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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3 章
“或许是想重新装修……”殷怜寿专心致志地一遍遍把腿从雪堆里拔出来,胡乱回答。
“真是看不出这里的居民对生活还有那种美好向往。”陶梦琪被她气到,加快了步伐,两人一前一后,哼哧着粗喘抵达了城门处。
239巢城中的道路此刻倒好走了一些,尚有人居的人家都点亮了门前的一豆灯光,照亮街舍间狭窄的道路。金属板粗制的铲雪锹偶尔撞在路面上发出高昂的声响,落在台阶上拂去积雪的扫帚声又渐渐将它平息。沉默的居民四散在落雪之中,靴底渐渐踏脏了洁白如纸的雪面。
他们的缄默一如白日,殷怜寿和陶梦琪背着一堆物资在扫净的道路上奔跑起来,两侧的人目不斜视,仿佛只是吹过了一阵风。
“但愿他没事,”陶梦琪道,语气不热切,也算不上冷淡,“当时血流了不少。”
“尽量救呗。“殷怜寿身上的箱子沉得要命,她心里别扭了一下,思索要不要跑得吃力一点,以免显得可疑,但人命关天,她还是把步子迈开了,只是刻意将脚步落得重了些。
倒下的那栋房子只剩一根承重柱矗立着,像旗杆一样指向天穹,分外显眼。陶梦琪在那片废墟之前转了个弯,走进相邻的住宅里。
“失血不能失温。”她随口解释,“我们暂时把他搬进邻居家了。”
玄关里站了一位披着斗篷的女士,她垂向地面的皱纹和佝偻脊背一样弯折着。
她已经很老很老了。
陶梦琪躬身点头跟她打过招呼,闪身进入客厅,殷怜寿有样学样地致意过,直接跟了进去。
老人对这些吵嚷的陌生人没有反应,她眺望着风雪尽头,浑浊双眼里满盛着悲哀。
受伤的那位被放在桌子上——大概是怕弄脏了老人家里精致的提花布艺沙发,但溅落地毯上的血迹已经不少了。
辛芒接过医疗用品,直接给昏过去的人上了造血剂,他青白的脸色才渐渐缓和过来,不再是快死的样子了。
“还好够及时。”辛芒转了一圈,不知把医疗垃圾扔到哪里,干脆塞回原处,“还以为他要完蛋了。”
“他的腿……”陶梦琪低头观察,“我们带了器官修复组来,这玩意能用在肢体上吗?”
“别望文生义。”辛芒伸手接过那个箱子,“这东西放哪都好用。”
一道影子挡住她头顶本就不亮的灯光,一只手阻止了她开启器官修复组的动作。
是那个老妇人。
这里的居民瞳孔大多是浅棕色,她也一样,她用那双眼睛制止她们。
“呃……这是医疗器械,用来救他的。”陶梦琪开了翻译器,外加一番比划。
老妇人不为所动。
鉴于她是个衰弱的老年人,刘思杰和陶梦琪最终将她扶到了一边,她反驳的态度依然鲜明,动作却不包含反抗,只是沉静而悲哀地望着眼前这一切,任由自己被搀扶到沙发上。
陪伴了她几十年的沙发,日复一日精心护理下尚还保留着一丝旧日的光泽,她苍老的手落在扶手上,她侧过头看着自己伶仃的骨头和松垮的皮肤,突然感觉自己就是那幢倒塌的房屋。
老妇人抿起唇,微阖双眼。
她不是慨叹青春逝去,每日对镜整理仪容,她清楚岁月如何在自己身上流过,她恐惧的是生命里走失的那个部分,她害怕那个部分归来时,连她也不能继续作为可以识别的坐标。
多么可鄙的命运。多么狡猾的时间。
房屋会倾塌。人会死。
她还能阻止什么,还能补偿什么,还能找回什么。
或许空无一物。
她重新睁开眼。
辛芒正在伤者身上固定那个器官修复组,「门」后得来的物质造就了巢城的医学奇迹,人类毫无所觉地被未名之物一次次救赎。
她叹口气,开始运行修复组的功能。
房主比想象中更快地睁开眼,站在一旁的徐豹安慰道:“你的伤马上就好了。”
男人却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他探手向身上的器官修复组撕扯,破碎吼叫在小小的空间里回荡,变成翻译器上一行行几乎来不及刷新的:“把祂拿出去!把祂拿出去!”
