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遗

　　第二天晚上八点，宋彦提着一大袋零食进了餐馆，边小丛和鱼儿已经到了。

　　“林以渔？”宋彦看了看边小丛旁边的美女，睁大眼睛笑着说。

　　“嗯。”鱼儿有些得意。

　　“成大美女了。”宋彦笑着把零食放桌上，朝鱼儿竖了竖大拇指：“刚做的头发？”

　　“哈哈，不是，差不多一个月了，上个月拿到驾照之后做的。”

　　“很漂亮。”宋彦坐在座位上抱着胳膊点点头。

　　“彦哥你最近是不是熬夜了啊？怎么有黑眼圈？”鱼儿问。

　　“就彦哥这工作，黑眼圈没拉脖子上就已经够好的了。”边小丛吃着一小包辣条。

　　“啧，边小丛你怎么没什么变化呢。”宋彦笑着说：“你头发也不短，也去弄个发型什么的。”

　　“不要，我以前用我奶的染发膏染过，过敏。”边小丛摇摇头。

　　“不弄头发，你倒是买身儿衣服啊，打扮打扮，跟鱼儿学学穿搭。”宋彦又说。

　　“我不学她，费劲，咱长的帅就行了，再打扮让别人还有没有活路了。”边小丛说。

　　“呕——”鱼儿手里拿着个果冻，做了一个呕吐的表情。

　　“真不要脸。”宋彦笑着说。

　　“再说了，我要也跟她这么变，彦哥你是不是进了这隔间还得出去？”边小丛打趣。

　　“那倒是，要不是看有个大帅比坐在这儿，我真以为走错了。”宋彦笑着说。

　　鱼儿和边小丛都笑了。

　　“您好，14桌，给您上餐。”服务员端着一个大锅放桌上，又端了三碗米和一个凉菜，“还有两个炒菜一会儿上，你们先慢用。”

　　“彦哥，吃！我跟鱼儿打工赚了不少钱，不够的话再点。”边小丛说。

　　“首先米饭就不是很够，彦哥咱吃完了再点。”鱼儿看着那个不是很大的碗说。

　　“可以啊，学会抢我台词了。”宋彦拿起筷子夹了一只小龙虾放盘子里。

　　吴秀云来了电话，宋彦忙说：“我家来电话了，我妈有可能跟你们打招呼。”

　　“……”鱼儿和边小丛对视了一下点点头。

　　“妈。”宋彦接起视频。

　　“你在哪呢？饭店？”吴秀云皱了皱眉。

　　“嗯，跟朋友。”

　　“男的？”

　　宋彦叹了口气，“都有。”

　　“给我看看。”吴秀云命令。

　　“人吃饭呢。”宋彦面无表情的夹了一筷子菜。

　　“给我看看！”吴秀云声音提高了一点。

　　宋彦翻转了手机，虽然能料到吴秀云会这么说，但还是觉得堵得慌，他感觉自己和朋友都没有被尊重 。

　　“阿姨好。”鱼儿和边小丛打招呼。

　　“哎，你们好你们好。”吴秀云语气软了下来。

　　宋彦又翻转了手机。

　　“你这什么朋友，怎么看上去比你小挺多？”

　　宋彦站起身走出隔间，“偶然认识的，妈你别当着他们的面这么问，很不礼貌。”

　　“哎呦知道啦。”吴秀云不耐烦的说，“在外面没人管了尽交些狐朋狗友，没时间回家吃饭倒有时间跟朋友鬼混！”

　　宋彦面无表情，他实在是没力气辩解什么了。

　　“宋彦我告诉你，忙完了就赶紧回来，你爸已经找到你们公司了，你别以为我们去不了工地！”吴秀云用警告的语气说。

　　宋彦蹭的蹿出一股怒火：“来工地？你们怎么不直接在我身上装个监控！装个窃听器！装个定位！你们干脆把我绑了关家里每天给我送口吃的得了！还费什么劲一天八百个电话的打，我怎么了怎么了！我到底做了什么！”宋彦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一脸看戏的看着他。

