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弱小丫鬟彻底杀疯了

　　夜色渐晚。

　　王府之内已经渐渐恢复了平静，段家母子已经先行回去，楚依依也即刻被遣送回了老家，这场小闹剧，就算是这么过去了。

　　凌青和王嫣两个人，单独在回廊下站着。

　　“陪我走走吧。”

　　凌青知道她有话要与自己说，便道：“是。”

　　两个人并肩走在回廊下。晚风带着梨花的余香，清冷而馥郁，拂过脸颊，让人越发清醒。

　　“………今日之事，多亏了你。”王嫣率先打破了沉默。

　　她的声音没有白日里的紧绷，带着一丝卸下重负后的轻松：“你这一计，虽说不算多么高明，但的确有效。釜底抽薪，就这么为我彻底解决了心头大患。”

　　“奴婢不过雕虫小技，这些招数，您自然也能想到，只是您不屑罢了。”

　　“我的确不想放下身段和她颤抖，”王嫣嘲讽一笑，“但她也着实让我心烦。”

　　凌青脚步未停，只是淡声道：“所以………您当初真正为难的，根本不是楚小姐会去参加昭衍公主的诗会，给您惹是生非吧？”

　　“…………”

　　王嫣的脚步微微一顿，侧目看向身旁的少女。

　　月光下，凌青的侧脸越发清冷。那双眸子，似乎比月色更通透。

　　“您真正担心的………是楚小姐与沈公子在诗会之上，被众人发现私情。这样您就会沦为京中笑柄，进退维谷，置于尴尬的境地。”

　　“…………”

　　王嫣停下脚步，转过身，正对着凌青。她凝视着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沉默了。

　　半晌，她才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意。

　　“凌青，我真的越来越欣赏你了。你很聪明，也会洞察人心。这份通透，是我在京中这么多年，都没在别人身上发现过的。”

　　但她话锋一转，又带着一丝惋惜：“可惜……当真是可惜了。若你不是女儿身，又或者出身再尊贵些，连我……恐怕都要敬你三分。”

　　“所以奴婢只是丫鬟，小姐才是小姐。”凌青微微垂首，“只需凭着这点小聪明，尽心尽力，帮助小姐达成所愿。这就是奴婢能做到的了。”

　　王嫣看着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两人相视一笑，一种无需言明的心照不宣，在彼此间流淌。

　　“对了………”王嫣似乎想起什么，问道：“之前在水榭，你教我说的那番话……”

　　“嗯？”

　　“虽然那话是说给楚依依听的，不过我还是好奇。你是不是的确是那么想的，觉得我只要得了段伯母的欢心，嫁过去之后的地位就当真稳固了？”

　　凌青似乎料到她要问这个，平静道：“王小姐，您想听真话，还是场面话？”

　　“当然是真话。”

　　“于理………自然是这样。”

　　“哦？”

　　“您有王家做靠山，容貌学识品德又皆是出类拔萃，还有自小定下的婚约。段夫人对您知根知底，自然喜爱。您嫁过去，她只会越发看重、扶持您。况且，段夫人是个聪明、识大体、极重脸面的女人，就算您和段公子日后感情不睦，她为了段家的声誉，也绝不会刻意冷落您。至于段公子……”

　　凌青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一丝轻蔑：“……他不过是个耳根子软，事事听从母亲安排的软弱之人。这样的人，或许一辈子不会真心爱您，但也足够好拿捏。您嫁到段家，得到的将是实实在在的掌家之权。”

　　王嫣唇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你果然看得明白，竟把我心中所想，全部说了出来。”

　　“但………”

　　凌青话锋一转，目光直视着王嫣。

　　“于情————若奴婢是您，定会解除这门婚约。”

　　王嫣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过了许久，她才不可置信地问：“………为什么？”

　　凌青看着她，一字一句道：

　　“一个轻易被花言巧语蒙蔽，丝毫不给您留情面的未婚夫婿，实在是……太拿不出手了。这样的男人，对您而言，本身就是一种侮辱。以您的美貌才情，天下的好男儿何其多，为何就要他一个。有时候………男人，该换，就要换。”

　　王嫣的目光越发震惊，仿佛完全无法想象不到，她一个丫鬟竟敢说出如此话。

　　凌青毫不在意：“当然，这是奴婢的浅见。奴婢也知，退婚不是简单的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但若是王小姐真有此意，奴婢自有法子，让段公子犯下无可辩驳的过错，让您能………

