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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清水抱歉，今天不能赴约了。
十月二十九日是泷的生日，原本提前约好要去约会的，但是到了生日那天早晨，清水临出门，却收到这样的一条短信。
—发生了什么？
清水也发短信过去问。
但是泷却只回了‘抱歉’，其他什么都没说。
清水坐在床上看着手机，期待着泷再发短信过来解释一下，但是手机却没再响起过。
明明之前还兴致勃勃的做了很多的计划，却突然发来这样的短信，实在让人摸不著头脑。
这种时候正确的做法应该打电话过去直接问清楚，但是清水喜欢纠结的性格又犯了——也许对方真的临时有急事才取消，如果打电话过去会不会不太好。
有时候太过于站在对方立场考虑，也未必是件好事。
清水思前顾后许久，终于鼓起勇气，决定打电话过去问清楚，拿起手机刚准备拨号，手机却自己响了起来。
是父亲的电话。
“小溪……”父亲在电话那边的声音比平时略高，他告诉清水，继母刚生了一个男孩，也就是清水多了一个血缘意义上的弟弟。
因为继母去医院的时候比较匆忙，落下了一些东西，所以让清水去医院的时候顺便捎带过去。
找东西的时候，又接到了哥哥泉的电话，父亲也通知了他，兄妹两人约好了在医院的门口见面。
临出门的时候，清水想起来，原本自己要给泷打电话的，但是握起手机，她又犹豫了。
也可能没什么事，是自己想多了。
眼下还是赶去医院更重要一些。
*
病房里人倒是不少，继母那边的人也都来了。他们正围着婴儿床称赞着这是一个健康的小宝宝。
不光是健康的宝宝，也是漂亮的宝宝，虽然才刚出生不久，却没有新生儿那种皱巴巴的样子，圆圆的小脸，细长的眉眼，头发也比一般孩子浓密些。
父亲站在那里，看上去蛮开心的样子，又像是松了一口气，他身上还穿着白色的医生外衣，想必是在工作之余匆忙赶来。
十六年前，自己出生的时候，父亲也曾开心过么？清水不禁在心里这么想着，转眼又觉得自己在为无法证实的事情烦恼而感觉可笑。
虽说是以家人的名义到场，但清水和哥哥泉都觉得自己的存在非常尴尬。
家人这个词，大概是需要彼此之间存在着亲情这种东西。但是现在的他们，却对这个词毫无知觉。
待了一会，说些礼节性的祝贺的话，尽力的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家族的亲密，却不管心里怎么的自嘲自己的虚伪。
没法真正发自内心的去认同，父亲也好，继母也好，那个在港区的家也好，他们的存在似乎只是‘客人’这个身份。
“再忍三个月。”走进电梯的时候，泉这么说。
明年1月份的大学入学考试之后，泉就可以用提前适应大学生活这种借口搬出去独居，而清水，还需要一年才能升入大学，在此期间，也只能继续住在父亲的家。
泉看着电梯的显示器里，楼层从18楼不断下降，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清水注视着电梯的明亮的门，安静看着它的每一次开合。
电梯显示屏的数字停留在5楼，有人走进来，清水的目光追随着那人的背影，逐渐的走远。
然后她看到走廊尽头站着的熟悉的身影。
电梯门闭合，落到一楼，又升上来。
清水走出电梯，慢慢走近那个身影。
“泷？”
随着她的叫声转身的少年，在看到她的时候，眼睛弯了弯，露出的却是悲伤的笑。
眼泪顺着他的脸颊不停的流下，仿佛已经忍耐太久。
泪珠落在他白色的衬衣上，清水头一次发现，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的少年，身影竟如此单薄。
“你——”
“怎么——”
也许是因为太过于惊讶，以至于她连话都说不完整。
她想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但是当目光落在更远处泷的家人身上，她没能再问出口。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悲伤，好几个人都在哭泣。
“清水，怎么办呢，外祖母她，不要我了。”任性的少年一边哭着一边说出孩子气的话。
是了，他们也不过才十六岁而已……再怎么伪装也只是少年而已。
清水心想，如果再年长十年，自己一定会应对的更为得体。
但是此时，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前进几步，走近泷，握住他的手，
*
绫仓半个月前就已经入院的事，清水是在守灵当日才听到的。
她回想起来那次在福利院，泷露出的表情，一直笑着的他，那天什么表情都没有，想必就是因为得知这些事而烦恼。
明明发现对方不对劲，自己却什么都没能做，清水觉得有些内疚。
之后的几天泷请了假，一直没去学校，和清水也只是通过短信联系，对于清水慰问的话，也只是简单的回答。
清水也奇怪，以前不见泷的时候，怎么也没这么心虚……哦不对，是空虚。
空虚这个词不是她想到的，是她的好友吉本绿子说的。