　　“你吼什么吼！我才是那个受委屈的！”吴秀云哭着说：“你知不知道我跟你爸这两天吃吃不下，喝喝不下，你倒好！还去饭店了！你倒潇洒，啊？！王八蛋！还吼我！真是养了个白眼狼！”

　　“哼，我早说他是个白眼狼吧！你还跟我吵！现在好了，人吃香的喝辣的，谁还听你的话啊！咱俩算是指望不上他了，就当我养了个白眼狼吧！就他这德性，以后咱俩入土了都不安生！”电话那边传来宋存义的喊声还有吴秀云的哭声。

　　“我挂了。”宋彦蹲在地上，头埋在膝盖里挂了电话，只觉得已经没力气走到隔间了，他长舒了口气，从兜里掏出郝达给他的那盒烟点着一支，吸了一半才重新站起身。

　　“彦哥，赶紧吃吧，菜都凉了。”边小丛摸了摸盘子边缘。

　　“嗯。”宋彦笑着拿起筷子。

　　“阿姨刚才是不是生气了？我听着感觉她不怎么高兴。”鱼儿说。

　　“啊？”边小丛看着鱼儿有些吃惊。

　　“是有点儿，因为我挺长时间没给她打电话了。”宋彦狂吃米饭。

　　“哦，那你还是多给家里打个电话，本来这么久也回不去。”鱼儿说。

　　宋彦嗯了一声，“你俩怎么不吃啊？”他看着盘子什么的全在自己跟前，碗里还有几只剥好的小龙虾。

　　“我减肥。”鱼儿笑着说。

　　“我有小龙虾就够了，菜你吃吧。”边小丛剥着一只小龙虾。

　　宋彦吃完了一碗，靠着椅子长舒了口气，“有个事儿需要你俩帮忙。”

　　“什么什么？”边小丛忙问。

　　“我一会儿还有工作，要回工地，你们小柏哥也一直很忙没空出来，他昨天生日，托我买了蛋糕和零食，你们帮我给他送过去吧。”宋彦已经不知道这是最近撒的第几个谎了。

　　“大博士昨天过生日？”鱼儿问。

　　“嗯。”宋彦点点头。

　　“真可惜，不然的话咱今天能一起给他过生日呢。”鱼儿叹了口气。

　　“东西在我车里，你们一会儿拿了给他送过去。”

　　“他在哪儿啊？”边小丛问。

　　“陶师大，我把他手机号给你们。”宋彦说着抽出口袋里的笔在卫生纸上写下一串电话。

　　“哦……”边小丛拿过纸巾看了看，“直接发我手机上不就行了吗？”

　　宋彦眨眨眼，确实，最近他神经紧绷，但凡关于尚柏的信息都不在手机里出现，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忘了删除就会露馅，“我忘了。”

　　“彦哥你这么着急啊？咱一起给他送过去也用不了多久吧？”边小丛有些疑惑。

　　“我很忙的，熬了这么久，我得确保能把该得的奖金拿到手才行。”宋彦笑着说。

　　“啧啧，财迷。”边小丛摇摇头。

　　“我觉得挺好的啊，真金白银拿到手才能踏实。”鱼儿说。

　　“边小丛，你跟鱼儿学着点儿。”宋彦斜眼看着还在吃的边小丛。

　　“知道了。”边小丛说。

　　“你自己去北京吗？”宋彦转着筷子。

　　“我带我妈去逛逛，我奶腿疼走不动。”

　　“确实，别折腾老人家了，要不回来还得治腿。”宋彦笑着说。

　　“她一直念叨你呢，说什么哎呀彦娃子怎么不来看我啊，什么边小丛你怎么不叫他来吃排骨啊。” 边小丛撇撇嘴，“感觉看见你比看见我都亲。”

　　宋彦和鱼儿都笑了。

　　“没事儿边小丛，你走几个月再回来，你奶肯定稀罕你。”鱼儿笑着说。

　　边小丛叹了口气，“你俩没事儿记得给我打电话，我长这么大就没出过陶安，到时候人生地不熟的得寂寞死。”