　　她眼神锐利：“………名正言顺、体面风光地退婚。”

　　“…………”

　　王嫣彻底怔住。她神色有些迷茫，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辞，这样新奇的发言。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凌青，许久没说话。

　　许久，她才轻笑了两声，摇了摇头：“……陆妹妹没说错，你果然很特别。”

　　凌青一愣。

　　“………我家小姐？”

　　“是，陆妹妹不止一次与我提起你，说你极其有主见，总是能一句话道破她心中纠结的地方，还能在她迷茫的时候，帮她拨开迷雾，让她豁然开朗。所以，你与我谈合作时，我才这么果断地就信了你。”

　　凌青微微一怔。

　　她知道陆沁信任她，把她当亲人一样对待。却不想原来在陆沁心里，自己竟然像她人生的引路人一般。

　　王嫣淡淡一笑：“你前面说的那些，的确是我想过的。但退婚………我虽口口声声说我王嫣不会为了男人委曲求全，但实话实说，我真的从没想过退婚。”

　　她转过身，背对着凌青。

　　凌青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她的茫然。

　　“……段伯父段伯母待我不薄，两家又是世交……而我，生来接受的教导，便是如何成为一个端庄得体的当家主母。段家，或许不是最好的，但的确是眼下最适合我的出路。我不奢求情情爱爱，哪怕此生都与情爱无缘，也无所谓……”

　　“只要这一生，我都能握有权柄，维持住我的高傲与体面，就足够了。”

　　凌青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

　　她早就知道，这才是王嫣会做出的选择。

　　王嫣没有等到她的回答，苦笑两声。她缓缓回身，看向了凌青———

　　这一刻，她看着凌青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真诚，不再是之前的高高在上。

　　她轻轻一笑，道：

　　“谢谢你。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过这样的话。至少，你是真心为我着想。我知道你是个很有主见的人……所以才会与我说这样的话。所以………这样庸俗的我，会不会让你失望？”

　　凌青没说话。

　　过了许久，她轻轻摇了摇头。

　　她抬起眼，那一向没有感情的眼眸中，此刻全是坚定之意：

　　“………怎么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奴婢也只是为您提供另一个可能，真正的决定权，永远在您自己手中。您自己做的选择，就不要质疑。况且，走一条按部就班的路，如何就叫庸俗？为自己选择的路坚定地走下去，不犹疑，不后悔，这本身，就是世间最有主见的活法。”

　　“………”

　　这话如同一股暖流，熨帖了王嫣一直以来紧绷的心。

　　她虽坚韧，却也是个未及双十的少女，又怎么会没有一刻质疑过自己呢？

　　就连刚才，她也曾有过动摇。

　　但………既然选了，就往下走到底。

　　她眼眶微微发热，轻轻握住凌青的手。

　　“我明白了………谢谢。”

　　“只是………”凌青忽然抬头道：“此次事情虽然也的确是楚小姐一人主导，但段公子也并不无辜。若只看着楚小姐一人受难，段公子毫无惩罚，还真是有点………觉得不公呢。”

　　王嫣听到这话，非但没有反感，反而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我正有此意。”她眼中恨意汹涌：“他既视我如敝履，如此轻贱我，我定要让他好看。我已想出一计，定能让他名声扫地………”

　　“这样………他们段家更会将我视为座上宾。”

　　凌青看着她，心中却是一声轻叹。

　　她理解王嫣的所有决定，也不想改变她。

　　她只是心疼。

　　心疼王嫣，心疼陆沁，心疼这满京城所有像她们一样优秀的女子。她们饱读诗书，胸有丘壑，思想或许早已超越了寻常男子，却只因自小便被“三纲五常”的枷锁牢牢禁锢，便注定要被局限在这一方后宅之中，将才华与抱负消磨于内耗与争斗。

　　如果没有这些所谓的规矩方圆…………她们是否也能自由地去往更远、更广阔的天地，却过上一种恣意快活的人生呢？

　　可哪有这样简单。

　　不怪她们，只怪这世道就是如此。

　　别说别人，哪怕就说她自己。她不守规矩，不受管教，更没有家世束缚，可不也还是被这血海深仇牵绊，牢牢地束缚在了这里吗？

　　凌青正思索间，王嫣忽然松开手。

　　她眼中恢复了惯有的决断：“你答应我的事情做到了，我也该履行承诺。”

