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依山尽

　　花开生两面，人生佛魔间。禅宗也好，道宗也好，谁能真正摆脱欲念的困扰，放下因缘的执念？
　　扬州主街车水马龙，好一派热闹繁华。陆伽衣想起那年汴京城中，和少主哥哥走过的小巷，看过的烟花。往事历历在目，陆伽衣回望茶楼转角，在汴京的茶楼外，她曾经华皓乾和宁然然在那里打打闹闹，她见过温仪郡主艳羡的眼神。

　　千年古刹平山寺，隐隐于城。白墨生带着陆伽衣走进山门，青石百阶花满道，梵音绕耳曲水流。
　　大雄宝殿的门口，一位老僧正在扫地。“落叶已随流水去，春风未放百花舒。青山面目依旧在，尽日横陈对落晖。”
　　听他的声音，应该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才对，可面色颇显老态。
　　“你？”陆伽衣望向僧人的一眼，心里油然而生亲切之感。老僧慈眉善目中有着令人颇为同情的悲凉，他朝着陆伽衣点头一笑。陆伽衣不知如何开口。
　　白墨生将她往僧人身边带，僧人阻止了白墨生说话。笑呵呵放下扫把问陆伽衣：“你来啦。”
　　陆伽衣摸不着头脑看了一眼白墨生，白墨生看了一眼僧人后安抚陆伽衣的不安，说：“他就是圆恭大师，你跟着他在平山寺中扫地修行可好？”
　　“我是姑娘家，怎么能一直女扮男装在这里修行？”陆伽衣并没有想出家的意思，她谢绝了白墨生的好意。
　　“你还算想起自己是个姑娘家，这几年里一直借着我的名头游走江湖怎么不想想自己是个女孩子？”白墨生知道她的心意，她从来没有忘记过对自己的承诺，一直尽心尽力守护着三桑。谁说三桑不好，她必定会出面严查。谁想寻三桑，她必定苦口婆心打消别人的念头。

　　她从大舟岛带走青霜剑，引得大舟海底火山喷发。三桑结界毁于一旦时，白墨生怎么也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是当她持剑跪在海岸上痛哭时，他终究没有对她用浴火秘术。在三桑看来，她的确错了，错的无法原谅。但是白墨生不忍心，他没有告诉她祭司的最终使命。他觉得这些错都是自己造成的。这个曾经说过要誓死追随自己的女孩，在得知她心有所属时，白墨生真难过了。
　　他和秦飞浪乘船在碧海上饮酒大醉，他笑看明月自言：“月是天上月，不知我是谁？”
　　白墨生发觉自己要永远失去她的时候，痛彻心扉。如果能够用他的生命，换她的生命，他想自己不会后悔。他违抗父命救了她，帮她逼出体内的浴火蛊，自己因此损耗了不少的内力。
　　曾经有一个人全心全意爱过他，他一直都以为她会一如既往追随自己，他怎么会想过有人能代替他？
　　这四年里，他一直都关注着她的消息。终于他得知她的生父百南恭尚在人世，就在扬州平山寺。他想她可不能这样漂泊下去，他要帮她找回她的家。

