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如歌复如泣

　　也先被石亨、萧意二人逼退，心中愤恨难平，一路越想越觉蹊跷，眼看就要回到阵前，索性收起轻功，边走边回头打望，心中暗忖：“那石亨明明连中三刀，身负重伤，接着又吃我两掌，毫无还手之力，怎会突然就伤势痊愈还恢复功力了？”
　　就在也先怀疑自己被诈，犹豫要不要回头去追时，忽见远处两人穿过夜色向他这边追来，轻功之高，令人叹为观止。虽然看不清二人相貌，可月色下那一刀一剑以及二人衣着打扮，分明就是萧意与石亨。
　　也先心中一惊，暗道：“照他这身轻功来看，的确不似有伤在身的样子，看来，什么‘皮外伤’的话，果然不是虚张声势。”又道，“中原武林奇才辈出，那萧意小小年纪便有如此修为，石亨铜筋铁骨、刀枪不入，又或是学会了什么内功自愈的法门有什么稀奇？”
　　一念及此，也先哪敢大意，架起轻功便往回赶。
　　不多时，也先已回到两军阵前，见十三太保与屏门众人正打得难解难分。
　　“十三金带阵”虽然厉害，可阵中两人负伤，威力稍减，面对几倍于己的屏门高手，也只能斗得有来有回难分胜负。
　　也先正自怒火攻心，见此情形，身形一闪跃上前去，接着拳脚并出。
　　只听得“嘭嘭”两声，两名屏门弟子瞬间便被也先打飞出去，落地之后已是一动不动。
　　屏门众人见也先突然现身，出手既快且狠，无不大吃一惊。
　　为首几人略一交换眼神，便彼此会意，当中五人转身便朝也先围了上去，其余众人也加紧攻势，希望可以快些解决掉十三太保。
　　若换作平时，这五名屏门弟子至多也就在也先手下走个三五回合。可眼下，也先担心身后追来的萧意、“石亨”，实在难以心无旁骛全力以赴，只见他一掌草草挥出，打伤一人、逼退四人后，便一个跃身退回到高台上，又急忙朝来时方向望去。
　　屏门五人知道也先厉害，怕他再度来袭，只得收缩战圈，小心防备。
　　也先一招击毙两名屏门弟子，又迫得屏门分出五人与他交手，瞬间令十三太保气势大振，连带着“十三金带阵”的威力也强了许多。
　　场上局势顿时急转直下，屏门众人被杀得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全靠着舍生忘死的信念勉力支撑着。

　　这时，萧意、墨羽二人赶至，一眼便看到站在高台上的也先。
　　萧意扫了一眼场上局势，知道明军败局已定，绝非屏门区区数十人可以挽回。
　　“既然如此，还是先想办法救回众师兄弟，再一起保护石大哥脱险方为上策。”
　　既有此念，萧意指着高台对墨羽道：“羽儿，你一出手便会露馅，不如假装从背后绕过去偷袭也先。待我从正面救回诸位师兄弟，你再过来与我们汇合。”
　　墨羽亦觉萧意此计甚妙，点了点头，道：“好，那你小心。”说完，脚尖一点，人已飞了出去。
　　萧意手持龙泉宝剑，一路施展轻功朝也先扑了过去。
　　也先见墨羽正从另一方向绕过来，果然以为萧意与“石亨”要一前一后夹击于他，心中越发不安，眼见萧意挥剑杀至，一个唿哨，招呼身边六合八荒前来护驾，接着又命身边副将调火器营上前。
　　顷刻间，萧意已来到距离高台四五丈远处，他将龙泉宝剑一挥，指着也先道：“也先，你我今日一决生死。”
　　也先冷哼一声，暗道：“凭你蝼蚁一般的贱命，也配跟本王一决生死？你故意跟本王说话、分散本王注意力，不过是想创造机会，好让石亨从背后偷袭本王罢了。”也先自然不肯上萧意这个“当”，便站在台上纹丝不动，一双眼睛不时朝墨羽那边瞟去。
　　墨羽不能出手，为拖延时间，只好按下轻功，假装是在隐藏行迹，一步一步朝也先身后靠去。
　　六合八荒如今只剩七人在场，听得号令，急忙朝萧意攻了过去。
