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南风

作者: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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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2章下嫁


      护城河中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开冰声,几个小兵拉着镰锄,费力地割开了河中的砖冰。
      今年广宁回暖得晚,如今本该是盛春时,可远近辽原却依旧是一副天寒地冻的景象。
      “这外面也太冷了。”蔡昇呼着哈气,搓着手,和宋河一起走下城楼。
      “好在这半月来鞑克人还算消停,不然……”宋河摇了摇头。
      蔡昇叹了口气,他耸了耸鼻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米油香气。
      “今天开新米了吗?”他眼前一亮。
      “不是!”何今站在廊下,大声喊道,“是师傅煮粥的时候放了稞草,所以才熬出了香气。”
      蔡昇叹了口气,大喊道:“给老子来十碗!”
      何今傻笑道:“蔡大哥,一人一碗还不够分呢,您将就点!”
      蔡昇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一巴掌落在了何今的脑袋上:“天天就知道在这儿乐,你那小脑袋瓜儿里到底装了点啥?”
      何今摸着后脑勺,嘴咧到了耳朵根。
      “算了,日子不管怎么样,也得过下去。”宋河叹道。
      “将军呢?”蔡昇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地问。
      “肯定在府里。”宋河瞥了暼四周,小声道,“我算了日子,就是今天。”
      蔡昇脸色一变。
      “你去瞅瞅黄历,今日宜嫁娶、宜动土,上月说婚期定在了这月,那必是今天。”宋河摆着手指头数道。
      “什么宜嫁娶?谁要娶媳妇?”何今愣头愣脑地问道,“蔡大哥,你要纳妾吗?”
      “滚滚滚!老子媳妇都怀胎三月了,纳个屁妾!”蔡昇一把拍开何今,“老子瞧瞧媳妇去!”
      说罢,他便要绕开两人,转去后门。
      谁知一转身,蔡昇差点撞在了原奉的身上,他一愣神,随即乖巧道:“将军。”
      “是今天。”原奉淡淡道。
      “什么?”蔡昇没听清。
      “是今天,”原奉重复道,“她是今天嫁人。”

      红软轿已停在了端懋长公主府的门前,一排长长的马车载着嫁妆,静静地等候吉时启程。
      为顺理成章地收回影卫司,并安抚长公主,懿安帝特许原怀宁以公主养女的身份出嫁,出嫁之日封华康县主,陪郡主嫁礼。
      这样丰厚的赏赐并未打动李殷,她始终闭门不出,甚至不愿再见原怀宁一面。

      “阿姐,你去了海州,还有机会回来吗?”李司南拿着一副沉甸甸的镯子,问道。
      原怀宁端详着镜中的人,答道:“不知道,或许能,也或许不能。”
      “那阿姐你到了每日做什么呢?”李司南皱眉道,“难道真要相夫教子,做个深闺妇人吗?”
      原怀宁笑了,她一点李司南的额头:“你觉得我是能安心做深闺妇人的女子吗?”
      李司南抿了抿嘴:“可那邹玄……”
      提起邹玄,原怀宁也神色一暗,她笑了一下:“邹将军答应我,若是到了那边,他会把手下的亲兵交由我统领,这也算是……算是件好事。”
      “哪里算是好事?”李司南丢下簪子,“嫁人的事从来都不算是好事!”
      “是吗?”原怀宁眨了眨眼睛,“那陛下若是把你指给我家原崇令呢?”
      “阿姐!”李司南羞道。
      “好了,不逗你了。”原怀宁低叹一声,戴上了那副金镯子,她望着镜中的女人淡淡一笑,“我还是第一次打扮得这么漂亮。”
      说到这里,原怀宁的眼中隐隐含泪,她笑道:“我本该是生长在北境的人,心中一直把北境当做我的故土,总是念着要回一趟广宁,可惜,没有机会了。”
      “阿姐……”李司南心底一颤。
      “当初原老将军收我做原家的女儿,给我改名原怀宁,就是要我一辈子都不要忘本,不要忘了我是北境的子民,我没忘,我怎么能忘?”原怀宁的眼角落下一滴泪,“塞外连绵起伏的群山、蜿蜒曲折的堰渡河,还有一望无际的辽阔原野,我此生都不会忘。”
      李司南鼻尖发酸,她轻声道:“我也不会忘。”
      “不说了,要耽误时辰了,”原怀宁擦去眼泪,又换上了一副笑颜,她拉着李司南的手,说道,“走吧,陪我再去给殿下请一回安。”

