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名臣

作者:南山有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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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鹿州贪腐案(十二)



      言语间得知此女子名唤红萼,乃是溪义幽篁山庄上的小姐。

      李檀、岳渊随她坐上香车,见厢内宽敞奢华,规制不凡,中定一方桌,点心、酒水两三,固着黛色香炉。

      香炉中青烟袅袅,味似兰桂,将车厢熏得馥郁芬芳。

      红萼娇俏可人,气若幽兰,与李、岳两人提及诗词书画来,绣口锦心,眉梢总见天真。

      也不知是这路途太长还是如何,听红萼娇柔的声音,上下颠簸着,李檀、岳渊渐起了困倦。红萼见他们眼皮子都在打架了,不禁俏笑着说:“两位恩公可是累了?”

      说话间又取出来两片软枕垫在他们身后,轻说着:“路途还长,先休息一会儿罢。”

      一连多夜察看账目和溪义地界下属官员呈交上来的述职公文,李檀和岳渊的确是累了。一路昏睡,等马车渐渐停在了山庄门口,两人才教红萼唤醒。

      李檀清醒过来只觉愕然,不知自己何时睡过去,红萼却笑答道:“正跟李恩公说着话呢,也不听你回应,再一看呀,就已睡熟了。”

      红萼拿出绣帕来替岳渊擦了擦额上的汗,说:“两位恩公素日里一定累坏了罢?”

      岳渊赶紧接过帕子,退了两步,似乎对红萼避如蛇蝎。他低头谢道:“多谢红萼姑娘。”

      红萼笑了:“恩公难道是怕我么?”

      岳渊只往李檀身边靠,也不回答她的话。红萼引他们下马车,入眼是白墙青瓦,雅致幽然,抬头见竹匾青字,大书“幽篁山庄”四字,便是红萼的家了。

      李檀和岳渊甫一进庄上,过一处小拱桥,桥下清水波动,荷叶上莲花摇曳,吹来阵阵清香。转见有四五个穿红着翠的婢子玉立在雕廊下张望。

      与岳渊、李檀的视线对上,不禁脸泛红晕,忙用锦绣团扇遮羞。

      红萼背着手回身看向他们,调笑道:“两位恩公俊得,庄上的女子都教你们勾去了魂。”

      李檀淡笑道:“姑娘过奖了。”

      几人穿过正堂旁的八角门,走进一片绿意横生的竹林当中,风一吹,就是沙沙的清响,如同萧音琴啸,令人心旷神怡。

      四周皆是重峦叠嶂般的青竹,没走几步就教人迷了方向,他们紧跟着红萼,才不至于迷路,约一炷香才走出了竹林。

      再过一方花塘,远处水榭中纱幔飘袅,如云如烟。

      在进入水榭前,红萼说:“家姊是山庄的主人,庄子里的姐妹们都尊称为‘乌雉夫人’。”

      水榭当中女子各态,妍丽姝绝,无一不美。而在这一片珠翠环绕中,那一华服女子当真是最扎人眼的一个。她正往口中抵了一颗葡萄粒,手指葱白,姿态闲雅,自然出尘。

      红萼上前,盈盈拜道:“乌雉夫人。”

      乌雉夫人移来眼睛,当是“淡眉如秋水,玉肌伴清风”,令李、岳二人不禁屏气凝息,静然行礼。

      乌雉夫人问:“怎么?你这小泼皮,又带客人来庄子上了?”

      红萼将今日在闹市发生的事简扼地告诉了乌雉夫人,说:“红萼自作主张请他们来庄子上歇一歇脚,还请夫人恩准。”

      乌雉夫人的秋水清眸落在李檀的身上,轻轻一笑:“我却是记着你的,公子。”

      李檀点头见过:“在下李檀,见过乌雉夫人。”

      “今日两位公子救了舍妹,又赏脸来蔽庄做客,当真令我幽篁山庄蓬荜生辉。”

      李檀笑道:“夫人此处,哪里称得上‘蓬荜’二字?”

      乌雉夫人说:“不过是祖上累下的血汗,才留下这方庄子,教我们一干姊妹有个依身之所罢了。”

      乌雉夫人请李檀在水榭中坐下,红萼口中碎念着“夫人又要拉着客人下棋了”,俏影一转至岳渊身边,拉住他的胳膊,说:“岳哥哥,我带你到别处看看去?”