　　“得了吧，就您这种社交悍匪，不把别人聊嗨了都不算完。”鱼儿说，“彦哥，我跟你说，边小丛要有一半心思花在练车上就不用考两次了，他拿到驾照以后你知道那教练怎么说吗？”

　　“怎么说。”宋彦笑着问。

　　“说自己本来话挺少一酷哥，愣是跟边小丛聊成外向搞笑男了，还说边小丛走了他会寂寞哈哈哈……”鱼儿捂着嘴边笑边说。

　　宋彦笑的肩膀都在颤，边小丛也跟着笑。

　　笑了一会儿宋彦觉得轻松了不少，脑子里也才突然想起正事儿，他从旁边的公文包里掏出两个红包，“自从出分以后一直没见面，想给你们包个红包也一直没机会，都要上大学了，我也么没什么好送的，你俩一人一个吧。”

　　“彦哥我们不缺钱。”鱼儿摆摆手。

　　“我奶给我攒了不少钱呢，大学四年都够了。”边小丛说。

　　宋彦笑着说：“我知道你们很有钱，红包就是图个吉利，我也就给这一回，以后你们再想要还没有呢。”

　　两人没讲话。

　　“拿着，刚上大学，多点钱心里踏实，跟舍友吃个饭啊，买两件漂亮衣服啊，挺好的。”宋彦又说。

　　两人还是没讲话。

　　“哎呦，”宋彦笑了笑，“之前请你们吃饭的时候也没见你俩这么斯文，你俩赶紧的别墨迹，耽误我工作赚大钱呢，我给人红包的时候真不会说话，我就希望你俩大学生活能过的开心，我想用两个这么薄的红包，换你们俩开心四年，这么说可以吗？”顿了顿，他又说：“你俩要不天天龇牙乐一会儿，拍视频给我看？”

　　鱼儿和边小丛都笑了。

　　“我想到短视频里那几个龇牙笑的狗了。”边小丛大笑。

　　“我一瞬间想到的也是那个。”鱼儿捂着肚子笑。

　　“给我看看。”宋彦说往他俩那边的座位上凑过去。

　　鱼儿开始搜那个狗，宋彦看完也笑的停不下来。

　　三个人的傻笑声旁边隔间的人都听到了，还专门过来看了一眼。最后边小丛和鱼儿谢过宋彦，把红包收下了。

　　吃过饭以后边小丛和鱼儿跟着宋彦去了车旁边。

　　“零食边小丛拿着。”宋彦把零食递给边小丛。

　　“蛋糕鱼儿拿着。”宋彦又把蛋糕递给鱼儿。

　　“public solo家的？”鱼儿有些惊讶。

　　“嗯。”宋彦点点头。

　　“我靠！他一个人吃这么多零食啊！胃口挺可以的嘛。”边小丛提了提塑料袋，挺重的。

　　“跟你俩的是一样的。”宋彦笑着说：“人家一成年人，又消耗脑力，过个生日吃多点儿怎么了。”

　　“我俩也是成年人啊。”边小丛和鱼儿齐声说。

　　“你俩刚成年，不算。”宋彦关上后车门笑着说。

　　“怎么不算！”两人又齐声。

　　“行行行，寒假回来给你们补上。”宋彦点了支烟。

　　“这还差不多。”两人再一次齐声。

　　“赶紧去，一会儿赶不上地铁了。”宋彦看了看手机，都九点了。

　　“彦哥寒假见。”边小丛挥挥手。

　　“嘿嘿！我还是能经常见到彦哥。”鱼儿笑着跟边小丛说。

　　“嘁！嘁！他这么忙，你哪能经常见啊。”

　　宋彦叹了口气，坐在车里点了支烟，看着鱼儿和边小丛的背影，又想起吴秀云的电话，心里一阵烦躁，他下了车，一脚踩在两辆车之间的石墩子上胡乱的抓了抓头发，背着店门，只有烟头这点微弱的光在黑暗里，因为聚集了烟灰一点点变暗，他弹了一下，烟头又亮了起来，宋彦弯起手臂把烟送到自己嘴边，还没有嘴里，手又垂下。

