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销肌

　　木已成舟覆水涸

　　夜半交更，虫鸣啁啾，几支伶仃烛影映在竹青素帐上。门外忽然“乓乓”作响，叩门声急得几乎将人心拍出来。

　　柳官儿一个鲤鱼打挺，昭江半支起身子扬声问道：“谁？”

　　对面停声，柳官儿紧系着衣带，昭江拉住柳官儿摇一摇头。屋外浸透哭腔的一声“哥”，门又有一下、没一下地叩起来。

　　两人诧异，相互一望，昭江终于披衣，柳官儿拎了绸履被昭江推在净室里。

　　“等等，就来。”

　　昭江赶紧挽了头发，边系衣带，轻手拉开房门。

　　潇池一身中衣、双足赤/裸，手上抄着自己衣袜，泪蒙蒙地站在屋外，见了哥哥不管三七二十一，挂在颈上放声大哭。

　　昭江吓一跳，往里间望望，柳官儿隐在暗处潜近门前，潇池环了哥哥只顾痛哭，昭江犹豫着将手揽过潇池肩膀，给柳儿使个眼色。

　　柳官儿低头望一眼潇池，眉沉了沉，再回昭江一个眼神，足底一踏翻墙去了。昭江这才扳开臂膀认真瞧了潇池。弟弟涕泪涟涟双眸红肿，鼻间抽抽搭搭。昭江忙将人拉进来闭上房门。

　　“这是怎么说，你恁么了？”

　　潇池得这一问哭得更凶了，拉了昭江衣袖说不出来。昭江见他光着一双脚，连忙拉他往榻上坐了，抱一床被子给他裹着，转身去倒热茶。

　　倒一半，背后声噎气堵传来几个字：“我同哥哥一样的！”

　　昭江持壶的手一晃，热茶落在手上。身后又没了动静。昭江忙敛心神，将茶递给弟弟，温声笑了。

　　“胡说甚么，你恁会同我一样，别瞎说了。”

　　潇池捧着茶盅流下泪来。

　　“究竟怎么了？把这喝了，慢慢说。”

　　西厢里，瑗珂独坐鸳帐，泪一颗一颗滚下，掌心麻木，浑身冷颤。

　　“我一见姐姐在床上，就记起娘亲那时，衾被、草纸，到处都是血！哥，抹不尽的血！换下来，又红了，红得黑了，结成块，都是硬的！我今日还能闻着那气味，哥，我不行！我真的不行！”

　　潇池痛哭起来，昭江浑身冷颤，红着眼睛久久不语。

　　“是为这个？”

　　潇池点头。

　　“何时开始的？你何时开始怕的，从前为何不说！”

　　潇池又哭一阵，“姐姐那时癸水……”

　　“娘走后我再没见过女子流血，我从不敢想！几乎也忘却了。直到那夜，我去净室，满……”潇池心砰砰直跳，白着面孔又忍住了，“我才晓得……我……”

　　“我必是同哥哥一样的！”潇池一腔无望，眼底却是决然。

　　昭江一句苦笑，正色道：“哥问池儿几句话，池儿不要顾羞，认真答我。”

　　潇池点头。

　　“池儿见了男子……身子可觉异样？”

　　潇池不解，攒了眉毛。

　　昭江俊脸微红，“就是那底下。”他稍往那一觑，潇池跟着红了脸，低下头去。

　　“比如，见你柳哥……或是明官儿、玉官儿，”昭江忍一忍羞涩，“可有甚么？”

　　潇池用力摇头，脸涨得通红。

　　昭江松一口气。

　　“那么见你姐姐呢？你瑗珂姐姐，从没有过么？”

　　潇池一怔，细细思索，“姐姐……姐姐很美。可……池儿害怕！”

　　“因为记起母亲？”

　　潇池摇头，“那是后来。再从前，头次见姐姐，宁昶公子……然后揭过喜帕，姐姐同瑶池仙女一样，我……”

　　“觉着不自在么？”昭江有些晃神。

　　“……”潇池没答。

　　瑗珂美得张扬昭烈、凛然绝艳，昭江对上时亦难忍心惊，潇池年幼生惧，在所难免。

　　“后来姐姐引我读书，比先生还严厉些，我……”

　　“师者如父，如今令我同先生，我实在……”

　　潇池仍抱怨，昭江恍若未闻。

　　一切原该他领受的。为他不能与女子鸾合，池儿这般年纪竟要承受这些……昭江两年来处处回避，每不忍对潇池，心中总亘一问，他同瑗珂究竟好不好。

　　如今不必问了。

　　昭江堕下泪来。

　　潇池见哥哥哭了，慌忙伸手去抹。昭江摇头。

　　“哥哥还有一问。除去姐姐，池儿可曾对旁人有过……遐思？”

　　潇池一阵面红。

　　“池儿不必羞惭，好生答我。”

　　“……红珠妹妹。”

　　“红珠？”那是扮贴旦的伶人，娇俏可人。

　　“……还……还有蕴儿妹妹”潇池才出口忙又否认，“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只是……蕴儿妹妹……很……很使人怜爱……”

　　昭江恍然。皆是小潇池些的女子，不比瑗珂美貌，胜在天真娇俏。原来池儿……昭江一阵绝望。

　　两人都无言，窗外渐渐透进清光，潇池仍自泪眼朦胧。

　　“回去罢。”昭江微笑，“哥知道了。不是小池的错。小池别急，容哥哥想想。”

　　潇池为难，攒眉低下头去。昭江为他沾一回泪水。“姐姐被池儿抛下，守一夜了。不伤心么？”

　　潇池难过地抬头对了哥哥，欲言却止。

　　“池儿是男儿，总该怜惜着女子的。是么？”

　　潇池终于点一点头。昭江再为潇池揩一回泪水，替他着了衣袜、鞋履，催他回西厢去了。

　　对面闭门，昭江收泪理正衣冠，不待天明拍了父亲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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