“看你魂不守舍的样子，一定是想男朋友了。”吉本说：“想就去找他，在这里纠结没用。”
吉本最近交了新男朋友，是网球部的准正选小川，对于恋爱颇有心得。
清水想了想，也对，虽然她到最后也没认同吉本对自己的评价。
恰逢第二天是周末，清水就给泷发了信息，短信发过去，泷很快回了两个字“来吧。”
还是千代田区，泷祖母的旧宅，清水之前一年几乎每周末都会来这里学习茶道。
但是即便如此频繁见面，却依然没有发现那位优雅的老妇人病入膏肓，直到最后她也只是告诉这些常来学茶道的女孩们，自己要休息一段时间，然后有始有终的结束了课程。
如果自己能够再多问一句，或者，能多表现出关心就好了。
但是一直以来，她总是游离在人群之外，不去靠近不去主动，并不是她对什么都如此淡然，只是因为胆小，没有勇气而已。
因为胆小不敢向前，最后留给自己的只有后悔与愧疚。
“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来？”泷来开门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
五子棋，漫画书，影碟……
“猫咪在神奈川太远了，抱不来。”清水在玄关边换鞋边对泷说。
泷想起来，第一次确定恋人关系，他跑去神奈川，就是带了这些东西，现在她也带了这些东西上门…
如果非要说的话，大概心情是有些舒畅的吧，泷的唇角翘起来。
“如今啊，大家都用手机和智能电视点播了，谁还看影碟。”他故意这么说。
“那，我走？”清水微微歪头，问他。
“进来吧你。”泷一把抓住她的手，一路拖到客厅。
“只有你一个人在家……”清水环顾四周问。
她原本以为泷的外祖母去世，泷的家人会搬回来和他一起住。
“啊对。只有我一个人……外祖母把这房子留给我了。”泷说着，又问：“你要喝什么？”
喝什么？喝茶？绫仓夫人是茶道老师，现在提茶这个词似乎不妥，抹茶红茶麦茶柠檬茶，所有带茶的统统不可以——
还有什么别的饮料，以前来的时候，冰箱里泷爱喝的饮料——
她想的出神，甚至没注意到泷在叫她。
“清水！”泷又叫了她一次：“红茶可以吗？”
“……好。”
红茶送上来，清水端起来，茶汤清亮，香气正好，但是清水心思却不在这上面。
泷很少这么安静，平时总是很多话跟她聊，今天倒是反常。
他坐在她身边，浅色长裤，白衬衣外罩青色的针织开衫，倒是难得沉稳内敛——清水想起来那天在医院，泷哭着的样子——
心里隐隐有些作痛，又有什么似乎在破土发芽。
“清水。”泷打破沉默：“你最近没休息好吗？”
他指她眼下的黑眼圈。
“啊这个。”清水若无其事的回答了他。
家里多了个小婴儿，总是半夜啼哭，父亲为了不耽误工作和继母分房睡，保姆又只有白天才回来，所以晚上只有继母一个人照顾孩子，清水看不下去，半夜也会起来帮忙冲泡奶粉之类的工作。
—别管那么多不就好了。
泷本来想这么劝的，但是仔细想想，也只能自己暗暗叹气。
即便是少年，大家活得都不太容易。
泷对清水带来的五子棋十分嫌弃，他去翻出来一副将棋，搬来矮桌，两人坐在廊檐下的坐垫上，泷教着清水下将棋。
清水做为初学者，输的一败涂地，脸上被贴满了白色的小纸条。
输到最后，她彻底没了脾气，往后仰躺在地板上，大叫着，不玩了。
泷慢慢的收拾着将棋，清水就这么躺在地板上望着外面的庭院。
“泷，我也没有家的。”她说这话的时候，吹起了贴在脸上的白色小纸条。
“嗯？这样啊。”泷拖长声调：“那你要不要搬来住？这里房间这么多……”
清水坐起来，把小纸条团成团丢向泷，纸团轻飘飘的飞到一半落下，显得十分无力。
泷坐过来，和她一起望着庭院。
“人生到现在，一大半时间都在这里度过。”相比较起父母，泷和外祖父母相处的时间反而更长，想起这些，泷就有些难过：“结果这个家最后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清水不知怎么回答，人在难过的时候，安慰并不会起什么作用。
大约是感觉到话题的沉重，泷转而用轻松的语气说起了其他的事，他指着院子的中央。
“小时候开始，我就想在那里按一座秋千，但是外祖父总说会破坏美感不准许。”他想起小时候的事，语气又有些淘气起来：“将来我一定在那里装一座秋千，我们的孩子每天都可以在那里玩耍，啊，我也是——我每天都要去玩。”
“好好，是是。”清水托着腮望着庭院心不在焉的回答。
“那生五个小孩怎么样？把这个家里每一个房间都填满。”泷悄悄的看她一眼，继续绕：“到时候这个家也会热闹起来的。”
“……那也不错。”清水慢慢闭上眼睛，午后的阳光照得她有些犯困。
迷迷糊糊之中，有人轻扶起她的头，给她塞了个软软的枕头。清水翻了身，觉得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在耳边轻轻的说。
“会有的……清水。”
会有的——
我们的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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