　　萧意意在救屏门众人脱险，原本也不想跟也先交手，六合八荒这一上前，反倒令他的桃代李僵之计得以继续。于是，萧意将龙泉宝剑一紧，挥剑便朝面前七人迎了上去。
　　六合八荒人数虽多，却哪是手持龙泉宝剑的萧意对手。甫一交手，七人中便有两人被萧意挑翻在地，其余五人也被吓得只敢远远围住萧意，出手已是攻少守多。
　　就在包括也先在内的所有瓦剌高手以为萧意会继续向前，朝也先所在的高台进逼时，萧意却突然虚晃一剑，朝不远处十三太保结成的“十三金带阵”掠去，接着，一招“长虹贯日”斩向阵眼那人，未等招式用老，剑尖一转，又是一招“飞花逐月”朝阵眼身边四人同时刺去。这一刹那，只见萧意人如飞鸿翩翩，潇洒不凡，剑似寒星点点，飘逸无比，无论是谁见了，都不免心生赞叹。
　　十三太保猝不及防，瞬间便有两人为萧意所伤，阵眼那人功夫不俗，挡住萧意一剑，却也失去自己所在阵位，“十三金带阵”顿时土崩瓦解。
　　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就连也先也没来得及上前援手。
　　也先在十三太保身上倾注了大量心血，花去的银子更是不计其数，自然不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血和银子打了水漂。
　　于是，也先一个唿哨，招呼十三太保撤回阵中。
　　屏门众人见状，一拥而上，又打伤了好几人，眼见六合八荒及其他瓦剌好手冲将过来才作罢。
　　就这样，十三太保且战且退，撤回了瓦剌大军阵中，屏门众人则聚在了萧意身边。
　　萧意怕也先对墨羽假扮的石亨起疑，便用暗语向众人道：“你们见机撤退，我来挡住也先。”话音刚落，人已挺剑向也先刺去，途中不忘喊一句：“也先，快来受死！”
　　屏门众人见萧意舍身相救，哪肯就此离去，一个个跟在萧意身后朝也先扑了上去。
　　也先见“石亨”已悄悄来到自己身后不足十丈远处，而萧意此刻又带着屏门上下从正面大举进攻，心中越发笃定萧意等人此举是在为“石亨”打掩护，目的是等他与萧意等人大打出手无暇他顾时，由石亨从背后给他致命一击。
　　也先不似汉人那般好面子，既知萧意是故意出言挑衅，也不去与他争口舌之利。他命身边副将率火器营前去拦住萧意等人，自己则从高台上一跃而下，跟在十三太保身后向大军阵中避去。
　　瓦剌副将一声令下，顿时，火铳之声大作，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屏门众人尝过火铳厉害，见势不妙便急忙退身回来，一轮火铳响罢，仍有好几人中弹负伤。
　　萧意正自忐忑心虚，见也先不战而退，顿时喜出望外，忙冲身后屏门众人道：“快撤！”手中龙泉宝剑挥舞如风，将屏门众人护在身后。
　　刚才屏门众人担心萧意独木难支，不肯离去，此刻又怕自己撤退不及，连累萧意。于是，萧意话音刚落，众人便不顾枪林弹雨，纷纷施展轻功朝远处遁去。
　　萧意一边提防也先杀回，一边跟在众人身后撤退，直走了三四里地，仍不见也先追来，这才放心下来。
　　众人放缓脚步，顺便替伤者疗伤，不多时，墨羽从后面赶来，手中长刀已不知丢在了何处。一见到萧意，墨羽不顾屏门众人掩嘴而笑，一头扎进萧意怀中，怎也不肯放手。
　　萧意好生抚慰了一番，又哄她说单梦书还在等着他们。墨羽这才缓缓将头抬起，眼角泪痕犹在，令人望之生怜。
　　众人生怕也先寻迹追来，不敢就去找石亨、单梦书，在附近山林中盘桓了半个多时辰，确认并无人跟过来，这才缓缓向山洞那边走去。
　　虽说这一役不但夺得“风月”卷，还成功救回石亨，可屏门上下死伤惨重，众人念及手足之情，难免郁郁寡欢，一路走来，除墨羽偶尔在萧意耳边说几句悄悄话外，余人皆是沉默不语。