      “不必了。”岳渊立在李檀身边,说,“我留在这里。”

      李檀却笑了笑,道:“去罢。阿渊,你且凝神。”

      红萼以为李檀是怕岳渊失礼,冒犯了人,连忙道:“岳哥哥是庄里的贵客,我们尊着都来不及哩。”

      岳渊想起当时在黎山虎头寨,李檀就提醒燕行天要凝神注意黎山的守卫哨岗。

      岳渊低头见他眸色微深,抿唇点头,抚在李檀的肩上,说:“我去去就回。”

      待两人去后,乌雉夫人与李檀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块凉极生寒的玉棋盘。

      乌雉夫人说:“当日在戏台前,乌雉就瞧出公子俊杰不凡,今日再见,当是人中之龙。”

      “夫人过奖。”李檀温谦道。

      乌雉夫人喜爱下棋,邀请李檀陪她下一局,边下边聊,话间提起酒,乌雉夫人听出李檀是喜酒之人,连忙说:“溪义‘云随酒’独绝,不知李公子可曾品过?”

      “有幸得一品尝,云随酒最后一重味妙极。”

      “我这儿却有一味酒,是连云随也及不得的了,李公子可想试一试?”

      乌雉夫人唤了丫鬟取来名为“扶摇”的酒,不出一会儿,丫鬟素手捧着冰壶进了水榭,将棋盘一翻,机巧云动,顷刻间化成一方玉桌几。

      置酒杯两只,执壶满上。扶摇酒入杯,乃是淡淡的粉色。

      李檀挑眉,谨慎起来,说道:“酒色当真奇特。”

      乌雉夫人心如明镜,怎会不清楚李檀的顾忌?便径自先饮下一杯,说:“乌雉想听听公子对‘扶摇’的解义。”

      李檀捏起酒杯,停顿片刻,仰头尽数饮下。

      水榭下清水泠泠,蜿蜒至花深处。

      岳渊随着红萼来到一处宝楼,碧装粉砌,琉璃生辉。红萼上前抱住岳渊的手臂,道:“岳哥哥……”

      却还不等她再说,岳渊连忙挣开来:“红萼姑娘,失礼了!”

      红萼嘟哝道:“怎么?岳哥哥不喜欢我这样么?”

      “男女授受不亲……怎能如此?”

      “那是外人这样道的,在幽篁山庄没有这样的规矩。夫人说过,若是心里喜欢谁,自然而然就会跟谁亲近。”

      岳渊竟是连一分情面都不肯留,直接道:“我不喜欢。”

      红萼喉头一哽,讪讪地将手背到身后,咬了咬唇说:“既不喜欢,我不黏着你就是。”

      她引着岳渊宝楼里走去,入见此处金碧辉煌,博物架上古玩稀珍、琳琅满目,简直就像是金玉砌成的楼阁。红萼说:“岳哥哥救了我,作为回报,这里任何能入您眼的东西,您都可以带走。就是想要这整座宝楼,也是可以的。”

      岳渊道着“多谢”,却没有要拿的意思。

      红萼惊异道:“岳哥哥看不上一件儿么?”

      岳渊凝神环视四周,目光贴在正中央的一副巨幅画像上,上描画飞天神女,每一姿容俏丽,或献花,或礼赞,或执宝,尽态极妍。

      红萼问:“可是喜欢这副画像?”

      岳渊移开眼睛,抿笑摇头,道:“一饱眼福即可。姑娘带我去别处看看罢。”

      红萼眼睛中的惊奇更深了,也不再问,复带上娇俏的笑,领着岳渊往后院走去。

      后院格局很有意思,以花命名的珠楼翠阁,每一处都可见形态各异的貌美女子,或灵秀或英气、或妩媚或高洁,燕肥环瘦,无一不有。

      红萼说这些女子皆是无依无靠的苦命人,得乌雉夫人的救扶,将幽篁山庄做了家。岳渊不禁称赞乌雉夫人心慈。

      等他们甫进另一处园子,入眼就是一个鲜红刺目的“囍”字。

      岳渊奇之,红萼则解释道:“庄上还有一位贵客,予我们有恩,在庄上小住了几日,偶与一双姐妹结缘。乌雉夫人便做主,将她们许配了个这位客人,如今还在张罗喜堂呢。吉日就在明天,若岳哥哥愿意,可以来喝杯喜酒。”

      岳渊疑着望进去,正见五六个丫鬟拥着两名身着凤冠霞帔的新娘走在廊下,模样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粉雕玉琢,眼见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

      这头见了红萼,盈盈一礼,又瞧见她身旁的岳渊,不禁羞涩地低下头。

      婢女却是不知羞的,脱口惊道:“这回来了个好俊俏的郎君!”

