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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太后径直往浮光殿去,来到东偏殿外,不顾宫人阻拦,见人便道:
“莫要抢我的糕点,莫要抢我的糕点。”
宫人们怕惊了太后,不敢用强,半推半就中被她闯了进去。
此时柏舟未在殿中,一个太监见状立马跑去禀报柏舟。
柏舟听闻,立刻赶回去,才到房门外,见太后俯身在甘棠身边,正拿着糕点给甘棠喂食,并不停催促:
“快吃,快吃,你吃了舟儿就欢喜了。”
甘棠呆坐着,双唇紧闭,没有一点儿反应。
柏舟松口气,移步到太后身旁,轻声道:
“她累了,别扰她。”
太后捧着那块糕点站起来,望着柏舟,眼里满是失落:
“舟儿,你都不肯叫我一声母后,这是你最喜欢的糕点,她吃了你才能欢喜,你心里欢喜了就会再与我亲近,可是,她怎么不吃?难道是因为她不想你与我亲近吗?”
柏舟看着眼前这愈加苍老的妇人,心中百感交集,从前一直将她视为生母,尽力侍奉孝顺,哪怕是葬送了自己与甘棠的一段情,也没有完全违拗她。如今她变得疯癫,陈年旧事因此牵连彻查出来,魏后为竟是害死自己生母的元凶,杀母夺子的仇恨如何能因她的痴傻而化解。然多年的教养,又让柏舟难以释怀,生之情养之恩,如绞在一条麻绳上的两股,难分难解。倘若太后还是清醒的,或许柏舟会因心中的怨恨断了母子情,可她偏偏疯癫无知了,魏氏满门已受到应有的罪罚,柏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报复这样软弱可怜的一个人。非但不能惩罚她,还要对她多加照顾,唯有冷淡她,才能让柏舟暂时忘却无尽的凡有仇恨。而他不得不直面的是,太后几乎忘了所有的事,唯独没有忘记自己,卸下她平生最看重的权势尊荣,还是会对自己牵挂关怀,就是对曾经恨之入骨的甘棠,也能温柔以待,只为博自己一笑,她确是把自己当成了亲生儿子。柏舟犹豫片刻,虽然心中不愿接受她,还是不忍拒绝她手中的糕点,回道:
“她吃不下,我吃吧。”
太后笑逐颜开,把糕点送到柏舟嘴边,眼里尽是慈爱:
“舟儿乖,快吃吧。”
柏舟一口吞下整块糕点,大口咀嚼。
太后无比欢喜:
“慢点吃,舟儿,你小时候也是吃得这样急,长大了都没变。”
彼时,熬汤的婆子已把骨汤熬好,端着汤盆给绿烟过目,绿烟瞧汤色乳白,没有星点浮油,夸赞了婆子一句,接过托盘,送到西偏殿去。
夜色渐浓,西偏殿里灯火通明,甚是安静,长桓带着二兽跟静音外出玩耍还未回来,暮雨和晨风在殿内闲坐。见骨汤送来,暮雨亲手给晨风盛了一碗,教他喝下补养身子。
绿烟立即也给暮雨盛了一碗奉上,暮雨舀了一匙汤刚送到嘴边,晨风忽道:
“别喝,汤里有毒!”
暮雨大惊失色,手中的汤碗啪地跌碎在地。吓得绿烟慌忙跪地,哀声祈求:
“娘娘,女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不知汤里有毒。”
暮雨哪里还去管她说什么,先去夺过晨风手中的汤碗,急道:
“你喝了多少汤?可是已中毒了?是什么样的毒?可能寻到解药?”
这一连串的问题,差点问懵了晨风。他笑道:
“这点毒对我无甚关系,调养几日便好。”
暮雨这才有所宽心,看看手中的汤碗,又看一眼匍匐在地的绿烟,自知她不会又这么大胆子,便道:
“你去传令静音,教她带人封了膳房,查明此事,也算你将功赎罪。”
绿烟连忙谢恩领命去了。
暮雨早在宫里经历过一次蛊毒,其苦楚害历历在目,虽然明知晨风身为妖族,自是比凡人更会应对毒性,但是她仍是心中惴惴不安,追问晨风:
“你可还好,到底是什么毒?可会在你身上发作?”
晨风还未及答话,长桓人未到声先到:
“暮姐姐,晨风哥哥,出什么事了?”
一阵风般带着两只兽儿卷了进来,急切地看看暮雨,又看看晨风,气喘吁吁:
“我在外头听他们说汤里有毒,是谁中毒了么?”
晨风拿起一杯茶水递给长桓,笑道:
“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长桓看二人无恙,接过茶水咕嘟咕嘟喝了下去,仍是不放心:
“晨风哥哥,暮姐姐,你们必是无事的么?倘若真的中毒,我必为你们寻得解药。晨风哥哥,你失了那么多修为,这才见好,一定不能再出差池。”
正说着,窗外忽然传来一声鸟鸣,霸鹟从窗缝里钻进来,绕着三人盘旋不定,连声悲鸣。晨风沉声道:
“甘棠那边出事了。”
长桓急道:
“不好,我去看看。”
话未说完,已没了踪影,霸鹟和二兽早已追随去了。
暮雨惊道:
“莫非甘棠也中毒了?”