　　战场上，石亨被十三太保打伤，接着又下落不明，西宁侯宋瑛独木难支，明军很快便溃不成军。
　　宋瑛见势不妙，指挥大军往阳和口撤退，一边逃窜，一边向老天央告，只求朱冕能够守住阳和口。
　　瓦剌大军见明军四处逃窜，自然不肯放过，仗着快马来去如风，一路砍瓜切菜般，将明军杀得落花流水，一路之上，尸横遍野、哀嚎震天。
　　宋瑛带着残兵向阳和口方向狂奔了约莫两里地，忽见前面两支明军大旗高高耸起，心中暗叫一声“糟糕”，定睛一看，果然是朱冕、井源的人马。
　　宋瑛急忙拍马上前，问道：“朱总兵，你怎会来此，老夫不是请你领兵守住阳和口？”
　　朱冕闻言，一头雾水，道：“侯爷何时命朱某守阳和口了？”
　　宋瑛拍着大腿喊了一声“哎哟！”接着道，“老夫让郭公公传的话，郭公公何在？”
　　朱冕道：“我与井都尉一路过来，并未见到郭公公。”
　　宋瑛怒骂道：“这阉人，莫不是瓦剌人派来的奸细？”形势危急，宋瑛也顾不得找郭敬来问罪，连下命令道，“朱总兵，快传令下去，撤回阳和口！井都尉，你领五千精兵，去阳和口西面山林埋伏，掩护大军撤回阳和。杨副将，你领三千人前去断后，不得有误。”井源、杨姓副将二人领命而去。
　　宋瑛一声令下，后军作前军，前军作后军，向阳和口撤退。
　　然而，未等撤退号令传及各旗各营，瓦剌骑兵已然追至，从两翼向明军杀了过去。
　　前军将士目睹宋瑛领残兵败退至此，已然猜到前线战事失利，又见瓦剌大军杀至，顿时被吓得心胆俱裂，一接到号令，便一窝蜂向后撤去，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可此时后军将士尚未接到撤退号令，又不知前方发生了什么，仍自埋头向前行进。阴差阳错之下，前后两军很快便冲撞在一起，乱做了一锅粥，将士们开始相互推搡、相互踩踏，甚至还有持刀相向、自相残杀的。
　　瓦剌大军趁乱，在明军阵中横冲直撞，一路刀砍马踩，如入无人之境。
　　井源好容易点齐两三千骑兵，匆匆往阳和口西面山林赶去；杨姓副将只召集了千余人，可未等摆开阵型，便被瓦剌骑兵冲散击溃，杨姓副将力战而死。
　　宋瑛、石亨大军溃败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便传得人尽皆知，一时间，数万大军丢兵弃甲，向着阳和口方向拔足狂奔，可越往前跑，便越拥挤，快接近阳和口处又有一段林间山路，山路狭窄兼且崎岖，更是寸步难行。这一路上，被瓦剌人杀死、掉入河中淹死、互相踩踏而死者不计其数，到处都是叫骂声、哭喊声、哀嚎声。
　　这边，井源奉命领着两三千骑兵绕开大军，一路马不停蹄，往阳和口西面山林赶去，不多时，阳和口已是近在眼前，此时，身后的宋瑛、朱冕大军尚且看不见影子。
　　井源下令，命众人下马入林，准备按照宋瑛之命埋伏下来，守住阳和口。就在这时，林中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呼喝声，接着，无数瓦剌人从天而降，挥舞着兵刃冲了过来，正是奉也先之命藏在此处的达尔巴大军！
　　井源知道中了瓦剌人的埋伏，急忙下令摆阵应敌，可手下大军早已人心惶惶、斗志涣散，哪经得起瓦剌大军冲杀，不出片刻，便被瓦剌大军屠戮殆尽。
　　井源武艺不凡，连杀数人后，四下一望，见自己带来的两三千人竟已所剩无几。井源心知大势已去，跨了一匹马，带着几名副将，一路且战且退，终于甩开敌人，从阳和口逃了回去。
　　这时，明军先头部队正好逃至阳和口，迎面撞上达尔巴大军。
　　达尔巴仍记得也先命他不可教一人从阳和口逃脱，眼见明军赶来，一声令下，身后一万五千大军顿时如潮水一般朝明军冲了过去。瓦剌大军居高临下，这般冲将起来，确是所向披靡，势不可挡。
