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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一块合计,点了两份炒拉条,两个凉菜,中辣大盘鸡,一堆杂七杂八的烤串。考虑到汤雨繁回家还得和家里人交差,没点啤酒,划了四瓶菠萝啤。
喝什么无所谓,主要是氛围,范营率先举杯:“走一个。”
拿着个菠萝味儿碳酸饮料是要走哪儿去?管他呢,四个小杯子碰一碰,过家家似的。
两份炒拉条先上桌,锅气十足,拉条子浓油赤酱,混杂红青椒丝,炒软的洋葱泛着甜味儿,薛润原本没觉得多饿,饭一上桌只觉食指大动,先吃了一口。
汤雨繁拿了两个小碗,热水涮一涮,拨出一碗先给范营,范营乖巧地接过来:“谢谢繁姐。”
薛润这才反应过来俩男生还干瞪眼等吃呢,伸手也想拿小碗,被汤雨繁拍了拍:“你吃你的。”
她也就是客气客气,这一份自己还不够吃呢,装作遗憾地叹气:“好吧。”
葛霄接过汤雨繁递来的小碗拉条,顺手擦掉她手边的酱汁:“好吃吗?”
“好吃,”薛润比了个大拇指,含糊不清,“碳水,美。”
“你平常是不是减肥呢,那么瘦。”范营喝了一口。
薛润努力地咽下去:“汤汤没跟你说啊,我原来是学滑冰的。”
汤雨繁手里的筷子一顿。
原本薛骋让汤雨繁不要避讳滑冰这件事,再没比避讳更别扭的在乎了,想让薛润慢慢好起来,首先要让她学着接受,而不是捂着伤口不让看,不会捂好,只会捂臭。
所以汤雨繁没插嘴,旁边葛霄细微地瞥她一眼,同样没说话。
“滑冰的?”范营挺惊讶,“怪不得这么瘦。”
“我现在还长胖了呢,原来更夸张。”
“那现在是怎么,不滑了吗?”
薛润的声音没有任何停顿或迟疑可言:“不滑了,累。”
“那挺好,至少不用管着嘴,”范营说,“节食最遭罪了,初中体考的时候我姐逼着我少食多餐,一碗菜半碗饭,那段时间我特别暴躁。”
“你还有个姐?”葛霄错愕地看他。
“看不出,我以为你独生子呢。”薛润说。
范营咽下一口饭,比了个大巴掌:“我姐比我大五岁,猴精,主意特别多。现在应该……大学毕业了吧?”
“你是她弟,这还要想啊。”
“我们不住一块,我初中没毕业她就离开家了,好几年不回来了。”
还没等薛润接着问,大盘鸡和烤串一块上桌,打断了这段对话,范营问老板:“有面吗?”
“有扯面,”老板说,“不过得等五分钟,这会儿人多。”
“那加一份吧。”范营说着,拿起羊肉串。
“然后呢?”薛润问他。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啊,过年也不回来。”
“你爸妈不管啊。”
“我爸起初几年还发发脾气,现在估计习惯了,权当家里没她这个人。我妈,”范营咬下一块羊肉,“我妈走得早。”
这桌另外三个人仿佛同时被施了定身术,说话的闭上嘴,喝酒的停下手,就连伸筷子去夹鸡肉的汤雨繁都僵住了。
“……不好意思啊。”
范营似乎不太适应这么讲礼貌的氛围,有点儿尴尬:“哎,别这样,多少年了都。不是聊天吗,就话赶话说到这儿了。”
“那你姐还跟你联系吗?”汤雨繁转移话题。
“我单方面联系她,”范营笑了笑,“每次我爹给零用,我都拿一半出来转给她,虽然不知道她用没用过就是了。”
薛润转移话题的本领有够差劲,得出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结论:“怪不得你摆pose不怎么地,拍照倒还行。”
“我拍照行那是因为我有女朋友好吧。”
“看不出来啊。”
“什么叫深藏不露,”范营勾了勾嘴角,“以为谁都跟葛霄似的。”
正在专心啃羊肉串的葛霄被无故重伤:“我惹你了?”
范营抢走他碗里的一块肉,提议道:“哎,冬天咱组团去滑冰呗,团购还便宜。”
“今年冬天?”汤雨繁问。
“嗯,也就半年了。”
“去滑雪啊。”薛润抢话。
“也行啊。”范营挺开心,“不过我还是好奇滑冰,你学的是什么,短道速滑?”
“花滑啦。”
“秀一下呗,真心想看。”
“不行,”她摆摆手,“我现在看到冰刀就想吐。”
范营愣了愣:“为什么?”