话音刚落,一个太监匆匆赶来,禀道:
“娘娘,陛下今日精神不济,忽而昏睡过去,医官瞧了,看不出时什么病症,还请娘娘示下。”
暮雨与晨风对望一眼,问那太监:
“陛下殿里的甘姑娘怎么样?”
太监答道:
“回娘娘,甘姑娘还是老样子,只是坐着不动。”
暮雨和晨风面面相觑,心中都道:中毒的是柏舟。
还未询问下去,又有一个小太监着急忙慌进来,尽力压着粗气:
“娘娘,太后娘娘在路上磕绊了一下,昏厥不醒了,医官们正在瞧着。奴才方才去了东殿,陛下...陛下...”
“我都知道了,你们先回各处照料好主子。”
暮雨打断小太监,将二人打发走了。背上出了一层虚汗,向晨风道:
“我去瞧瞧他们。”
待要动身,身上似有千斤重担,怎么也迈不开腿。晨风立马上前扶住她,暮雨脑中嗡嗡作响,根本听不到晨风的说话声,眼前如隔了一层浓雾,一切都看不真切。气也封住了,不能呼吸,一股热气渐渐在体内汇集,明知又要遭受烈火焚身之痛,奈何不能发出半点呼声。魂魄犹如直直坠入无底深渊,高处是渐渐远去斜川,上面站着一人,即便看不清面容,心中却无比明白,此人正是那日将自己推入悬崖的李琴安。他或是失手或是有意,无从分辨,前尘往事,皆堕入无尽的深渊中。她任由自己下沉,下沉,冥冥之中,被什么托住了,开始从黑暗里上升,上升,天朗气清,畅快淋漓,由生到死,由死到生,眨眼便是轮回。
暮雨如大梦初醒,罗衫从里到外尽是湿透了,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在卧榻边闭目端坐的晨风,他苍白的脸上连同颈间都挂着排排黄豆大的汗珠,印堂间隐约透着一股黑气,此黑气证实了晨风已经中毒,连晨风都不能轻易解毒,可见此毒非同小可,晨风难免要因此受苦楚折磨。在宫中休养时日尚短,暮雨前后发作数次,每次都是晨风度给自己修为,加之修习他所授法门,每次都能平复体内的仙果之力,有时还能渐渐消融些力量,化为己有,只是还不能完全掌控自如,全赖晨风助力。除去体内寒气大作那次,余下几次反应不大,晨风稍稍调息,便能压制,暮雨以为即将度过这一大劫,谁知竟反复无常,教晨风如此吃力,况且他非但没能化解体内毒性,反而要耗费精力解救自己。晨风额间黑气凝聚,愈加深沉,便是毒气发作的征兆,他极力压制毒性,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暮雨看着晨风的样子,简直心如刀割,拿衣袖轻轻擦去他额上的汗珠,柔声唤道:
“晨风。”
晨风微微睁开眼,握住暮雨为自己拭汗的手,嘴角上扬:
“我有些困了,要睡一会儿。”
声音微弱,气息不足。
暮雨扶他到床榻上慢慢躺下,道:
“我去给你倒杯水来。”
起身端了杯水来,见晨风已经闭目睡去,他的眼角溢出一丝血红,慢慢滑到耳根。
暮雨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伸出手指在晨风鬓边一试,温热湿滑,分明是鲜血,手一抖,水撒了一地,轻唤晨风。
晨风没有回应,暮雨俯身在他耳畔低呼,听到的只有他游丝般的气息,她知道,晨风毒性发作了。泪水止不住地涌出来,滴落在晨风脸颊上,合着他眼中流出的血,汇成两湾红流。
“传医官!”
暮雨凄声道,如鲠在喉,再度高喊:
“传医官!”
声音嘶哑,已不知接连喊了多少声。值守的太监宫婢大声应合:传医官,娘娘,传医官在外候着呢!
静音最先带着几个医官进来,逐一去给晨风诊治。暮雨看着来来回回的人,慌乱中略略平复了些。
这空当,静音悄然靠到暮雨身侧,悄声向暮雨回话:
“姑娘莫要心急,事事都能打理妥当。膳房的事都已安排下去,待审问明白,再请姑娘定夺。太后娘娘并未大碍,医官们说是受了惊吓,加之平日里太后娘娘饮食全凭自己喜好,以致身子有些虚脱,养些日子便能见好,方才醒来一阵子,吃过夜宵又睡下了。只是,陛下哪里还未见好,仍在昏睡中,有医官们守着,想来也是无大碍的,姑娘还要保重身子,不要过度劳神才好。今夜我守着,姑娘去躺一会子吧。”
暮雨摇了摇头:
“我睡不着,你吩咐下去今夜的事不要外传,更无须告知父亲。”
静音应下,知劝解无用,便再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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