      公主的庭院萧索寂寞,门前立着的那棵梨树还未绽放出春花,只有几枚微不可见的花蕊簪在枯枝上。
      原怀宁望着廊下的胡灯和门前挂着的红笼,想起那年临近春节时,李殷所说的话。
      她笑语盈盈,声音轻柔:“红霞笼云,年岁守节,朝朝暮暮,得心一人。”
      “朝朝暮暮,得心一人……”原怀宁无声念道。
      她身穿嫁衣,拖着厚重的裙摆,顶着沉甸甸的冠子,仿佛从前那个干练英朗的女影卫从未存在过。
      原怀宁缓步走到李殷的房前,撩衣跪下,一字一句道:“殿下,臣要离开了,此一别不知何时能再相见,臣唯有一声珍重能送给殿下。”
      说完,她一掸广袖,伏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殿下,这是谢您的抚养之恩,谢您的提拔之恩,没有您,就没有阿蘅的今天,阿蘅本是边关女子,能跟在您的身边已是大幸事,阿蘅不求……不求其它。”原怀宁笑着,眼中却尽是悲伤。
      她跪在暖阳下,身上只觉彻骨的冷,恍惚之间,好似此身不在此间,她不知心飞到了何处,仿佛已变换了时间。
      原怀宁再转头,怔怔地望着院子,二十多年前,她便是在这里见到了李殷。

      “跪下,称殿下。”原存山按住女孩的肩膀,说道。
      年幼懵懂的小姑娘顺从又听话,她徐徐下拜,称道:“殿下。”
      “快起来。”立在她面前的年轻女子笑道。
      原怀宁抬起头,逆着光看去,只见这女子生得端庄秀丽,长了一双含情的杏眼,她抿着嘴睁大了眼睛,不由屏起呼吸。
      “你叫什么名字?”李殷用宫扇挑起原怀宁的下巴,柔声问道。
      原怀宁一时愣神,说不出话来。
      “末将刚给她改名为怀宁,入我原家族谱。”原存山说道。
      “怀宁,”李殷笑了一下,认真地叫道,“怀宁。”
      那时她还年轻,依旧是副姑娘家的模样,笑起来时脸颊上会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原怀宁歪着头,觉得格外好看。
      “我叫阿蘅!”她脆生生地说道。
      “阿蘅?”李殷摇着宫扇,笑道:“那以后,我便称你为阿蘅。”
      这似乎是一个午后,也似乎是一个傍晚,原怀宁记不清了。她只记得不苟言笑的原存山说,记着,你以后便是长公主的人了。
      二十多年过去了,院子还是这个院子,可惜人却要不同了。