　　再看明军，众将士一路仓皇逃窜，早已气喘如牛，精疲力尽，眼看河口在望，本以为侥幸捡回一命，可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见瓦剌大军手挥利刃、蜂拥杀至。一时间，前有强敌、后有追兵，明军上下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腿脚俱软。待要迎敌，才发现身上甲胄、手中兵刃不知丢在了何处，手无寸铁、身无片甲，面对如狼似虎般的瓦剌大军，数万明军竟只剩任人宰割的份。
　　一场屠戮就此展开。
　　旌旗飒飒如泣，号角呜呜似啼，杀声震天如风卷，万马奔腾似雷鸣！

　　萧意一行回到山洞，却见洞口大石已被挪开。
　　萧意大惊，急忙进洞查看，洞内空无一人，“风月”卷不翼而飞。
　　这时，单梦书匆匆赶来，见到众人便问：“你们有没有看到石大哥？”
　　墨羽讶道：“石亨不是跟你在一起？怎么反倒问起我们来了？”
　　萧意道：“梦书别急，慢慢说。”
　　单梦书点了点头，道：“跟你们分开后，我就跟石大哥回到这里，我看石大哥伤得不轻，便想让他藏在洞中。可没等我将石大哥藏好，就撞见有一队瓦剌人朝这边追来，我怕石大哥有危险，便去引开瓦剌人。可等到我再回来时，石大哥就不见了，我把四周都找遍了，仍然没有石大哥的踪迹。这……这可怎么办？”
　　萧意道：“梦书不必太过担心，石大哥吉人自有天相，想必是躲到哪里去了。”
　　单梦书摇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石大哥要是没事，怎会不辞而别？一定是被瓦剌人抓去了。”
　　墨羽心中一动，问道：“梦书姐姐，你有没有见到‘风月’卷？”
　　单梦书闻言一惊，道：“什么，‘风月’卷不见了？”抬头望向被挪开大石的山洞，顿足道，“哎哟，我只顾着找石大哥，忘记将洞口封好了，我太大意了！”一边说，一边急得眼泪直往下掉。
　　单梦书知道，萧意还等着从这卷“风月”中找到杀死也先的办法，一旦丢失，不但屏门上下所有人的流血牺牲统统白费了，还会令整个大明兵连祸结、无数百姓生灵涂炭。
　　越想，单梦书便越懊恼，暗道：“老天爷，求求你将‘风月’卷还给萧意吧，就算你要拿我的命去换也行。”
　　萧意及屏门众人也都垂头丧气，长吁短叹。
　　墨羽见单梦书不似作伪，上前安抚道：“好了，好了，梦书姐姐不必太过自责。瓦剌人不知道‘风月’卷藏在这里，而洞内又没有翻找的痕迹，应当不是瓦剌人干的。依我看，一定是你的石大哥为了保住‘风月’卷，将‘风月’卷带在了身上。”
　　单梦书一听，顿觉如释重负，拍着胸口，含泪道：“不错，一定是这样，一定石大哥怕‘风月’卷落在瓦剌人手里，所以才躲了起来。”
　　萧意亦觉墨羽言之有理，道：“多猜无益，等找到石大哥一问便知。”
　　墨羽嘴上不说，心中却道：“怕就怕石亨故意偷走了‘风月’卷，果真如此，可就没这么容易找到他了。”她怕单梦书胡思乱想徒伤心神，又知萧意一定不会信她说的话，便索性不去点破这一层。
　　众人在附近一带寻了一日一夜，始终不见石亨踪迹，又打探到瓦剌大军已进入阳和，朝京城方向进逼。
　　无奈之下，萧意只得先将找寻石亨之事搁在一旁，集合屏门众人，一路快马加鞭，径直往京城赶去。在此之前，已有屏门弟子前来回报，留在玉林负责保护于谦的屏门弟子已护送于谦回到京城。
　　大同虽未失守，可守城精锐全军覆没，如今也先绕过大同，透过阳和直逼京师，顿时令大同镇形同虚设；前夜，众人虽从也先手中将石亨救出，可救出石亨时，石亨已然身负重伤，如今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般算来，于谦当日交代三桩事中最重要的两桩，屏门竟是一桩也未办成，这便难怪萧意心存愧疚，打算回京城向于谦负荆请罪了。