“就跟你爱吃酱肘子似的,吃一顿好吃,吃十年就成恶心了。”
“……这么夸张?”
“嗯,压力问题。”薛润咽下嘴里的鸡心,“最夸张的时候,每次比赛之前我都要去占塔罗,就到这种地步。”
这彻底触及范营的知识盲区了:“什么罗?”
“塔罗牌,西方占卜。”
葛霄倒是略微知道一些,问她:“占什么?”
“就像是,这次比赛的结果怎么样啊,这种。”
“然后它就会告诉你,像笔仙那样。”汤雨繁开始发散。
薛润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是占卜,不是招魂。”
“什么都能问啊?”范营好奇道,“情感问题也能问?”
“情感问题是主力军,”薛润说,“怎么,你也要咨询一下?”
他撇了撇嘴:“我可没说啊。”
边吃边聊,到家将近十点,家里灯黑着,汤翎在卧室备教案,汤雨繁换下衣服就去洗澡,简单冲个凉,把头发上的烧烤味儿洗掉。
这季节洗澡不是件容易事,本来就热,浴室里更热,还没洗完呢汗先冒出来了。拾掇干净浴室,她套上睡裙,换下来的衣服塞进洗衣机,嗡嗡启动。
浴室闷,客厅也没好到哪儿去,夏夜是个大蒸笼。汤雨繁打开风扇,一档,脸凑近,不自觉眯起眼睛。发丝随着风往后散,脖颈上的水珠被吹干,粘腻感褪去,舒爽了一些。
凑得太近,卧室门响被风扇的嗡嗡声掩盖掉,汤翎大约听到客厅的动静,端着茶杯出来。
女儿仍然保持原来的姿势,对着风扇吹凉,汤翎问:“回来这么晚?”
“吃饭去了。”她朝茶几努努嘴,“摘的樱桃,尝尝。”
汤翎拿了一个,擦擦,塞进嘴里:“个儿倒不大。”
“甜吗?”
“还行。”汤翎见她还在吹,说,“我提前给你搜搜一附院治不治面瘫吧。”
“真的热。”
“去你屋里开会儿空调,”汤翎又拿了一颗樱桃,“今天花了多少钱?”
一般是老妈报销的开场白,汤雨繁说:“我自己有钱。”
“你现在是个学生,挣点儿兼职钱还不够点眼的。赶紧,多少钱?”汤翎拿起手机,“等你工作之后我一分钱不带给你转的。”
“二十七。”汤雨繁随口应付道。
“玩了一天二十七?”汤翎显然不信,“你们不是还吃饭了吗?”
“吃了碗面,十一,樱桃十四,来回公交两块。”
“什么面要十一?”
“酸汤肥牛。”
“净吃点儿洋玩意。”汤翎低头转账,四十整。拿了茶杯回屋。
头发长得很难吹,好不容易吹到半干,衣服也洗好了,晾在阳台,她关上卧室的门。
手机一个劲儿震动,新组建的群里聊得热火朝天,薛润把照片发在群里——范营那件黑外套窝在草坪上,里头满满当当全是樱桃,好多张相片放在上面。汤雨繁放大图片,挨个看去。
有毒蘑菇薛润,有比目鱼范营,有她和葛霄的合照,还有薛润把她背起来转圈的抓拍。
最中央的还是那张五角星集体照,台柱葛霄杵在后面,认真地比V,她跟范营左右护法,薛润在最前面,下一秒就要展翅高飞了。看着好傻,汤雨繁忍不住笑起来。
葛霄估计也刚看到消息,在群里发了张大巴上的照片,她俩靠在一块,已经陷入深度睡眠,葛霄只露了一双眼睛,右下角的范营脸都畸形了,仍然固执地耍帅。
范营秒评:我怎么歪了。
葛霄回:你就长这样。
范营:我杀了你。
汤雨繁笑了笑,回复一个猪头点赞表情,她爬到床尾,伸长手臂去拿书桌上的相片,捏在手里看。
睡前照例通电话,葛霄说他去搜了搜薛润那台相机,发现相纸是要花钱的,十张一盒,这玩意儿真心不便宜,得把相纸钱A给她。
汤雨繁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说那你把钱给我吧,我一块转给她,单个儿转,她该不自在了。
三人的钱由她单独转给薛润,果不其然,她怎么说都不收:我是做梦了吗今天晚上?咱也算是能一块吃饭唠嗑的朋友了吧,还这么外道,孤立我吗。
最后给汤雨繁聊急眼了,拿葛霄开刀:葛霄脸皮儿薄,你收着吧,不然下次他不敢出来了,不是说下次还去吃饭呢吗。
一听这话,薛润还是不情不愿把钱收了: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哦。
范营还挺喜欢跟这仨人一块玩。
汤雨繁眼里他仨都是小孩,小一年是小,小一年三个月也是小。当小孩的好处是出门玩的行程基本不用操心,起初范营还担心时间长汤雨繁该不乐意了,问葛霄:“咱要不帮她一块?”
