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谊隙生远途
沉闷已久的棠梨宫,因着甄珩夫妇的到来,添了几许生气。
娘家人来了,娘家的侍女自要在跟前服侍。我冷眼看薛氏,一身崭新的桃红缎装,朝云鬓牵珠坠玉,除了一般的随时从份之外,犹存着新婚刚过的喜气之氛。其人看不出什么娴雅淑灵之气,但一副果园脸庞,满面总是堆着笑的。甄嬛亲手择的嫂夫人,自然也满目打量之色,看不出喜是不喜,但问她兄嫂可还和睦。甄珩还未说什么,那薛氏抢笑道:“娘娘放宽了心,相公待臣妇极好的。”
她声音有些粗,引得甄嬛掩袖而笑:“嫂嫂若受了委屈,只管告诉我,我替你出气便是。”
薛氏听了口角越发笑的开了,道:“娘娘的哥哥什么都好,只是记性差了些。才圆了房,次日一早,却问我几岁了。”
甄嬛愕然,看了看甄珩,甄珩面上有忸怩之色,尴尬一笑,薛氏望他一眼,倒还望得他红了脸——好像没圆过房似的。
甄嬛只问薛氏道:“那嫂嫂如何答复哥哥?”
“这有什么的,”薛氏嘻嘻笑道,“我再告诉他一遍就是了。”
一句话引得三人呵呵而笑。连流朱也瞧我一眼,低头掩口忍笑。甄嬛含笑一句——‘男人家总是难免粗疏的。’轻轻带了过去。
我在旁听着,也不禁口角微漾笑意——莫不是嫁入当朝宠妃的娘家,便是天大的幸事了?自无需计较对方为人如何。既年龄都不知,想来片语不曾有,便直接圆了房。未知青楼嫖客可有这般简单草率。薛氏自己也全无计较,纵为正室,将来未必被人放在心上。
莫非,她只是被三从四德的礼教教化的全无了自己的性情?又想甄家人个个表面仁义,实则内心全不守什么道义的。这样一想,不禁对其微起怜惋之意。反观自身,不禁又自嘲,一个低贱奴婢,倒怜惜起人家豪门的阔妇了。
宫里的消息一向走的快。明瑟居陵容得知消息,立刻遣人送来时新的各色锦缎四匹。蟾桂堂眉庄送来了素日存的一对襄珠玉钗。那贡缎时新,一匹孔雀翎弹花织锦有寸锦寸金之说。那玉钗却像是过时的货。甄珩夫妇见了,不免揣测。我心中亦为沈氏伤情,她本世家贵女,如今落魄如斯,却不肯曲意逢迎搏宠。乃至人情走动上,送个礼也被人比了下去,颇显寒酸。又困惑于少时,她来甄家作客,其父沈稷山一副礼单价值万金,可见她家也清廉不到哪里去。怎的她倒出落一副出淤泥而不染的心性?