　　就在也先挥军进入阳和之际，知院阿剌率部围困宣府北面的马营，守备杨俊弃城而逃，阿剌兵不血刃夺取马营，一番烧杀抢掠之后，继续南下，先后破独石、水宁，击毙守备孙刚，陈兵居庸关；大汗脱脱不花领兵进犯辽东，总兵官王翱坚守不出，脱脱不花志不在此，亦未全力攻城，只将辽东至广宁一带劫掠一空，得人、畜数万，满载而归；大将阿乐楚最早出兵，虽只有两千人马，却在肃州、镇夷一带连战连捷，斩肃州卫指挥使胡麟，左参将阮和、谷聪，右参将刘镇等人，俘人、畜万余，这才向东取甘州而去。
　　一时间，各地战报纷至沓来，瓦剌四路大军进逼甘州、大同、宣府、辽东四镇的消息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城中百姓人心惶惶，朝堂群臣风声鹤唳。
　　这日早朝，又一道边关八百里加急呈在英宗面前。
　　王振接过奏折，对着群臣念道：“臣大同指挥同知周益江泣血奏报，七月十五，西宁侯、大同总督宋瑛，武进伯、总兵官朱冕，驸马都尉井源，指挥同知石亨四人领兵四万往阳和迎战瓦寇，不曾料敌势汹涌，四将率部苦战一夜，终究寡不敌众，四万忠勇尽数战死，宋总督、朱总兵殒命沙场，井都尉、石同知、监军郭敬生死未卜。臣奉命留守，苟活至今，愧对圣上，愧对同袍。今瓦剌陈兵在侧，虎视眈眈，大同精锐尽出，尽余老弱，益江虽不畏死，却乏谋略，委实难堪大用，为解大同危局，保我大明河山，臣伏祈圣上调兵遣将驰援大同，以解燃眉之急。臣周益江，再拜。”念至最后，竟是语不成句、泣不成声。
　　待念完，王振顺势朝英宗脚下一跪，抹着眼泪，道：“皇上恕罪，咱家感念大同四万将士捐躯殉国，一时情难自抑，失态之处，请皇上恕罪。”
　　英宗抬手将王振扶起，道：“伴伴性真情朴，何罪之有，快快平身！”
　　待王振起身，英宗脸色一沉，扫了一眼殿内群臣，冷声道：“依诸位卿家之见，周益江所请，朕当如何答复？”
　　满朝文武如何听不出英宗言语之中的怒意，一个个伏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
　　英宗见群臣并不答话，接着道：“好，你们不说，朕替你们说了。王公公，替朕拟旨，就说阳和兵败，四万将士战死沙场，朕已知悉。不过，此乃‘边鄙之事，自古有之’，让周益江无谓大惊小怪，只需‘将士用命，必可图胜’，哪里需要朕来调兵遣将？”
　　此言一出，吏部尚书王直顿时吓得浑身哆嗦，汗如雨下。
　　原来，一连几日，前线败报频传，瓦剌人攻城略地，如入无人之境。王振见自己借刀杀人不成，反倒成就也先一番功业，自然气急败坏，大为不甘。
　　于是，等不及石亨建功归来，王振便急匆匆跑到英宗跟前，先是以“文治武功”、“智勇双全”、“计安天下、谋定宇内”将英宗好生吹捧一番，接着便怂恿英宗御驾亲征。王振极为自负，在他看来，只要英宗下旨亲征，各路大军集结一处，再由自己从旁出谋划策，扫平瓦剌、杀死也先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
　　英宗之自负，不在王振之下，且一向自以为是、好大喜功，被王振这番吹捧，早就忘乎所以，当真觉得自己可以像□□、太宗一样统帅三军，驱逐鞑虏，建不世之功业，留千古之英名。
　　次日早朝，英宗便迫不及待地向文武百官宣告御驾亲征之事。