　　手臂也没力气了。

　　来了一个电话，还是吴秀云的。

　　“喂。”宋彦低声说。

　　“儿子，你回工地了吗？”

　　“刚吃完，正准备走。”宋彦看着又一点点变暗的烟头。

　　“才吃完啊，”吴秀云说了一句，“哎呦吃个饭这么长时间，还有那个女的，小小年纪留那么长指甲，你这都是些什么朋友啊……”

　　“妈，你有什么事。”宋彦蔫了吧唧的问。

　　“你姥姥知道你的事了，说要过来，被我拦……”

　　宋彦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七窍都在冒火，他喘着粗气，身体却一点力气也没有，胃里跟吃了仙人掌似的要把五脏六腑都扎出血来，后面的话他没听，直接挂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蹲在地上抱着头对着石墩子大声喊着，背对着人群，一声声的喊，他想把黏在自己身上的那四只，不，越来越多的眼睛喊走，喊出了眼泪，喊出了鼻涕，喊出了口水，喊出了呕吐物。

　　“先生，先生。”过了一会儿，一个店里的男工作人员在他后背上拍了拍，“先生。”

　　宋彦吐了口唾沫，站起身。

　　“给您纸。”工作人员拿着一沓店里的抽纸。

　　“谢谢。”宋彦接过纸擦了擦嘴。

　　“先生，我知道您肯定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但是……刚才有几个顾客说您一直在这边喊，他们几个不敢在这边停车，您看……”

　　“不好意思，我马上走。”宋彦点点头，“那个……你们有工具吗？我打扫一下这里。”

　　“哦没关系没关系，饭店旁边嘛，这种事很正常，我们来处理。”店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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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宋彦想握一下店员的手，又觉得自己这手上应该不太干净，就点点头，又说了一句：“谢谢。”然后离开了。

　　宋彦又点着一支烟，一只手开着车，另一只手搭在车窗外，微热的晚风在指缝间流过，带着些温柔，明亮的路灯下是散步的人，笑着的，闹着的，宋彦也跟着笑了一声，眼眶却烫的厉害，姥姥知道，姥姥是怎么知道的，小脑萎缩都能想出来，他又想起之前报志愿的时候，他想报另一个专业，结果被一大家子轮流教育，那时的心情他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很多人围着他，指着他，像被扒光了一样接受所有人的审问。

　　他把手掌翻在前面，细微的痒痒的感觉，就好像尚柏的手在他手心里，又来了个电话，他戴上耳机，平复了一下情绪，“喂？”

　　“彦哥，我们给小柏哥送下了，我靠！整整在门口等了二十分钟，你说这么大的学校，他怎么不买辆自行车啊，我见好多人都骑自行车呢。”边小丛说。

　　宋彦笑了笑没作声。

　　“小柏哥真搞笑，他说他太忙了，都忘了让你给他带蛋糕这件事了。”鱼儿笑着说。

　　“这么忙呢。”宋彦笑了笑。

　　“他说他出差刚回来，压了一大堆事。”鱼儿说。

　　“哦对了，他还祝我俩大学快乐嘿嘿！”边小丛笑着说。

　　“噗……”宋彦笑出了声。

　　“彦哥，小柏哥是不是不怎么过生日啊？”鱼儿问。

　　“是吧应该。”宋彦叹了口气。

　　“我们给他东西的时候他都哭了。”

　　“……”宋彦心头一酸，“他……忙，每年都很忙。”

　　“哎，他怎么这么忙啊，连生日都没时间过。”

　　“你俩要回去了吧？”宋彦转移了话题。

　　“嗯，鱼儿回家，我住青旅，明天回家收拾东西。”

　　“好，祝你们大学快乐。”宋彦笑着说。

　　“嘿嘿，彦哥挂了，我要下车了。”鱼儿说。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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