“你别。”葛霄拦他,“她有一套自己的轴,从哪儿去哪儿坐几路车几点到站,你帮不上忙,还得把她搅乱。”
汤雨繁就擅长干这些,但每次选择目的地她都不掺和,因为太纠结。通常都是他仨商量好去哪儿,剩下跟着她走就行了。
葛霄是小但是没有那么小的小孩,具体表现为拎包付钱的跟班,女友挂件,范营已经对他这副不值钱的样子感到麻木,不稀得调侃他了。
薛润呢,典型话痨,热衷于不让任何一个场子冷下来,碰巧范营也是个能说会道的,两人就一盘肉酱薯条能争辩二十分钟,汤雨繁起初还听听,后来习惯了,自己玩自己手机,旁边凑着葛霄。
新朋友就是好,范营终于不无聊了,每天盯手机的时间显著下降,蔡青泱不回又怎样,在朋友圈发她十月去东京又怎样。
我不在乎。
绝对不在乎。
可当他躺在床上,还是控制不住漫无目的地瞎想。
她朋友圈说他下下个月出国,应该是出国?她说是邀请函什么的……不知道她走之前还会不会约我出来,要分手也得吃顿散伙饭啊,不,没有分手。
不吃饭也得回下消息吧,凭什么我不发你就不发啊,这段关系难道只靠我一个人来维持吗?我不维持我们就断了?那我还不如抱着个存钱罐过得了,至少还能攒下来点儿钱。
他翻了个身,脸埋进枕头里。
这些问题是想不明白的,范营也不打算去问,尽管葛霄劝过他很多次:“是我的话,不问明白会后悔一辈子。”
范营当然后悔,当然好奇,他是这场事故里最百思不得其解的主角,可他就是张不开这个嘴,他比谁都清楚蔡青泱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会躲闪,会装傻——正如当下。
既然知道会得到尴尬的结果,范营干脆闭嘴不问。你想演默剧,我就陪你演下去。
八月初,节气进入立秋,范营主动私信薛润:你之前说的占卜,是怎么弄的?
薛润很快回复:找的塔罗师,要推给你吗?
谢谢。范营回复。
比想象中还贵,两百多块,范营没多犹豫,付过去。
那个塔罗师跟他说了很多,发来十几条的60秒语音,分析对方是怎么想的,有的像是她的想法,有的不像。
无非是对方看到他的消息时非常矛盾,想要脱离掉现在的关系,可又不舍得,像是精神和身体在互殴——这些他动动脑子就能想明白的事情。
范营有些失望,没有再听下去的欲望,但毕竟花了钱的。他干脆转文字,略略看到最后两条,对方说:很多时候,她需要价值的时候,你都没有给她。
又或是说你的某些行为,某些荣誉,让她觉得自己被看低,被压下去了。心理的阴暗面好比海绵泡了水,越涨越大,所以才让她选择暂时退出你们之间的关系。
范营读了两遍,跟读不懂汉字似的,没看明白,问:某些荣誉……是什么意思?
塔罗师回:可能是成绩?或者人缘?这个我看不出来,还得你自己想想,毕竟你最了解她。
那我可能也没那么了解她。范营心想。
我如果了解她,也不用花一百来块钱去找别人买她的心思,我如果了解她,就会直截了当去问:菜菜,你讨厌我了吗?
能问出口的话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拿着答案问问题,但他就不。
很多时候,人的别扭连他们自己都理解不了。
范营简单回了一句谢谢,放下手机。
手机自动亮起,锁屏是粉紫色的天,蔡青泱刚到重庆时随手拍的。他愣愣地盯着那片若有似无的云,他当初调整了很多次,才让这朵蔡青泱都没注意到的云朵准确地嵌在时间上方。
未读消息跳出来,范营没点进去,手指摩挲着桌面的木纹,前所未有的怅然。
这不会是我最后一次给她花钱了吧。
坐不到五分钟,只觉后背出了一层薄汗,范营打开空调,起身想要关上窗子,手刚握住窗把手,只觉眼跟前有东西一忽闪,黑不溜秋的,掉了下来。
一只蝉。
准确来说,一只死掉的蝉。
这蝉个头不小,翅膀还在颤,就这么掉在他的窗沿,正正好卡在窗缝里。它死了,可蝉鸣怎么没停呢?
