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与狐狸精

　　（1）

　　这一日清晨，聂轻轻在窗前梳洗罢，菱花镜里朱颜不改，只是眼里再没有那灼灼光芒。
　　胡照英倚在门上看着她，说：“想活，还是，想死？”
　　聂轻轻说：“想活，好好的活。”
　　胡照英说：“何谓：好好的活？”

　　聂轻轻说：“和徐景璜。”
　　胡照英说：“他已经娶亲了，不是你的主意吗？”
　　聂轻轻说：“我宁愿给他做妾。”

　　胡照英说：“你如今从宫里出来，他未必敢要。你跟他谈谈，没准儿……缘分这个事不好说。”

　　待到徐景璜独处时，胡照英就把聂轻轻卷到他面前。

　　徐景璜一眼看到，诧异道：“仙婆？轻轻？聂轻轻？”跑到聂轻轻面前，握住她的手，说：“你不是在宫里陪王伴驾吗？”

　　聂轻轻说：“我怀了你的孩子，被皇上发觉受刑，仙婆救我出来了。”

　　徐景璜一惊，松了聂轻轻的手，后退几步，稳住心神，说：“皇上知道你我的事了？你说了？”

　　聂轻轻说：“没有，我什么也没说。”

　　徐景璜快步来回的走，又握住聂轻轻的手，说：“快走！轻轻，马上离开南京，走的越远越好。你平白从皇宫里消失，皇上是不会放过你的。他的手段，匪夷所思。”

　　聂轻轻说：“我隐姓埋名，跟你在一起，没人知道。”

　　徐景璜说：“不行，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搞不好，我家会被株连九族的。还有你家，两家人的性命，不是好耍的。”
　　转身跪到胡照英面前：“仙婆，我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你老知道这其中的厉害，不是我不收留轻轻，委实是收留不得。”磕头如捣蒜。

　　（2）

　　聂轻轻说：“你曾经情义都是假的？”
　　徐景璜说：“如此生死攸关的大事，怎能小儿女？”
　　聂轻轻说：“你跟我一起走，隐居山野。”

　　徐景璜说：“不行啊，轻轻。你也不想我男子汉大丈夫，碌碌一生吧？那样我还是你爱的人吗？我会记得你的爱，鼓励我勇往直前，成就一番伟业的，我不会辜负你的，轻轻。当初你执意进宫，还逼我娶亲，我成全了你，现在你落难，不能拖我下水呀。你也成全成全我吧，相互成全才是爱。我对你是真，相信你对我也是真。”说着涕泪横流，浑身乱抖。

　　胡照英笑道：“轻轻，走吧，看把你的小情人儿都吓成什么样儿了。”

　　聂轻轻也咯咯笑道：“我来就是了结一下与你的情缘。我如此貌美，又有仙婆相助，还怕找不着个安身立命之处？”

　　徐景璜用袖子擦擦脸，站起来一揖：“如此恭送仙婆，轻轻姑娘。”

　　胡照英把聂轻轻卷走，两人来到下处。
　　聂轻轻笑嘻嘻的，胡照英说：“笑不是好笑。”
　　聂轻轻说：“我这么貌美，竟不能想要什么有什么，我要这貌美有何用？”

　　胡照英说：“看这草长莺飞艳阳天，好不好？”
　　聂轻轻说：“关我何事？”

　　胡照英说：“你这么貌美，也不关别人的事，有何可倚仗？凡有所倚仗，皆为之死。”
　　一指来路：“看花开的可好？你一路走来，可爱惜不践踏？”

　　（3）

　　聂轻轻说：“我不是花草，我是尊贵的美人。”

　　胡照英说：“你本不尊贵，也本不低贱，尊贵与低贱都是人所赋予。若能利益他人，便是尊贵的美人。若不能，就是红颜祸水，人人避之犹恐不及。譬如这遍地野花，也有绝美，并不因美，必不受践踏，受人供养于案头，人并没有更特别。你的美是你自己的事，别人没有义务为了你的美为你做什么。”