      “走吧。”原怀宁起身道。
      李司南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见门口一众侍女小厮围上,她想起一年前自己和亲时的场景,不由去望长公主院中那扇紧闭的门。
      殿下会出来吗?殿下会拦住迎亲的队伍?阿姐能留下吗?
      礼乐声奏起,璋扇挡住了原怀宁,宫女搀扶着她缓缓上轿。
      影卫司副使苏戎站在一侧,静默地看着那火红的轿撵。他抽了抽鼻子,觉得胸中发闷。
      在路的那头,邹玄已骑在了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上,他里面穿着苍狼军的亮银甲,外面披着一件大红的长袍。
      这支迎亲的队伍,要一直走到海州郡才会停下。
      李司南不知他们到底要走多久,她只听说,海州郡要比广宁府近许些,或许不出一个月就能走到。
      可哪又有什么用呢?她想留下的总是留不住。
      “上轿!”有礼官高喊。
      原怀宁回身,看着李司南一笑:“阿姐走了。”
      李司南也笑:“要顺遂平安。”
      原怀宁点头,转身弯腰迈步。可走了一半,她突然定住了,又回头望向李司南:“小殿下,我与崇令、与长公主殿下都是生在条框里的人,我们穷尽此生也无法挣脱束缚,唯有你,唯有你是枷锁之外的人。所以,你若是真想要什么,求什么,可不要总是迟疑,一步错步步错,最终落得什么也得不到。”
      “阿姐?”李司南不解。
      她想要追上前,可原怀宁已俯身上轿,轿帘一垂,只剩下一面攒金丝的软布。
      “吉时已到,起轿!”礼官一挥袖。
      就在这时,门内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跑了出来,她冲到软轿前,扑在了那扇小小的窗子下。
      “殿下!”有几个宫女追在后面。
      李司南一惊。
      “阿蘅!”李殷哭道,她几近哀求,“阿蘅,你可以不走吗?阿蘅,当初我不该留下你,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阿蘅,你不要走!”
      原怀宁坐在车中,浑身发抖,她咬紧牙关,忍住了掀开轿帘的冲动。
      李殷早已失态,此时此刻,她已不是那个端庄的长公主,她濒临崩溃,歇斯底里。
      “阿蘅,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我没能留住你,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李殷泣不成声。
      李司南扶住李殷,李殷便如溺水之人一般转头抱住她,宛如抓住了自己的救命稻草。
      “殿下……”侍女无奈道。
      李司南抬起头,越过这长长的迎亲队伍,看到了那端的邹玄。邹玄平静、沉默、面无表情,就好像眼下的事与他无关。
      “姑祖母,”李司南低声唤道,“我们回去吧。”
      李殷已哭到脱力,她回头又望了一眼那殷红的轿撵,最终昏死过去。
      礼乐再次响起,长队徐徐起行。他们穿过京梁城,一路向东而去。
      李司南站在大街口,恍惚地望着送嫁的队伍离开,直至消失不见。
      她脚步虚浮地走回房内,翻出了前一日原怀宁送来的北境战报,她一封封地拆开,望着上面的白纸黑字痛哭流涕。

      这年初夏,邹玄如约前往,他带上了苍狼军最精锐的前部和东海十郡中的丰盈粮草,在北境最危急之时,抗住了鞑克王军的攻势。
      乌赤金的先遣兵被突然增加兵力的北境军重创,一时退回白凉城后,重新修整,这时,长鹰军终于赢得了一个较长的喘息时间。
      邹玄到的那日,广宁下了一场倾盆大雨,灰蒙蒙的天底电闪雷鸣,墨云翻腾,水雾迷隆,好似要淹没整座城池。
      原奉候在小银山的脚下,他没束甲,大雨把他一身黑衣淋得透湿。
      邹玄坐在马上,笑着道:“原将军等久了吧。”
      原奉看着他,没说话,目光却往他身后寻。
      邹玄跳下马,走到原奉身边:“海州郡事务繁杂,我没带阿蘅来。”
      原奉沉默地注视着他,突然,他一抬手,一声响亮的巴掌落在了邹玄的脸上。
      邹玄踉跄了几步,不气反笑:“崇令啊崇令,你的脾气还是这么大。”
      “滚。”原奉的语气不起波澜。
      “我滚哪儿去?”邹玄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笑道,“你的北境都要完蛋了,还嫌弃我这个姑爷来得迟?”
      这话话音未落,当啷一声,原奉蓦地抽出长剑,一把架在了邹玄的脖颈上。
      邹玄不减笑意:“崇令,你这一巴掌扇得比阿蘅重多了。”
      原奉冷冷地看着他,手一紧,邹玄那贴在剑刃上的侧颈立刻冒出了一串血珠。
      “你要杀了我吗?”邹玄扬眉道。
      雨水顺着原奉苍白的脸颊滑落,他一动不动,似乎真的要置邹玄于死地。
      “阿蘅已经接受了,你为何接受不了?不就是送出去一个女人吗?你抬头看看北境的苍生黎民,再看看这片血染的大地,崇令,这不算你无能。”邹玄拨开长剑,笑着说道。
      原奉垂下手,吐出两个字:“卑鄙。”
      “卑鄙,卑鄙!”邹玄大笑起来,“我已经听了太多人对我说出这个词,我知道,我不光卑鄙,我还无耻,我是小人,我趁人之危。但那又如何?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你失去了你求而不得的,我就是赢家。”
      原奉觉得肋下旧伤又发狠地疼了起来,他攥紧剑,几乎要把牙关咬出血来。
      “走吧,原将军,男儿是得有志气,但不在于此。”邹玄说道。
      “你配不上她。”原奉冷声开口。
      邹玄一愣,他反应了半晌,方才明白原奉到底在恨什么。
      他笑了笑,貌似不经心道:“无所谓,反正现在原怀宁已是我邹某人的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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