室内灯光黯淡他瞳孔却缩到针尖般细小,他额头的汗滚落像一场大出血,徐豹和辛芒两人将祂按住,不让他挣扎——那会再度引起伤口撕裂——可事态更糟糕了,男人眼里先是沁出大颗的泪滴,而后迸出了细密的血丝,他的脸色再度转为青白。
辛芒摸他心跳,怒骂一声,“把这东西摘了,改推肾上腺素。”
众人手忙脚乱地从男人身上拆下那个器官修复组,内部的针头不过刚刚刺破了他皮肤,但这东西如今也不能用了。宁渊挽起袖子帮忙做心外心脏按压,辛芒骂骂咧咧地完成了肾上腺素静脉推注。
废了好大力气,总算让他重新喘气了。
倒比刚才还虚弱了一点。
“他是对修复组过敏?”辛芒擦干自己脑门的汗,回头问老妇人——她还得扮演一号巢城来的地质队员,不能表现出异常。
这个男人身上发生的状况,她闻所未闻。
老妇人听着翻译过的句子,面无表情地端坐,片刻后,缓慢而笃定地点了点头,“……对。”
“……是吗。”辛芒咧开嘴巴,状似无奈道,“刚才,您倒是直说啊,我们都不知道。”
回过头众人暗地里交换过眼神,谁都明白这是从不曾存在的说法。
最后用传统的方式给昏迷的房主做了固定包扎,他被赶来的马特维接走——来得这么晚是因为这酒鬼又喝多了。
原房主被安置到了239号巢城的诊所里。而余下众人在三言两语间被安排进了老妇人的房子,老妇人名齐莉亚,叫人吃惊的是,她已经一百零二岁了。
马特维悄悄同她们嘱咐,老人的儿子在五十多年前便失踪了,多年来她一直独居,如果可以,帮她打扫一下屋子。
他顺便带走了那个报废的器官修复组,众人看着他远去,一回头,留着血渍的地毯正等着她们。
确实不能把这些污渍留给一个百岁老人收拾,她们便干起活来。
没有现代科技的清洁工具,只能用纸巾和抹布一点点清理。殷怜寿本在房车里待得好好的,费力背来的器官修复组一点作用没有,还引发了新状况,此刻蹲在地上清理地毯,她怨念深重得能把抹布瞪出窟窿。
宁渊与她撞在一处,她正要转身避开,却被捏了下手掌。
什么意思?她侧眼去看,齐莉亚老人的背影缓慢消失在走廊里,宁渊低着头用抹布擦过还未干结的血液,微微拎起的地毯上花纹繁复,被浸在锈红色里。
殷怜寿默默观察,终于发现血渍下另一重更为黯淡的痕迹,隐匿在赭红驼黄的图案之下,不规则的褐色圆点,像一束干枯的花。
血迹。
看着年头很久了。殷怜寿沿着那些褪色的痕迹不断探寻,在泛黄的壁纸上发现一大片已经淡得看不清楚的、叹号一样的密集竖条。
——血液喷溅到墙上,流淌下来,而后形成的痕迹。
她收回眼光,默默擦拭着。蹲下身体时,陈曜塞给她的仪器硌在胃部,让她想要立刻将之运送回去。
那会是谁的血?她想着。没人会在铺着精致地毯的大厅里宰杀猎物——当然,这也不是杀人的好地方。
这里大概发生过一些全然失控的事。
齐莉亚老人是否知情?还是说,这就是她制造的景象?
可,如果是后者,她真的会这么堂而皇之地把痕迹留在明面上么——那些血迹虽然淡去,却并非无法辨认。
“血是擦不干净的。”
殷怜寿听到头顶上叽里咕噜的一串话,愣了一霎,才想起确认手上的翻译器,那一行字让她心中顿时打起了鼓。
“我以前在这里削水果时,割到了手腕的血管,就没能擦拭干净。”齐莉亚老人比划着,“那些血只能留在那,你们休息吧,来喝点茶。”
她在茶几上搁下托盘,茶具精美闪耀,像是未经使用、第一次从壁橱里拿出那样透亮。
殷怜寿不好意思地站起身,跟众人一道接过热茶,小口饮下带着馥郁草药味道的温暖香气。
她身边站着宁渊,同样垂首慢慢喝着热茶,眼光却仍停留在血迹上。
“确实很难擦干净。”她说道,“但是就这样放在那里不管的话,气味会在您的房子里停留很长一段时间。”
齐莉亚老人摇头,“没关系,一楼太冷,我平时都住在楼上——你们的房间也一样。”
“一会儿恐怕要麻烦你们帮我扫一扫门前的积雪,现在先上来整理房间吧——太久没有人住了,灰尘很大,你们得自己清理。”
“或许我们不要叨扰您更好些?”陶梦琪问,“我们的车子里也能住人的。”
“我猜你们需要节省燃油。”齐莉亚慢腾腾地走上楼,“来吧,这房子只需要烧煤和木头——外面还需要些时间才能把道路清出来呢。”
殷怜寿双手插兜,指尖正好和数据采集仪器碰在一起。
已经知道了血迹的由来。她想,如果要得到更多其他的信息,恐怕得在巢城内多待一会儿。
眼前灯光昏黄的楼梯,似乎也在这样邀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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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第 9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