      红萼笑斥了几句,那些女孩子们不敢再造次,又去置办喜堂去了。

      红萼转而望向岳渊,道:“岳哥哥既不喜欢我,也不喜欢那些俗物,可还看得上这些姐姐么?想必……她们都肯嫁你呢。”

      言罢,语调末尾却有了些酸意。红萼又说:“可我觉得,我不比她们差。岳哥哥若是肯喜欢我,娶我,我以后定会体贴你、顺从你,当你是主人一般伺候。”

      岳渊拱手拜道:“这里的姑娘无一不好,可岳渊早已有了意中人,承蒙姑娘抬爱……”红萼打断道:“教我做小,我亦是肯的。”

      岳渊道:“我满心里就他一人,容不下第二个。”

      红萼惊疑万分,似乎对岳渊的回答难以置信。可又很快恢复俏色,她轻叹着问:“……能教岳哥哥如此倾心的,肯定是个极好的人罢?”

      岳渊笑了笑,没有回答。

      红萼以手抵着下巴思考,道:“你既看不上钱物,也瞧不上她们……我都不知该拿些甚么来报答你了。”

      红萼倩影忽然贴到岳渊跟前:“不然你留下来,当这幽篁山庄的主子罢?无忧无虑,应有尽有,你想要甚么,乌雉夫人都能帮你取来。”

      除了温柔亲近的嫂嫂陈月还有活泼英气的燕秀秀,岳渊没怎么跟女子打过交道,这还是第一次教女孩子如此缠住,却也不觉得有甚么好,徒觉惶恐,连连后退着,不敢越雷池半步。

      岳渊说:“当真荒唐,这幽篁山庄与我有甚么关系……多谢红萼姑娘的美意,我回去了。”

      “看不出来,岳哥哥这么害羞呢。”红萼扑哧笑出来,脸颊更红了,“真可爱。”

      不顾她的调笑,岳渊径自按照来路返回。

      有一婢女袅娜着迎上来,与红萼站在一处望见岳渊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问道:“这位郎君看上哪位姑娘了?”

      红萼歪了歪头,又是遗憾又是心喜:“哪个都没看上呢。没想到……有这样好的皮囊,却是个专情的人。”

      “呀,连姐姐你都没看上么?”

      红萼摇了摇头,婢女更觉惊奇,小声叹着“岂不是过了两关”。红萼听后,蹙眉道:“我偏不信,这人还能绝了七情六欲么?……这里就没一件儿他能看得上的东西?”

      婢女笑道:“姐姐不如试一试,兴许过了两天,这郎君就换了个心思呢。”

      红萼不罢休,提裙飞去,追上了岳渊,一口一个“岳哥哥”的叫着,为方才的唐突失礼道歉。岳渊不是冷心肠的人,就道:“还请姑娘以后莫再说那样的话。”

      红萼笑嘻嘻地回道:“我知错了,以后不说便是。走罢,我带你去见乌骓夫人。”

      等回到水榭,见轻纱曼曼下不知何时已经置了一张软榻,微风压绿粼粼起,波色动光,一派的宁静祥和。

      岳渊见那榻上躺着的人正是李檀,一时大惊失色,连忙跑过去。

      刚一进水榭,就见乌雉夫人从榻上转过头来,以玉指抵唇,令岳渊不要惊动了他。乌雉夫人轻声说:“公子别担心,他只是喝过酒,有些醉了。”

      岳渊微蹙眉头,想着李檀本就是嗜酒之人,这乌雉夫人又不是给他带了甚么好酒,诱他喝成这样。

      乌雉夫人:“岳公子,天色已晚,李公子又喝得这般醉,不如今夜就在庄子里住下。”

      “不必了。”

      岳渊脸色一冷,越过乌雉夫人,伸手抚上李檀的额头,指尖一片湿腻,竟是出了一身的汗。他晃着李檀,急声唤了几声他的名字。

      李檀眉峰忽聚,渐渐转醒。

      岳渊扶着他起来,帮他穿上鞋袜,单膝蹲下,拍拍肩膀道:“走,我背你回去。”

      李檀刚醒,一阵迷惘,万般思绪都在空茫间延伸得不知去向。

      岳渊看了他一眼:“李檀。”

      “……阿渊?”