　　百官深知英宗不通战事，更无谋略，真要御驾亲征，必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些欺君犯上、大逆不道之言自然是不能说的，于是乎，有人奏道：“皇上一己之安危，关乎江山社稷、万民福祉，理当善自珍重，不宜以身涉险。”亦有人奏道：“战局瞬息万变，神鬼莫测，皇上若有什么闪失，势必动摇大明国本，后果不堪设想。”还有人奏道：“皇上万金之躯，应宜坐镇京师，运筹帷幄，杀敌讨贼之事，自有一众效死输忠之臣。”一时间，奉天殿内，反对之声此起彼伏，听得英宗、王振二人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
　　退朝之后，王振又向英宗献了一策，叫做“杀鸡儆猴”，又或“擒贼擒王”，而这“鸡”、“贼”正是吏部尚书王直。
　　英宗对王振言听计从，这便有了朝堂上二人这出双簧。
　　王直一听，英宗所说“边鄙之事，自古有之”、“将士用命，必可图胜”，正是出自他口，又见英宗明敲暗打，似是将前日朝堂之事迁怒于自己。一想到此，王直顿时心惊胆战、诚惶诚恐，仿佛被人架在火尖上烤。
　　英宗话音刚落，王直便一阵碎步上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连道：“臣失言，臣有罪，请皇上恕罪！请皇上恕罪！”
　　文武百官也都看出英宗这是在敲山震虎，于是，纷纷跪倒在地，齐声道：“臣等有罪，请皇上恕罪！臣等有罪，请皇上恕罪！”
　　英宗见王振出的以退为进之计果然奏效，不禁心中大喜。
　　王振怕英宗露出破绽，冲英宗微微一摇头。
　　英宗会意，板着脸，冷冷道：“王爱卿也是为朕着想，为大明江山着想，何罪之有？诸位爱卿，也都平身吧。”
　　王直一听，如获大赦，叩首道：“谢皇上！”
　　英宗话锋一转，又道：“王爱卿既知失言，朕御驾亲征之事，想必王爱卿再无异议了吧？”
　　王直闻言一愣，可一想到英宗适才敲打自己那番话，难免心有余悸，只得伏地道：“臣不敢！”
　　英宗点了点头，道：“好！诸位爱卿，你们怎么说？”
　　吏部乃六部之首，王直贵为吏部尚书，算得上是文官魁首，连他都不敢再存异议，其余文官自然只能随声附和。
　　武官之中，有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等人在殿，二人有意趁此机会建功立业，前日就未曾反对御驾亲征，此时自然更无反对之理。
　　于是乎，偌大的奉天殿内，文武百官纷纷跪地，附和王直道：“臣等不敢！”
　　英宗见状，心情大悦，起身道：“好，来人，传朕的旨意，着皇弟郕王留守京师，总理朝中大小事务；五军、三千、神机三营各遣精锐，随朕出征，两日后开拔；户部负责兵甲、粮草、钱银发放事务，不得有误。”
　　英宗、王振二人算准今日必能胁迫百官服从，昨夜已将一切演练一熟，只听英宗一路点将过去：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泰宁侯陈瀛、恭顺侯吴克忠、平乡伯陈怀、襄城伯李珍、遂安伯陈埙、永顺伯薛绶、修武伯沈荣、都督梁成、都督王贵、户部尚书王佐、兵部尚书邝埜、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曹鼐、刑部右侍郎丁铉、工部右侍郎王永和等文臣武将六十余人随驾出征。
　　文武百官见英宗早有预谋，皆知此事再无回旋余地，只得山呼“万岁”，各自领命而去。
　　两日后，京军三大营精锐尽出，十余万大军集结完毕。
　　英宗身着软金甲，手持尚方剑，兴致盎然，也不乘轿，跨了一匹汗血宝马，便往德胜门疾驰而去，就连王振也唤他不住。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生怕英宗有什么闪失，急忙驱马上前护驾。