　　聂轻轻说：“宁王朱权必不弃我。”
　　胡照英说：“你对他还有残念？若不是我，他早赶你出门了。”
　　聂轻轻叹一口气，说：“我这一身绝色与剑舞，如何显扬？”

　　胡照英说：“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你愿意供人玩乐，讨人喜欢，卖与商贾俗流、纨绔子弟？”指了指聂轻轻脚下，说：“抬起脚来。”

　　聂轻轻一抬脚，露出一朵踩烂的小红花。
　　胡照英说：“喏，有人，就是这样，你和这小红花，别无二致，并没有什么尊贵。皇上对你怎么样？你还不觉悟？”

　　聂轻轻跪倒在胡照英面前，说：“求仙婆给我找一个真心对我好的人，我给他跳一辈子舞。”

　　胡照英说：“真心对你好的人……你光会跳舞也不行啊，还得学做一个贤良的人，起码会做家务，懂得尊重和体贴。还是那句话，若能利益他人，人家才拿你当回事。你为他，他为你，所谓人心换人心，俗尘即是。”

　　聂轻轻说：“我懂得，我懂得。”
　　胡照英便说：“跟我走吧。”
　　便带聂轻轻到了溧阳县衙，一打听，县大老爷江红川去南山上访桃花去了。

　　（4）

　　胡照英打听得江红川还未娶妻，两人便去南山上找。
　　聂轻轻抹着泪，说：“既是爱花之人，想我是红颜有靠了。”
　　胡照英说：“以后，你便叫聂桃。”

　　胡照英蹦到半空里搭手一看，可不是在那桃林里与一老翁饮茶，指手画脚，看来相谈甚欢。

　　胡照英便带聂桃过去，江红川一见胡照英，便起身一揖，说：“照英兄，别来无恙。”
　　又向聂桃一揖，聂桃还礼，恭恭敬敬。

　　胡照英还是初见他时的秀才打扮，还了礼，带着聂桃见过那老翁。
　　对江红川道：“红川兄，好雅兴。这位聂桃，聂姑娘。”抽出一把琴，说：“红川兄弹一曲如何？”

　　江红川欣然应允。胡照英又抽出一把剑递给聂桃。
　　琴声一起，聂桃剑舞如飞凤。
　　曲罢剑收。

　　江红川便站身，喝一声：好。
　　吟道：“满室天香仙子家，一琴一剑一杯茶。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惹人间桃李花。”
　　对胡照英说：“照英兄，你可是为我做媒而来？”

　　胡照英笑道：“正是，你怎么得知？”
　　江红川说：“四平兄临行之时对我说：照英兄会引姻缘到我家门，只顾应允，不需迟疑。”
　　胡照英一拧眉，说：“那家伙算计得如此准吗？”

　　江红川说：“那兄台神机妙算，可谓上知天文地理，下知鸡毛蒜皮。只是为人极为谦和，不求显扬于俗世。我看照英兄跟他似乎颇有渊源。”

　　胡照英说：“你那么信他？”
　　江红川说：“生死可托之人，焉得不信？”
　　胡照英说：“这位聂桃，你可中意？”

　　（5）

　　江红川说：“中意。只是我久有挂冠而去之意，隐迹民间，回家乡湖南种桔子去。却喜：春水凫珝野外堂，山园细路桔花香。不知聂桃心意如何？”

　　聂桃认真的点点头，说：“愿随先生前往，小女子终身就拜托先生了，万望先生喜忧莫弃。”

　　江红川说：“聂桃姑娘不弃，我便不弃，愿做百年夫妻。”
　　两个四目相对，脉脉含情。

　　胡照英说：“喂，红川兄，也该敬我一杯茶。”
　　江红川笑道：“应该。”

　　胡照英饮了茶，一拱手，道：“别过。”
　　即隐身而去。

　　离回画眉洞，时日尚早。
　　缘分已无可为，胡照英便云游天下，过好自己的日子。
　　江山、人物、欢喜、苦难，胡照英奔波下来，感觉心底一片悲心。
　　但行好事，不问前程。

　　春去秋来，画眉洞现前，胡照英心静如水，进洞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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