心里越发敬她怜她,只恨无福得作她的姐妹。因着提及安氏,甄珩的眼中多了几许柔情,还问甄嬛,如今陵容小主怎样?口气之亲和温柔,直令薛氏侧目。
甄嬛只说晋了嫔位,便命我和流朱将库房里堆积如山的宝贝中,择出十多件最为贵重的打包,叫夫妇带回家去。东西包好了,回到莹心堂外,隔窗恰见甄嬛将一对夜明珠的耳铛,价值千金,赠予薛氏润色妆奁。薛氏越发感激不尽。待我和流朱进了莹心殿,薛氏已叩头起来。我只当什么都不曾见到。
傍晚,甄嬛叫了所有人进来,把甄府带来的礼物,每人都分了些,既然人人有份,我自然也得了。相较众人的新鲜快意,感激不尽,我只是寻常,待要转身和众人一同退出来,偏
她叫住了我。又命我关门,不叫外人瞧见。我见她慎重神秘的样子,心里便忐忑起来。
灯下,她含笑招手叫我过去,我只得近前。只见她变戏法一般,一手从怀里摸出个白玉扳指,一手抓起我的右手来,不由分说将扳指套在的我的大指之上。
我几近惊愕,但定定的看她倒要说些什么。只见她亲切一笑:“方才那些东西,别人都有。这个是独独给你的。父亲唯恐你将来出宫嫁妆不够,特拿这个为你丰润妆奁。”
我依旧定定的看着她,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说这样一番话。回想白日里甄珩夫妇的神情,他们哪有半眼正视自己,若有,也不过轻蔑一瞥而已。甄远道一向暗弱,何曾敢跟他妻儿子女提及我母女?这枚扳指又怎会是他们从家里带来的?从小到大,她一家人又何尝体我半分苦意?只道容我侍奉之身,便是天大的恩德了。
莫非她如今晓得处境孤危,恐我与她再次离心离德,平生事端?那么,也不要用如此浅薄的手段来收买我罢。又想起白日她赠薛茜桃的一对千金明珠润色妆奁,真是天大的反讽。原来我的妆奁只差这一枚小小的扳指便是丰厚无比了。即便从家中带来,甄府又何尝是清廉门第?纵我不去翻看甄嬛的嫁妆箱子,也知道里面价值满载千金万金的珠宝。而我……
我当真不解——为什么眼前这个女人会如此浅薄?以为这点小利,便能买走我一颗赤诚忠心?真是笑话!也罢,难怪她将我想的浅薄。一个把别人想的浅薄的人,自己也必是浅薄的。因此,我何必与她计较?
一颗心在腔子里几经翻江倒海,到底平复下来。面前一双眼睛,带着试探,疑窦丛生。她的手,紧紧握着我的手,仿佛不容丝毫的叛离。
我依旧一丝丝如拔神草般,抽回了自己的手。慢慢卸下那枚扳指,无声置于桌上,轻声道:“小姐多心了,老爷也是多心了。奴婢自有奴婢的妆奁,盛不起这般丰厚之物。”言罢,只见她已面兆冷霜。
我依旧轻声含笑:“夜深了,奴婢就不打搅小姐休息了。”言罢,转身退了出来。
此刻,我就是不想忍。士可杀,不可辱!我纵有韩信之志,却绝不要那□□之忍。由是,明知背后目光如刀,我依旧大步走出了莹心殿。
午后,骄阳似火,已经是五月中了啊。和流朱无精打采的坐在廊荫下,我靠着她,她靠着廊柱,双双惬意。忽见陵容走来,素衣蝉鬓,人影纤纤。
忙与流朱起身,双双去迎她。“大晌午的,安小主怎么来了?”流朱热络道。
安氏亦满面带笑:“姐姐在里面呢?”
“嗯!”流朱点头。
“那便带我进去吧。”
“嗯!”我和流朱连忙将她让到里面去。流朱扶了她在榻边坐下。我亲自去斟了茶,捧到她面前,殷勤道:“安小主请用茶。”
孰料她淡淡瞥了我一眼,似有藐视之意,并不接茶,道:“放下,出去吧。我独自等姐姐醒来。”
“是。”我讪讪放下了茶,喝流朱走了出去。流朱也是纳闷,廊檐下悄悄问我:“安小主不是挺喜欢你的吗?今儿是怎么了?”
我有些苦笑——谁知道她怎么了?自她一进院子,便觉得她奇怪,一眼不曾看我,只和流朱说话。莫非知道我这辈子翻不了身了,便淡我远我了?人心势利,竟至于斯?不奇怪,不奇怪啊。想我至亲之人,待我又如何?她也要活着,何苦为个低贱的我,得罪后宫第一宠妃?想到此间,虽在五月骄阳,身心却如被冰雪。
足有一个时辰,陵容才打里面出来,我和流朱起身相送。她依旧如来时般,对我冷冷淡淡,不屑一顾。
送走了她,进了殿内,只见甄嬛正倚榻坐着,手上托个寻常的珐琅小瓶,瓶盖已打开,正惬意的闻着里面的香气呢。流朱嘴快,先问道:“咦,小姐拿的是什么好东西,可是安小主送来的?”
