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鬼港怪又一日

　　第八十九夜　竹园黄仙下

　　表哥最后一句说话十分耐人寻味，因为表哥他本人也不算是一个正常人。

　　还记得他手上的红色纹路吗？我相信一个「正常人」是不可能这此现象，至少我是不可能会有。

　　我们走的时候，表哥给我买了一个小风车给我，四个风车，以反光的色纸迭成，北风一吹，四个小风车都动了起来，将所有晦气通通带走，转来自身的好运回来。

　　回去的路上我们便是乘地铁，每次到了某个地铁站就会特别人多，同样去到某个站，手机也是会突然断网。

　　我就被挤住一团，表哥高得可以抓住扶手，于是我就抓住他的手臂，他做我的个人扶手。

　　就是有时会被人推搡着到车厢，直到那个「断网」站，表哥就拉了我出来，直接换乘巴士回家。

　　早知道就在黄大仙走过去乘巴士，这一程车费都能省下。

　　不过乘地铁时也让我记得表哥说起的「沙中线」，于是我就跟他说起那件事的经过，后来说着说着我就觉得太复杂了，又地铁又大洞甚么的，太过麻烦，所以说到一半就没再说下去，表哥说回去就自己去看一下。

　　希望表哥看得懂我的东西吧。

　　回去的时候已经不早了，表哥做了饭之后，我们就吃着了点东西，打算在床上发一下呆，然后就去洗个澡。

　　我把风车放到桌面上，今天天气没那么冷，就开了点小窗，让一些风吹进屋子，我就躺在床上在想今天的行程。

　　我还是不知道表哥带我去黄仙祠的意义是甚么，就是知道表哥不是我的贵人，而我好像KGB的人员一样还有另一重身份似的，说甚么我要是跟着一个贵人活着，我的将来会更加好。

　　连梅婆好像也不怎么赞成表哥这样对我，同时也没强求我去做这样的事情，毕竟命是这样算了出来，总不能让那个人跟着这个「标准答案」一直走下去。

　　但我总觉得，我是有机会会重遇命运上的人。

　　至于表哥……他一直照顾我，一直帮助我，我是有眼见，知道他对我的付出，也是他供我伙食，教我东西，他，根本就是一直养着我的人。

　　我不信表哥会害我，就算是害我也认了，谁家养猪真的是为了养，分明都是养胖了再吃罢。

　　这样想了一会，突然觉得神经放松，看了一会天花，这一闭上眼睛又是一天了。

　　我意识十分清醒，甚至知道自己做了个梦。

　　那个梦里没有其他建筑、景色，就是一遍白，连其他人有时描述的白雾都没有，我站在这个地方上，没有影子，也就是随了我身上的肉色外，整个世界都没有其他颜色。

　　第一下五感上的刺激是声音，我听到一阵又沉又长气的喃字，我也不知道是在甚么地方传过来，就像是四周都传来这种声效，甚么环回立体声，但这个也不是好听的立体声，听起来就跟念书一样，而且还是那些男中学生念书的感觉，又沉又没感情，听google大神的语音兴许更好。

　　仔细一听，为甚么会有这种毛毛的感觉，很快就会找到这种感觉的原因，因为那些人不是在念书，也不是在念甚么无谓的句子，他们是在念经，就像在寺庙里面听到的播机一样，不断地重复「南无阿弥陀佛」那样的奏句，就觉得整个人都更冷了。

　　然后又近又远的声音之下，我就看到前方有一个移动的对象，我看不清它的样子，模模糊糊一坨，也不能说它是影子，因为它也是全白，看不见甚么样子。

　　直到它走近了，我才见到这东西其实是一个小白人，全身都白色，连头发都是白色，就只有一双黑眼睛反闪着天地的白，看上去算是有几分光彩。

　　他在我面前，扬起了一个不露齿的「矜持微笑」，甚么话都没说就拉起我的手走，他的手有点凉，似是手摸着鲜猪肉一样，不过有些人的手总是这样……虽然他长得太白不像个人，但他有五官四肢，我就当他是个人吧。

　　小白人带着我走的时候，全身都好像被束缚着一样，直到他用力地拖了我几下，我才能走得动，之后我看着他很有方向感地带我走过这个世界（在我角度不就是全都白，向哪走都是一样），走了好一段时间，我还是没有见着甚么不一样。

　　「你想带我去甚么地方？」我问了一句，见到那个小白人转过头来，映着天地的黑瞳「盯」住我，然后他又是「矜持微笑」，没有理我。

　　直到去了一个我看上来完全没有分别的地方，小白人让我坐在那儿，除了头顶上的念经大声了一点，环回立体声那样，我看了边上，只见有几个白色对象在摆动，跟小白人是一样的，也就知道他们是同一伙，而我身边的小白人也不见踪影。