　　“少主哥哥，咱们走吧。”陆伽衣拉着他的衣服。
　　“没事。”白墨生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施主远道而来，不如去里面上柱香吧。”圆恭接着扫地说：“老僧扫完地，随后就来。”
　　“不小了......”陆伽衣嘀咕道。
　　“伽衣，过来。听圆恭大师的话，去上香。”白墨生拉着她往里面走去。
　　她扭头挣脱却不得，看见圆恭大师额头的皱纹，他看起来像块枯木，却在扫地上的枯枝。春来菩提绿，叶落无根枯。
　　“小施主能解下面纱吗？”圆恭慈爱的眼神望向陆伽衣。
　　陆伽衣遮挡了一下说：“不能。”
　　“小施主......”圆恭喊住了径直走近烛台的陆伽衣：“......女儿。”
　　陆伽衣讽笑摇头道：“你这出家人。”
　　白墨生站在二人中间，他将陆伽衣拉过来说：“伽衣，他是你的父亲。”
　　“你到底想干什么？”陆伽衣发觉，这些年来自己对少主哥哥的爱慕一点点消失，似乎没有他自己一个人也好得不得了。他似乎很喜欢为自己安排着想，可这些如今的陆伽衣并不需要。
　　“该回家了。”白墨生摇头，她的骨子里终究是顽劣的。当她不再依赖自己的时候，他在她眼里便没有了之前的光彩。
　　“回家？师父已经不要我这个徒弟了。少主哥哥觉得伽衣可怜吗？大可不必这样子补偿，你我如今不再是一路人。我何去何从也不劳您费心。”陆伽衣背对白墨生，他该离开自己的世界了。如果说他不愿意让自己走进他的世界，就不该一而再再而三闯入她的世界。
　　“小施主，可否替老僧做一件事？”圆恭自是不会还俗，虽说他并没有多大佛缘。他多年来一直在大雄宝殿外扫地，始终想念着故去的妻女。当不久前三桑少主找到他，告诉他他的女儿尚在人世时，他又惊又喜，又忧又悲。二十多年的寂寥，他已经做不到一个父亲的身份了。
　　“不可。”陆伽衣拒绝。白墨生恼而不表：“为什么？你该好好见见你的父亲。”
　　“我现在这个鬼样子，什么人都不想见。你们就放过我吧不要管我了。”陆伽衣想放过自己。
　　“大雄宝殿今日有皇室进香，圆恭扫完地要去藏经阁。二位不妨去禅房用些斋食。”圆恭见陆伽衣失落地捂住脸，他并不强求她非要认自己这个失职的父亲。他伴在佛前二十多年，红尘中虽有眷恋但却不执着。
　　“伽衣。”听到白墨生喊自己她本能回头，却在瞬间被白墨生点住穴道。他扛着她走过幽深的竹林，绕进禅房后说：“坐下来安静吃饭，就解开你的穴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陆伽衣翻白眼，少主哥哥你现在也这么无赖了吗？你点了我的穴道我怎么说话。
　　白墨生解开她的穴道后，陆伽衣抬腿就往门外跑。她跑过去拉门，发现门被锁了。她去开窗，发现窗被封了。
　　白墨生不急不慌坐下喝茶道：“别急，坐下来喝茶。”
　　“门窗怎么会打不开，是谁？”
　　白墨生笑：“这四年你是怎么过的？遇事慌张一点都没变。喝茶。”
　　陆伽衣静下来，她接过白墨生递过来的茶杯，掀起面纱一角慢慢细品。面纱滑落，白墨生接住不以为然看着她的伤疤说：“比之前好很多了。”
　　陆伽衣欣喜的眼神躲不过白墨生的目光，她摸着消肿的疤痕说：“真的吗？”
　　白墨生问：“伽衣是不相信圆恭大师是你的父亲吗？”
　　陆伽衣抬头，愕然不知。
　　“我一直以为岛主师父、大祭司和少主哥哥是我的亲人。可是......”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伽衣不要难过，现在你的父亲就在平山寺，你该回家。”
　　“回家？我的家在哪里呢？”
　　白墨生让她坐在椅子上，决定告诉她一切。他郑重说到：“你的家在太原晋阳，圆恭大师就是你的父亲。他就是是晋阳百家少子百南恭。你的母亲是毒门弟子钟灵毓。这些年毒门门主阴姑一直在打听你的下落，她是你母亲的师父。我父亲曾暗访过江陵，那里是你出生的地方。你的母亲在生下你几年后就离世了。”
　　陆伽衣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些？”
　　白墨生说：“伽衣，回家吧。把青霜剑交给我。少主哥哥向你保证，只要你以后不再提起三桑岛，隐姓埋名回家去，三桑岛绝不会伤害你。”
　　她已经不再对远在天边的月色存有幻想，天下熙熙，真情难得。谁人爱她心有污垢，谁人爱她身有尘土。他们教会了她趋利避害，却以真情折磨着她。她戴上了面纱。
　　“少主哥哥，你拿去吧。这四年里，是你们不要我了。现在又说让我回家，又说我的父亲是圆恭大师。你可曾问过我想不想知道这些？”陆伽衣解下背上的青霜剑，苦涩转头。他去拿剑的刹那却被寒气伤到。
　　陆伽衣扶着他坐下蹲在他面前关切道：“少主哥哥，你没事吧！”
　　白墨生一头倒在她的肩上。
　　“你怎么了？”陆伽衣紧张地将他放在蒲团上，他的身体一会儿滚烫，一会儿冰凉。陆伽衣恍然心头一震，自己在天沙那会儿就经常这样，极其难受。
　　“冒犯了少主哥哥。”陆伽衣扶起他，解开他的上衣，在后背和胸前的三处大穴运气疏导他体内紊乱的真气。
　　只见他的皮肤里似乎有东西在蠕动，而且想往心脏去。她以太阴星云咒为防护，震晕了他皮肤里的东西。此法威力强大，陆伽衣血气上涌吐血倒地。

　　“什么人！”陆伽衣问，她听到门外有人。
　　“世事可忍不，众生易度不？”令人头疼欲裂的木鱼声响起，目连带着千面拈花佛走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身着黑衣斗篷的男子。
　　“青霜剑主，别来无恙。”千面佛手持千茎金色莲花，朝着陆伽衣的脸看去。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大宋的平山寺。”陆伽衣爬过去护住白墨生。
　　“我们是受人之托来帮你的。”目连法师说。
　　“谁？”陆伽衣擦干嘴角的血迹站起来。
　　黑衣男子不由陆伽衣质问将她打晕，蒙住了她的眼睛。
　　圆恭走进来，放下扫把，慈笑到：“谢谢。”
　　白墨生也不知黑衣男子的来历，见他跟着目连法师，猜测他和千佛窟有关。
　　白墨生当然知道这一次圆恭大师带着目连法师和千面拈花二佛进来的目的，他是想送女儿一份礼物。但白墨生却没料到自己的身体会越来越差，他的脑袋里已经乱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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