“这是自然。”她点点头,瞥我一眼,似有得意之色,笑道:“看来她此次对我是真的忠心的了。”
忠心?我暗嗤,但作不解:“安小主从来不都是小姐的好姐妹吗?”
她摇摇头,略带得意,道:“今日不同往日。往日她在没用的人,没用的事上白费了许多心思。不过还好,总算她有明白的一日。”
听她言语,又想方才安陵容的姿态,我咂出几分滋味来,“小姐还没说这是什么好东西呢,依奴婢猜,一定很贵吧。”
她点了点头:“这叫舒痕胶,光里面一味白瀬髓便贵比千金,何况还调了珍珠,白芍,以及各种花香?”她说着,将珐琅瓶子递到我面前,“你们两个也闻闻?”
我和流朱都嗅了嗅,流朱惊喜道:“奴婢闻了,感觉如沐花海呢。”我亦点了点头,“安小主今日怎么想起给小姐送如此贵重的东西?”
她信手撩起鬓发,道:“这抓痕按理也好了一个月了,可惜留了红彤彤几道疤,平日我都不敢穿低领的衣裳。饶是如此,还是被陵容瞧见了。要说她也当真舍得,这可是她祖传压箱底的宝贝,如今送给了我,可见真心。”
祖传的?我心中一动。本以为来自皇帝的厚赏,没想到却是陵容的家传。只是她家既有如此宝物,又何需母亲绣佛经累瞎了眼?甄嬛也曾说小小县丞之女,选秀时窘迫的买不起新衣,戴不起金玉首饰。为何她想不到这一层?眼见她犹在陶醉之中。不禁恍然——若不是价比千金的之物,她又怎会接纳?她自小都是用最好的。也觉得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该归她所有,哪里想得到生疑?
我默然,微微持笑道:“这下好了,有安小主的舒痕胶,又有温太医的神仙玉女粉,小姐的容貌愈发美貌无双了。”
她越发得意,开心道:“既讨了方子来,你可懂的炮制之法?”
“这,”我微微尴尬,“方子倒是写的详细,只是过于繁琐,不如奴婢请温大人亲自来示范一番,奴婢学会了,再给小主炮制。”
“甚好,你去吧。”她打了个哈欠,犹春睡不醒,“顺便帮我把这个放到妆台里去。”
妆台里也有几个珐琅的瓶子,唯一不同之处是瓶上标的字不同。眼瞧着甄嬛又躺下去睡,我假作了个动作,实则却是将瓶子收入了怀内。
……
虽然本就心存疑虑,但温实初告诉我——舒痕胶里含有麝香的结果还是令我震惊了,当然他也是震惊的,抓着我的手臂,直问这东西哪里来的。我冷冷看着他,他才松开了手。我告诉他,并不知是哪里来的。只是在皇上之前颁的一堆赏赐里。因闻着药香别于其他,所以背着甄嬛特意拿来检验。果然出了问题。为了避免甄嬛孕中受惊,不打算叫她知道此事。只偷偷换掉就是了。温实初看着我,料我也不敢作假,不禁赞我如今越发长进能干了。
我也懒得理他,转身回了棠梨宫。且告诉甄嬛——温实初正收拾东西要去一位国公的府上,为国公夫人诊病半月。这倒不是虚话,甄嬛听了也只好遗憾作罢。
……
三日后,我寻了个机宜——皇长子予漓年幼,淘气跑出来玩。不料竟撞了棠梨宫。甄嬛陪着说了好一会话。因怕皇后着急,竟亲自护送予漓去凤仪宫了。她前脚由槿汐晶清和一班侍卫们护着出了宫,我便拿着舒痕胶到山云堂拜访安陵容。刻意着人通传,只说棠梨宫的浣碧要见安主子。谁知丫头宝鹃出来,有些为难道:“我家小主说了,浣碧姑娘既不是莞姐姐差使来的,就请回吧。还请以后注意自己的身份,毕竟尊卑有别!”
我听了这话,直气的心蹬蹬的跳。但冷笑一声,叫宝鹃附耳:“你回去传我一句,就说安小主如果想作第二个悫妃,就不要见我浣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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