　　我全身都有点冷，虚寒虚寒那种，我也不用废精力看这个地方，反正都是一样。

　　接着我就听到一把声音从头顶而下，就像神话小说那样「九重天落」的声音，可是这把声音有点出戏，因为这一口广东话很勉强，咬字也很实在，跟我想象的天籁仍有距离。

　　他虽然说了我的名字，还有八字，但那个八字是错的，我的嘴角抽了一下，没想过在梦里也会遇到「祈福党」，现在骗钱手法都已经那么新潮吗？

　　「潘浩天，你今天去了黄仙寺。」

　　我听到这句说话，倒是让我看笑话的心淡了下来，我跟表哥去黄大仙并不是隐蔽行程，毕竟我们都只是普通人。

　　可正是因为我不过只是普通人，而表哥充其量是个「新界佬」，这些人知道我们去了黄大仙，就不单单是猜度了。

　　他虽然八字那方面相当有嫌疑，不过至少这些人知道自己的行踪，也可能像梅婆一样能算出我的东西。

　　「梅婆的签文可以说是准确的，你不可能一辈子在廖守峦的士多活一辈子。」又是重复表哥不是我贵人的话。

　　我有点想张开嘴说话，可是我一张开嘴，却没能发出一颗声音。

　　「你不用开口说话。」那把男声渐渐变得实在，连同我眼前三米前的位置也开始出现了一个人影。

　　这个人脸如童子，发色如墨，唇颊红润，一双像是小白人一样的黑瞳看着我，连同全身的土黄长袍，一如签文上所见的人像。

　　如果这个世界真有黄大仙这个人物，那面前这个人还不是黄大仙吗？

　　我凝神看着对方，心里对于佛道各教的激动也要压下来。

　　因为他们一开始就说错了我的八字，所以我下意识就觉得他们是假的，但之后的一切说话，我又不得不重想一下这些人物的真实性。

　　梦里的东西很多时候都是假的，但假成真的也不是没有，而且很难分辩，除非一开始就已经站定「他们都是假」的。

　　「我可以知道你心里在想甚么。」道袍男人一挥大袖，无比潇洒坐在地上，与我相对而望。「这里正如你眼见为实。」

　　那些远方的小白人，他们都有点呆呆单纯的样子，如果这儿真的跟黄大仙有关，那么那些小白人就是羊群修成正体的白羊，黄大仙也曾经是一个牧羊人。

　　然而黄大仙好好地，怎么会突然入我这个普通人的梦？难道我上辈子还做了甚么好事，让黄大仙看着我吗？

　　「你不是普通人，像梅婆所言，你将来一定飞黄腾达，只是你未遇到你生命中的贵人而已。」道袍男人道。

　　左一句梅婆，右一句梅婆，彷佛梅婆说的都是真理，但梅婆又那么佛系，还说这样好好生活下去就好……

　　「梅婆之前不是这样的。」道袍男人说。「为什么解签的人都那么怕你表哥，就是因为你表哥在那儿吓怕他们。」

　　道袍人一挥衣袖，整个地方都变成了实体，这跟我今天在黄大仙见到的解签地方没太大分别，只是看上来新一点。

　　而表哥就在我面前，却一点也不像我表哥，他面站了梅婆，全身红透，比起平日那攻击性还要上千百倍，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状态的表哥，堪比超级撒亚人那样。

　　他一手翻起，居然把半张桌子齐切断开一半，梅婆那个样子也不似是今天看得那么和蔼，她凝神贯注看着，看着表哥挥起手，向梅婆攻击。

　　他们两位今天可没跟我说有这样的牙齿印呀？！

　　「你这是不可能避免的，这是他的命运！」

　　「逆天？逆天与否我不理，所有人所不可能抢走他！」

　　那声音粗得像是野兽那样，要不是平日跟表哥有谈有笑，也不太能认得出这个是表哥呢。

　　然后便是阵红光攻向梅婆，整个大厦就像是街霸那样发出了大红光，眼睛被灼痛了几下之后，整个世界又回到一遍纯白。

　　「你这样跟着你表哥是逆天的。」道袍男人捻须而言。「你离开他也不是不好。」

　　「是吗。」我看了一眼那个男人，沉默半晌。

　　「你愿意跟着我修为也是可以，我给你时候考虑。」道袍男人言语不久，整个世界的声音都静止下来，后来他就像风一样在我面前消失，留下一抹黑影，接着我的身体就像是被拉扯回去一样，经过一阵边上掀起的风声，我全重重地摔在地上，还有点痛。

　　我一睁开眼，就听到桌上有东西重重一摔，我往那个方向看过去，却是今天在黄大仙寺所买的风车。

　　之后我转过头来，却是见到表哥坐在我身边，他一手抓住了我的肩膀，张开了嘴吧，动了动，又闭上来。

　　我不知道表哥在说甚么，只是觉得整个人都是晕晕眩眩，我揉着额角的时候，又感觉到表哥伸手到我的口袋里面，好像是要想掏些甚么出来，后来有一下我好像被重新插上插苏一样整个人打了个激灵。

　　「你听到我了吗？浩天？」我终于听到表哥在说甚么，还见到他手上拿着个白色的东西，在里面还夹住些剪纸，有些还露了一双黑色点一样。

　　也不知道这些东西从何而来，可能是在地铁上，也可能是在巴士上，反正是谁给的，为什么要这样做，一点头绪都没有。

　　表哥见到这些东西，手上一发光，整迭纸都燃烧起来。

　　而我还听到那些纸张发出尖叫声，就像是小孩子被困在火境现场的时候一样，我的脑海突然想起那些小白人。

　　「表哥……」

　　「不要被他们迷惑。」表哥就只说了这一句。「他们不是你所想象的。」

　　其实表哥不用说这些话，因为我一看就知道他不是黄大仙，黄大仙双瞳，能看穿任何人，但是那个道人却是没有。

　　「而且是梅婆告诉我的。」表哥转过头看了风车。「她说看到有异动。」

　　他还是不用这样说的，我不认为一个在黄大仙庙受到黄大仙庇佑的解签人会骗我，她的确也没有骗我，直接说到表哥不是我的贵人，却也没有掩饰她跟表哥的熟悉关系。

　　更重要的是，那不是任何人，那个是我的表哥。

　　「你不用说太多了表哥，我相信你。」

　　除非我连自己也不再相信，否则带我认识这个世界的人就是表哥，那么世界的白，也是属于表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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