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珠抱玉

　　李昌有些受宠若惊似的，含笑凝视石韬玉。
　　胥善则看他眼里含情脉脉，喉咙像被陡然揉了一把，有些喘不上气来，再看石韬玉，笑得光风霁月。胥善则和颜悦色道：“阿玉，你之前要我教你骑马，怎么又要劳烦李副尉？”
　　石韬玉微微一愣，朝他茫然地眨眼睛。李昌抢答道：“不劳烦。石姑娘聪慧过人，很快就学会了。一点也不劳烦。”
　　胥善则没有看李昌的表情，但从声音便可想见，说话的人此刻心情大好。他心里有些微烦躁。
　　石韬玉仿佛刚刚回过神来，扬眉笑道：“你今天是来教我骑马的吗？”
　　胥善则微微蹙眉，坦诚道：“前些日子听说你病了，所以想去项府看看你，结果只见到了项姑娘。她说你与李副尉在一起，让我过来找一找。我看你眼下这副生龙活虎的模样，想必生病是假，偷偷跟李副尉学骑马才是真的。”
　　李昌听他说完，神情微妙起来。石韬玉恍若不觉，对着胥善则笑得没心没肺：“那天李副尉带我骑着快马跑了十几圈，回去之后我累得连手指都动不了，比病了还难受。”
　　胥善则有点匪夷所思地看一眼李昌，继而打量石韬玉的表情，重重地出了口气。
　　李昌若有所思地将目光转向别处。石韬玉余光瞥他一眼，朝胥善则讪笑道：“虽然我们有言在先，不过我觉得还是向李副尉学比较好。他把我当做普通新兵那样训练，严师才能出高徒嘛。”
　　“将你当做普通新兵？”胥善则面露紧张，目光将石韬玉上下左右地仔细打量，仿佛要确认她完好无恙。石韬玉迎着他的目光，笑嘻嘻道：“放心，我没事。李副尉一直护着我。”
　　胥善则轻轻点了点头，脸色却不太好。身上有种莫名其妙的乏力感，心像被人攥在手里拿捏，又酸又麻地难受。他看石韬玉笑得格外灿烂，目光虽是向着李昌，却时不时地游离过来，偷偷打量自己。胥善则察觉她的刻意，不禁有些来气。他想若无其事地笑笑，但有心无力，随即意识到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那点气恼更变本加厉起来。
　　石韬玉看他嘴角绷了起来，不由得微微收敛笑容，眼里光芒悄然淡退。她有些意兴阑珊，暗暗提了一口气，缩了缩肩膀道：“天有些阴冷，我想回去了。”
　　李昌点头，理所当然地朝前跨出一步，然后发现那二人都在原地寸步未移。胥善则朝他扫了一眼，余光将石韬玉的表情连同她衣袖上沾的一小段枯草看得清清楚楚。他伸手轻轻掸掉枯草，叮嘱道：“这两日天气反复，下次出门多穿些。”说着看了看天色，转向李昌道：“请李副尉早些送阿玉回去。”
　　李昌点头，心里疑惑不止。石韬玉脸上已全然没了笑意，看着胥善则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沉默。胥善则向二人告辞，转身远离马场。他这一来一去心情变换，满怀烦恼挥之不去，身姿却愈发挺拔，每一步都走得矫捷又果断。
　　石韬玉盯着他的背影出神片刻，心里怅然若失，总觉得无论自己做什么，对他来说不过是衣袖拂动的流风。她忽然露出一个苦笑，眉间隐隐浮出些伤感。李昌无声地看着她，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过了半晌，石韬玉忍下心里酸胀的感觉，幽幽地叹了口气。她对李昌道：“李副尉，这些天劳烦你了。”
　　李昌心领神会，隐约猜到她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不愿意接话。石韬玉却并不在意他的反应，执意要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来。她道：“卫南公已对你恢复重用，你本该更加尽心效力才对。可是因为我，你已经荒废了太多时间和精力。万一耽误了正事，我实在难辞其咎。多谢你一直帮我，容忍我，我想我不能再麻烦你了。”
　　李昌心里叹气，想她分明是过河拆桥，话却说得如此动听，明明是铁石心肠，却偏偏还要别人领她的情。这一句句为他打算，叫他不好意思拒绝。看她算计自己觉得可恶，然而看破了，又觉得莫名透着点可爱。石韬玉犹自神色黯然，李昌眼看着，心里清楚这幅样子不是为了自己，又不禁生出些不忍。他干涩地笑了笑，说道：“姑娘不必多虑，你没有耽误我什么。”
　　石韬玉垂着头不说话。李昌昂头，心中颇为无奈，又道：“这些日子你天天骑马，想必也有些倦了，是该好好休息。”
　　石韬玉点点头，仍旧不说话。李昌凝视她的侧脸，暗想若非自己了解她，恐怕要误会她这是舍不得自己。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柔声道：“我送你回项府。”
　　石韬玉缓缓抬头，望着他露出一个愧疚的笑容。这笑容里的歉意确乎是发自肺腑的，李昌看明白了，一时非常难受。他没有多说，牵马送石韬玉返回项府。
　　次日，李昌自觉地没有再来项府。石韬玉一反常态，独自一人安静地在房间里练字。项明珠很快察觉二人的异样，推测与前日胥善则到访有关，好奇之余不禁为石韬玉担心起来。
　　后来的几天仍旧如此。张显意识到李昌不再来找石韬玉，觉得十分奇怪，便问项明珠发生了什么。项明珠看不透石韬玉的想法，不敢妄自猜测，更怕误导了张显，只好推说妹妹对骑马有些腻烦，想休息一些时日。
　　张显将信将疑，但看项明珠烦忧之情溢于言表，不愿叫她为难，便笑道：“你这个妹妹还是没有长性，不过她已经比我预料的多坚持了几日。”
　　项明珠心里不同意，可是不能辩驳，于是一笑置之。眼看年关将近，她在心里越发惦记石韬玉的婚事，常常觉得时间紧迫，应该设法令胥善则明确态度，不要再像现在这样不清不楚地耽误下去。可是如今她跟了张显，心境随身份转变，隐隐约约地畏惧面对胥善则。她踌躇不决，事情便一拖再拖。
　　张显没有再过问李昌和石韬玉的事情。虽然李昌已禀报说解决了老家婚约一事，但项明珠也明言不会为李昌充当说客来促成此事。张显既要顾及李昌的心意，又要顾全项明珠的想法，唯有顺其自然。眼看那两人由亲密到疏远，婚事恐怕是遥遥无期。张显自己动了念头，向项明珠提起要名正言顺地纳她为妾。
　　项明珠担心影响张显在敦明军中的威望，因此并不愿意，反而劝说张显不要计较名分。但她越是抗拒，张显越是坚持，万不肯让她再受委屈。项明珠说服不了张显，最后想出个折中的法子，便是免去一切繁文缛节，只办一场宴席知会众人。
　　张显立刻将宴会之期定在了开春后，把筹备事宜交给李昌。于是，李昌再次出现在了项府。
　　项明珠在花园里看见李昌指挥仆妇清理木石，感到十分惊讶。李昌毕竟是敦明军的副尉，何至于要他来府中操持家务？等到听说是张显命他筹办宴会，她便心知肚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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