　　德胜门外，三大营数万将士见英宗驾到，纷纷跪倒在地，齐声呼喝：“天佑大明，旗开得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天佑大明，旗开得胜……”
　　英宗从未见过如此阵势，不由地心潮澎湃，跟着众将士一起振臂高呼：“天佑大明，旗开得胜！”
　　三声炮响，英国公张辅跪向英宗面前，道：“皇上，吉时已到，请皇上下谕！”
　　英宗拔剑出鞘，举过头顶，一声高喝：“三军听令，开拔！”
　　三军闻令，齐声应道：“是！”如平地响起一声炸雷！
　　英国公张辅起身，手中帅旗一挥，一声“开拔！”唤出，只见数万大军由近及远次第站起，宛如波涛翻滚，蔚为壮观。
　　英宗大为振奋，双腿勒马，径往前去，身后三军徐徐跟上，绵延不绝，直出数里之外。
　　大军沿官道往居庸关方向而去，傍晚时分，来到康家岭。两日之后，大军出居庸关，向西行进。
　　期间，驸马都尉井源带大同监军郭敬及百余名残兵败将赶至，痛哭流涕着向英宗请罪。英宗念他乃是皇亲国戚，并未降罪于他，只将他贬作随驾扈从，许他随军出征，戴罪立功，其余人等也是概不追究。
　　井源刚刚谢恩退下，王振便急急忙忙找上门来，一口一句“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向他打听阳和一战的情形。井源哪里知道，王振其实是来打听石亨的下落的。
　　说来也巧，井源带着几名副将从阳和口逃出后，害怕就这么回去会被英宗降罪。于是，待也先大军进入阳和，几人又从原路折返回去，打算看看能否找到失散的将士。
　　一番搜寻下来，还真被他们找到百余名或走散、或负伤的大明将士。
　　搜寻过程中，井源又想起前一晚引他们出阳和口的那场爆炸起火来得太过蹊跷，于是又到处捉拿负伤、走散的瓦剌士卒盘问爆炸起火的来由。谁曾想，一番打探下来，爆炸起火的来由没找到，却得知有一群武林高手从也先大帐中盗走一样极贵重之物，还从也先和十三太保手中救走了身负重伤的石亨。
　　王振听到这里，早已猜出七八分来：中原武林，能在千军万马包围下，从也先大帐盗走东西的，除了萧意和他的屏门外，世间再不做第二人想，就连那场爆炸，也极有可能是屏门所为。萧意与石亨素有交情，萧意去救石亨，也在情理之中。只不过，萧意先盗东西，再救石亨，可见救石亨并不在萧意计划之中，那么，萧意出现在阳和的目的一定不是石亨，而是也先手里这件极贵重之物。屏门上下一向视钱财如粪土，能让萧意不惜犯险、倾尽屏门之力盗取的这件东西，显然不会是金银财宝，也不会是军情谍报。既然不是这些东西，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风月”卷！一年前，自己深入蒙古去救王念，萧意当时就在一旁，被他打探或猜到“风月”卷就在也先身上也并不稀奇。
　　一想到“风月”卷，王振不禁心中一动。
　　此番大动干戈，不惜挑起两国纷争，可究竟能不能一举杀死也先为爱女王念报仇，王振心中其实并无多少把握，反倒是拿到“风月”卷练就一身远胜也先的武功，再趁也先不备取其性命来得更加稳妥、现实。
　　一念及此，王振暗暗拿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尽快赶赴阳和，在也先之前找到石亨，再透过石亨从萧意那里拿到‘风月’。”
　　王振也知萧意不好对付，于是，他又暗中命四堂高手替他捉了两个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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