范营一指头把它弹飞,看着它掉在楼下的花坛里,不太文雅,但比夹碎在窗户缝或冲到马桶里要好上一些。
回到地里去吧。
他关上窗户,那恼人的蝉鸣立刻低了下去,朦胧、模糊地叫着,明明已经立秋了,总有些东西要被留在夏天,注定留在夏天。
家里老哥还有工作,薛润得提前回圻顺,走前一块吃了顿饭。
薛骋本来说好要带她们去水上乐园,只能暂时搁置,他挺不好意思,但还是高兴妹妹能交到新朋友,应承道:下次回来,一定去水上乐园,带你们一块去。
葛霄和范营都是第一次见薛润她哥,只知道傻呵呵地跟着点头。薛润撇了撇嘴:“谁大冬天去水上乐园啊,冻都冻死了。”
吃完饭,范营和薛润走在前面,葛霄见薛骋似乎还有话要说,自觉跟上前面两人。
薛骋看他们都抢着坐直梯,笑了笑,问汤雨繁:“走走?”
她点点头。
两人往旁边的旋转楼梯走,薛骋微顿,开口道:“对不住啊,小繁。”
她愣住了,抬头看着他。
“本来说好带你俩去玩的,我这边实在抽不开身。”
这是什么需要道歉的事吗?汤雨繁没反应过来,指指自己鼻尖,慌乱地摆摆手。
这套连招差点把薛骋逗乐了,摸了摸脖子,“毕竟你跟润润认识这么久了,都是自家妹妹,每次我放润润鸽子吧她就骂我。”
“白脸她唱了,那我唱个红脸吧。”
薛骋笑了。
“你们下一步打算怎么办?是有什么……治疗方案吗?”
“吃药暂时控制住吧,”薛骋说,“我主要怕影响到她情绪调节,严重点儿就往抑郁发展了。”
汤雨繁大脑空白了一瞬,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干巴巴地说:“平常看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薛骋苦笑:“每次都是,出门之前她就紧张,坐不住,真出去之后反倒没什么了。”
“好治吗?这个病。”
“努力吧,”薛骋叹了口气,“先回圻顺看看医生,看她是想回去上学,还是想休息一段,走一步看一步吧。”
尽管分隔两地,她和薛润并没有完全断联。薛润回消息很慢,半天,偶尔隔个一两天,但每条都会回。
汤雨繁想,她的意志力比想象中强很多,毕竟以前还是个有一丁点儿不满意就要哭鼻子的娇气包,现在也学会报喜不报忧了,实在惆怅。
薛润走了,范营在家玩游戏,剩下的日子像是开了加速器,和去年暑假一样,她每天都窝在他家。
“不用出门太好了。”汤雨繁这么说。
“我以为你很喜欢和他们出去呢。”葛霄洗着葡萄,笑了。
“喜欢跟他们玩啊,但不喜欢出门,太热了。”汤雨繁从沥水盆里揪了颗葡萄吃,顺手也塞他一颗,“我今年肯定晒黑了。”
葛霄含着葡萄,手臂并过去,比比。
“那还是你黑。”汤雨繁得出结论。
“捂半个月就白回来了。”他脚尖拨来垃圾桶,葡萄皮跳进去。
“我能捂,你估计难。”
“为什么?”
“因为你们要军训啊。”
葛霄倒抽一口夸张的凉气:“这茬给忘了,训多久啊?”
“半个月吧。”
“这么久?!”
同志仍需努力啊。汤雨繁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回客厅。汤勺正窝在沙发上舔毛,见她坐过来,猫灵活地跳上沙发靠背,围在她脖子旁边,趴下了。
茶几上还剩下一块蛋黄酥,汤雨繁也没法伸手去拿,任由猫尾巴环在她脖颈上:“勺勺,你要勒死我呀。”
小猫咕噜一声,特别轻,脑袋瓜乖乖挨着她,一人一猫看电视,也不知道它能不能看得懂,好半晌没动弹。
主卧里葛霄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汤雨繁摸了摸汤勺脑袋,去卧室拿手机:“葛霄,你电话。”
葛霄正在厨房杀西瓜,满手西瓜水,腾不开手,随口道:“啊,你接一下。”
一串电话号码,也没备注,汤雨繁接起来:“喂?”
电话那头一愣,带着些试探:“易易吗。”
“……佩姨?”
“嗳,”王佩敏高兴地应了一声,“你放假了呀。”
“放了,七月就放了。”
“大学放假就是早啊,”王佩敏说,“霄在不在你旁边呢?”
葛霄也意识到不对了,能聊三句以上,九成九不是骚扰电话。他从厨房探出头问:谁啊?
“在呢姨,我帮你喊他。”汤雨繁捂住收声口,口型道:你妈!你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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