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了眼疾后朕看谁都是美人

　　周悬并不觉得自己过分。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更何况九五之尊呢？方铭兵败重伤，董临心怀鬼胎，刘梦唐已经战死沙场，茂城到这里不过四五天的功夫，哪儿等得及豫东守备军的到来？城中仅有两万的禁军，各地勤王也压根来不及！若是真的城破了，这百年国祚不能跟着付之流水，陛下必须安然无恙。

　　提前南下去往茨城，便是最妥帖的办法。

　　太后哀伤过度闭门不出，百官七嘴八舌慌乱诚恐，纷乱的世间中，小陛下坐在明政堂里冲他微笑，积雪消融后的日光顺着窗户漏下来，映在年轻如玉的脸上，漂亮的眼睛和煦得似乎三月春风，吹开了周悬心中那连日的烦躁。

　　他心动了。

　　但自己的神情依然和之前一样，没有表情和悲喜。

　　小瑛子说，我想和你出去走走。

　　当时的周悬想了一会，就答应了。

　　“我就知道你有这么一招！”景瑛盯着他身后的侍卫看，“果然没错。”

　　“现在怎么办，把我强行塞进马车里带走吗？”景瑛上前一步，风把他的头发吹得向前飘，几乎要遮住那英俊漂亮的眉眼，“我认了，因为你一直是这样的人，但不是说你不好......只是我不愿意离京。”

　　周悬踟蹰了会，张嘴准备说些什么，就被一阵马蹄声打断了，他向着身后看去，骏马列队奔驰而来，沛德武场都统林胜甲勒紧马缰，翻身而下，向着景瑛跪拜行礼。

　　“你盯着我呢，怕我宫里做出安排。”景瑛向着林胜甲颔首，“我就只好告知凌云公主，让她做此打算。”

　　原本景瑛没料到周悬能答应得这样迅速，喜悦后觉出不对味来，怕对方诳自己，又不好意思直接提出，以免寒了人家的心，就私下派宦官去往凤阳阁，递了武场的腰牌，叫凌云安排下人传唤林胜甲，毕竟街市离沛德武场较近，能来得及。

　　景瑛往后退了一步，幽幽地看向周悬，这人心狠手辣又独断专行，他毫不怀疑如若没有侍卫在此，对方真的会把自己打晕，然后强硬地送出城去。

　　周悬怔在原地，半晌没说话。

　　景瑛有些不安起来，看着对方的脸色说：“其实我也不是怀疑你，就是......给自己留一手嘛。”

　　“对不起，”周悬突然说道。

　　他抬起头，表情是那样的真诚赧然：“是我的错，不该这样的。”

　　“不去茨城了，”周悬挥手，屏退身后站着的众多侍卫，缓步走向景瑛，“就在京城，就在此地......走吧，我请你去迎翠楼吃碗水滑面，肚子还有空吗？”

　　景瑛和他并肩，终于放松下来，侧头看着对方的眼睛：“大人赏脸，自然是要吃的。”

　　与此同时，凤阳阁内，凌云正在翻看话本，可她明显心绪烦躁，纤长的手指捏着纸张翻得飞快，终于忍无可忍地把书丢到一边。

　　“捏着鼻子看了老半天，净是胡扯玩意。”她秀眉直竖，“陛下就拿这东西来搪塞我，难道他以为我真的喜欢吗？”

　　荷香捡起那掉在地上的话本，小心地放置在一边。

　　“你瞧瞧，全是什么你情我爱的，千金小姐和穷书生私定终身，狐仙野鬼也对薄情郎念念不忘......”凌云长叹一口气，“民间百姓，真的爱看这种乱糟东西吗？”

　　“回公主的话，奴婢并不认字。”荷香老实地拿来茶盏，给凌云看茶。

　　凌云默默地盯着那本书，早上明政殿内传来口信，叫她帮忙安排人马，原是陛下一时兴趣要与首辅出宫，说是要体恤民情了解现状，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

　　公主冷哼一声，接过腰牌应了这个要求，转头向陛下哥哥讨要奖励，谁曾想那人心不在焉的，只吩咐宝康给她送来一堆话本，说是给她解闷玩，民间最流行这个，京城贵女都争相传阅呢。

　　“说的好听要微服出行，”凌云轻轻地撇着茶碗内的浮沫，“实际心怀鬼胎，否则怎么敢瞒着首辅让我帮忙呢。”

　　荷香探过头：“公主的意思是？”

　　“肯定是想趁机会拿掉周悬呀，”凌云被热茶烫了下，失手把水泼向一侧，浸湿了案上的话本，“俩人斗法呢！”

　　荷香慌忙伸手拿起话本，用帕子去擦上面的水渍。

　　“丢了算了，反正都是些无聊玩意，什么情情爱爱的，”凌云啐了一口，“压根看不懂啊！”

