贵妃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不是本宫，本宫没有害皇后娘娘，本宫要见陛下，”
　　她颤抖着起身，跌跌撞撞地依旧想就往外走，
　　结果再一次被推到地上，

　　如此几次后，她的情绪彻底崩溃了，

　　然而，出去的路已经被两个太监挡得严严实实，
　　这时，她看到宫女手里装银子的荷包，仿佛是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她从宫女手里夺过荷包，她失去了作为贵妃的架子，她跪着递给传旨公公，她求他让她去见皇上一面，让她去解释自己真的没有害皇后，

　　谁知传旨公公将她的荷包往地上一扔，
　　丁贵妃爬着去捡，一边捡一边从头上摘下金钗玉簪，她要一齐给他，
　　传旨公公一摆手，
　　一个小太监拿起白绫，两个小太监一边一个，将丁贵妃死死扣住，

　　在挣扎与呜咽声里，金钗玉簪先后落地，几块银子从荷包里滚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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