　　“王小姐说的是………”

　　“我带你进父亲的书房。但你记着，此事绝不能为外人所知，你只能在书房里看，且看完必须立刻离开。”

　　凌青瞬间收回所有纷乱的思绪，精神一振，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

　　————

　　书房内。

　　凌青低着头跟在王嫣后面进去，不敢抬头多打量一眼。

　　“………你不必这么拘束，这里只是父亲平日会客的地方，这里来来往往，真正机要的文书不会放在这儿。否则我断然不会让你进来我。”

　　王嫣压低声音，又道：“这些案卷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机密，我父亲的属下都会偶尔翻看。我自然，也想这案子快点有进展。但毕竟是官府的东西，给你看，说出去于理不合，所以只能委屈你在这里看完。”

　　“奴婢明白。”凌青点头，目光落在那书案上厚厚的一摞卷宗上。

　　王嫣将卷宗推到她面前。

　　“就是这个。”

　　凌青立刻坐下，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第一页。

　　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书房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音。

　　凌青看得极快，几乎是一扫而过，手指不停地翻动着。王嫣站在一旁，只当她是在大体一看。殊不知，那白纸黑字上的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烙印一般，被凌青飞速地记在脑海里。

　　…………

　　夜越来越深，烛火爆开一朵小小的灯花。

　　王嫣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正想说什么，却忽然停住。

　　她鼻端闻到了一丝气味。

　　焦糊的、辛辣的，像是……什么东西烧着了的味道。

　　“你闻到什么味了吗？”她警觉地吸了吸鼻子。

　　凌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案卷，头也未抬。她只下意识地答道：“好像是……烟味。”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守门的丫鬟猛地推开门，惊惶失措地冲了进来：“小姐！不好了！旁边的库房不知怎么走了水，风太大，火势已经蔓延过来了！马上就要烧到这边了！”

　　“什么？！”王嫣大吃一惊，猛地站起，“怎么回事！”

　　窗外，夜空已是橘红一片，噼啪啪啦的爆裂声越来越近。

　　她看向依旧埋头在案卷中的凌青，急道：“别看了！快走！”

　　凌青没有抬头，只是翻页的速度更快了，她沉声道：“你们先走。”

　　“我们先走？那你呢？”

　　“我要将这些看完。”

　　“你疯了？！想被烧死在这里吗？”王嫣怒喝一声，上前便要去拉她。

　　“……我一定要看完。”凌青的声音透着一股偏执的疯狂，她甩开王嫣的手，“你们快走，不用管我。”

　　“你………”

　　“这案卷若是被烧了……”

　　“这些我父亲都留有备份！你别管了，快跟我走！”王嫣声嘶力竭地喊道，浓烟已经从门缝里滚滚涌入，呛得人无法呼吸。

　　“你们走！”凌青手上动作丝毫没有停止。

　　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房梁上的木头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嘎吱”声。王嫣咬了咬牙，知道再拖下去就真有危险了。她本来就是来帮忙，当然不能让自己有危险。

　　她咬牙道：“你快点！我去叫人来救火！”

　　说着，便带着丫鬟，用袖子捂住口鼻，匆匆冲了出去。

　　屋内越来越灼热。火舌舔舐着窗棂，发出阵阵烧裂的声响。

　　凌青被浓烟呛得不住咳嗽，眼中沁出泪水，可她的手和眼却没有片刻停歇。

　　快了，就快看完了！

　　火势凶猛，已从门口蔓延进来，烧着了书架。她听到窗外传来王嫣的呼喊：“凌青！快出来！”

　　快了………

　　凌青飞速翻着，口中无声默念。

　　最后一页！

　　凌青看到最后，猛然瞪大了眼睛。

　　果然………果然是这样！

　　就在这个时候，火势彻底蔓延过来，火舌即将吞噬书案。

　　不过一刹那，凌青猛地扔下手中的案卷，一个箭步冲到窗边！

　　她用尽全身力气，撞开窗户翻身跳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外面的草地上。

　　身后，是震耳欲聋的巨响，房梁轰然倒塌，将整个书房吞没，一根巨大的火柱冲天而起，照亮了她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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