　　*

　　罗苣和梁燕紧张地盯着前方的城池，额头渗出层细密的汗，身后的众多将士也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出，只能听见凛风的呼啸。

　　“薛茸，你可有把握？”罗苣低声问道。

　　身旁的少女已经清醒过来，用帕子擦干了脸，露出双狡黠的圆眼睛，但大概是在沟渠内待了太久，她头发干结衣衫破烂，还有点止不住的咳嗽。

　　“那人会易容，懂武功，”薛茸回道，“戴的镯子都是空心的，里面都是药粉......他啊，一肚子坏心眼呢。”

　　“擒贼先擒王，”梁燕插话道，“主子也是这样说的，这个西门云虽说我不甚了解，但也的确见他出入周府。”

　　罗苣叹了口气，继续盯着那远方的城门。

　　要么暗杀掉阿顿珠，要么想法子在里面趁势纵火，毁其粮仓，毕竟只求速战速决的草原部队并未携带太多的辎重，到了茂城休整也是为了这里的屯粮，当地百姓家里的米面也被迫上交，草原的王野心勃勃，正慢慢地把自己的战马喂饱。

　　西门云揣着这两个打算，把自己描摹成了个美娇娘。

　　“没办法啊，我又不会带兵打仗。”当时还在马上颠簸，他懒懒地把下巴搁在薛茸的脑袋上，“兵者诡道，能用最小的损失换来胜利，就不算代价。”

　　薛茸抬起眼睛看他：“那为什么要把我也带过去？”

　　“有用啊，”西门云笑得放荡轻佻，“给我跑腿，小爷自有赏。”

　　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茂城仿佛静止了般全无动静，此时刮着北风，淡淡的血腥味顺着弥漫过来，提醒着他们这看似死气沉沉的城池，里面刚发生过多大的变故。

　　今夜如果再没消息，明日阿顿珠估计就要挥师南下了。

　　薛茸的心跳得飞快，比她骑上毛驴离开家乡时都要快，她野孩子般长大，天不怕地不怕地成了这副模样，瞬间就能从擦肩而过的人身上摸下金银细软，她不带饰物不上妆，但不代表自己不喜欢漂亮的东西，比如，立在檐下冲自己微笑的西门云。

　　娘的，当时薛茸就吞着口水，生的真好看啊。

　　西门云待她也是好的，那是一种觅得同类本能的亲近，薛茸小动物似的被她用氅衣裹在怀里，纵马向南奔驰，一路上都在偷偷闻他身上传来的味道。

　　那是她之前很少接触过的，香香甜甜的脂粉味儿。

　　“无论有没有成功，咱的任务也完成了，”一个副手在罗苣旁边说道，“茂城到这儿只有一条道，连夜挖了陷阱和......”

　　话音未落，梁燕倏然趴在地上，闭上眼睛仔细听着。

　　“有动静，”他又很快地爬起来，拍着手上的土向北看去，“烟......城中有火！”

　　罗苣向前跑了两步，又回来：“你确定不是敌楼的狼烟？”

　　“不是，”梁燕目光灼灼，“西门云成功了，他在城内纵火烧敌，大人你看！”

　　原本暗黑的城墙内逐渐闪出微光，天际隐隐被照亮，海东青尖锐的鹰唳划破苍穹。

　　罗苣一把扯下身上的披风，露出里面闪闪的银色铠甲。

　　“将士们！”他吼叫着抽出刀来，“成败在此一举，我们虽只有五千余人，但都是铁骨铮铮的大齐男儿，难道甘愿将土地拱手相让？甘愿让北狄蛮子屠戮妇孺，毁我大好河山？”

　　众人齐声吼叫：“不愿意！”

　　罗苣刀指北方：“虽然敌众我寡，但阿顿珠极其依赖粮草，只图速战速决！因而此次冲进城门后，立马防火烧仓，毁其辎重！不必久战，能够完成任务即可！”

　　纵使西门云真的成功放火或是刺杀，对方也有几万骑兵，五千余人怎可能是那凶悍蛮人的对手？但罗苣的刀尖还是稳稳地指向北方，此行一趟只要能毁了粮草，阿顿珠便寸步难行。

　　他就没想过，这五千人是否还能活着回来。

　　若是成功了，漠北之患便可解除，最起码也能挨到豫东守备军的到来，给京城换来生机。

　　北方的天被照亮了，熊熊火光从女墙里面燃起，冒出滚滚黑烟，如同呲着獠牙的黑狼，虎视眈眈地看着南方，撕裂了靛蓝色的静夜。

　　罗苣没有贸然前进，眯着眼睛狠狠盯着前方，眼睛在黑夜里亮得惊人，直到那凶猛的火势燃得更为猛烈，窜出冲天的烈焰时，才猛夹马腹，高高地扬起刀，从喉咙里发出咆哮般的吼声。

　　“冲啊——！”

　　五千余人纵马疾驰，迎着席卷而来的热浪，踏向了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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