      “快入夜了,该回去了。”岳渊沉声说道,话中已有不容拒绝的意味。

      乌雉夫人道:“李公子,不如在这里住一晚罢。明日庄子里还有件喜事,您肯赏脸来喝杯酒,想必新人们定是喜上加喜了。”

      李檀抚着额头,转眼看到玉桌上的酒壶和杯中残酒,茫然问道:“明日,可还有‘扶摇’么?”

      乌雉夫人说:“您在庄子上,想要多少,就会有多少。”

      “好……”李檀笑道,“叨扰了……”

      岳渊见他要留下,急道:“李檀!”

      李檀笑了笑,将岳渊从地上揪起来。他酒喝得有些多,脚步不稳,手搭在岳渊的肩膀上才不至于倒下。

      乌雉夫人唤了一个婢女来,命令道:“带两位公子去翠玉园里休息,再端些扶摇酒给李公子。”

      “多谢夫人。”

      李檀抱了抱拳,半揽着岳渊歪歪斜斜地跟着婢女往翠玉园里去了。

      岳渊教他搭在自己的肩背上,撑着力气扶住他,不禁低斥道:“你喝不过瘾了是么?”

      “当真好喝……一会儿你尝尝?”

      岳渊气道:“你忘了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唯这一次,只再尝一次。等明日喝过了喜酒,咱们就走。”李檀往岳渊耳边贴了贴,混着酒气的热息喷吐在他的耳侧,说,“你猜我方才醉梦中,梦到了甚么?”

      “我如何知晓?”他还在气,自然没有甚么好口吻了。

      “我梦见了从前……我父亲、我大哥三弟都在的时候……我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

      梦中场景历历在目,如同亲临其境一般,倒真让李檀领悟到“庄生晓梦迷蝴蝶”的真意。他自醒来的那一刻起,都有些分不清究竟甚么是真、甚么是假了。

      岳渊身子一僵,却不敢再问一句。李檀低声再问:“你说这酒,是不是好酒?”

      岳渊说:“不是。”

      “哦?哪里不是了?”

      “就不是。”

      李檀的步伐还是虚浮的,岳渊索性将他背起来。
      等到了翠玉园,前来服侍的婢女飘进飘出,随香带粉,妙不可言。终于等到沉沉夜色的降临,岳渊才将她们都支出去,与李檀得了片刻独处的时间。

      扶摇酒已经端来,李檀倒了一杯。岳渊看见,一手扣住杯口,尽数倒在桌旁的瓷瓶中。

      岳渊恶狠狠地威胁道:“你敢。”

      李檀好整以暇地坐好,挽起袖口问道:“好,听你的。你说说……今日跟着红萼姑娘逛了一圈,可发现甚么了?”

      岳渊蹙眉,将进宝楼、见女眷的事一一跟他说了。

      李檀听后反道:“这样好?你……当真没有动心么?”

      岳渊坐在他的身侧,握住他的手腕:“谁也比不了你好。”

      李檀不禁笑了,说:“除了这些,还看出甚么了?”

      “我见宝楼里有一幅飞天神女图,当真精妙绝伦。我在翰林院整理文献,曾见过一篇古典中所述,与其相差无二,应当是百年珍物,价值连城。”

      言罢,岳渊又道:“……李檀,我总觉得这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

      “是不是觉得像到了仙境?”李檀道,“想不想永远留在这里?”

      岳渊义正言辞地反驳道:“不是,绝不是,我觉得还是趁早离开为妙。倒是你……非要留下来!”

      李檀失笑:“之前我还道你年轻没定力,这会儿觉得你心志还是很坚定的。”

      岳渊气恼他调笑的口吻:“我说真的!”

      “我也是真心在夸奖你。”

      李檀令岳渊附耳过来,说道:“阿渊,你说说……这幽篁山庄的一群女人,是怎样滔天的富贵,才能成就这样一个……‘黄金窟’呢?”

      岳渊闻言一惊,这才发觉怪在哪里。这里仿若仙境不错,可这里,哪怕是一渠清水里都淌着金银……可不就是李檀口中名副其实的“黄金窟”么?

      李檀了然笑起来,揽过岳渊,叹道:“不知咱们这次究竟是误入虎穴呢?还是有人故意请君入瓮呢?”

      “你是说这乌雉夫人和红萼姑娘有问题?”

      李檀没有回答,一手扣在酒壶上,说:“你知道这扶摇酒中有甚么吗?”

      对着他疑惑的眸子,李檀弯起眼睛来:“一味‘意南香’,性同阿芙蓉,不过药效更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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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3章 鹿州贪腐案(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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