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坐高楼台

　　偌大的宫殿里，楼兰公主坐在上位，她的手指在胳膊上点着，速度不算慢，面上却看不出什么神色，只有眉心微微蹙起。

　　“原想借这人看看大昭钉子究竟是何结构，他却是以一人之力救我逃出生天，我几次试探，他既不否认也不承认自己是大昭钉子，次数多了，反倒让我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国师摇了摇头，“此人所言之事，公主觉得如何，可要见他一面？”

　　“先是救你出来，然后借你之口见我，那岂不是非见不可了……濯婴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楼兰与乌孙几次交手，元气大伤，甚至还让乌孙掳走了楼兰尊贵的国师。楼兰几次暗中出手都未能将国师重新带回来，大昭竟凭一人就将其带回，这还是在两国的“生意”还没开始洽谈之前，大昭便送上这份“大礼”。可是大昭出手，是为了表示合作的诚意，还是为了让楼兰见识到大昭的本事，好让楼兰不敢轻举妄动呢？

　　称霸西域三十六国，他是从哪里来的底气说这样的话呢？

　　楼兰好酒乐，无论走到哪里，处处飘着酒香与丝竹声。兴起时，还能看到街边的姑娘踏着乐声起舞，当真是一个令人向往的梦幻天堂。

　　步生莲品尝着西域的酒，从窗外收回视线，对面已经坐上了一个人。来人明眸善睐，明艳动人，正是当初前往大昭商议两国通商的楼兰公主。

　　“竟然是你！少年人当真一天一个模样，不过小半年没见，我竟有些认不出你。”楼兰公主也往窗外看了一眼，“楼兰喜酒好乐，民风开放，也大昭可谓是天差地别，可还习惯？”

　　“公主殿下安好。巧了不是，我也偏爱这两样，若非时机不当，定要好好享乐一番。”

　　楼兰公主抬手轻轻一挥，半遮面的乐师便换了一首阵前曲，周遭的说话声都被压下去了，他们二人的交谈也被乐声包围，不为第三人所知了。“国师已经回家，只是大昭此次的意图，我却有些不懂，还待你解惑。”

　　“救出国师，是大昭谢当初西域送来南越与北狄交往消息的回礼。大昭并非忘恩负义之辈，哪怕今日合作不成，人我们救了就是救了，自然不会出尔反尔，公主殿下不必担心。”

　　“不走官道、不向朝廷通报，却用这样的方式联络我，”楼兰公主一手放在桌前，她的声音和乐声一同流了出来，“小侍卫，不止吧，你们想做什么？”

　　“大昭帮楼兰拿下三十六国，楼兰给大昭一条北狄线路。”

　　楼兰公主审视着他，“这件事太遥远，此时说来毫无意义。”

　　“不遥远，不然当初哪来的通商线呢？”

　　楼兰军事力量不强，硬碰硬的军事争斗吃力不讨好，最好的办法其实是贸易战。如今通商线正在自东向西的铺设之中，借助楼兰的地理优势，在通商线铺设前期，楼兰将会作为西域诸国与大昭的主要贸易中转站，西域其他诸国与大昭的交易很大程度上会变成楼兰与大昭的交易，楼兰就从被动方变成了主动方。若有国家此时再想要攻打西域，就得先衡量一下利损了。

　　但，只靠贸易，并无军事保障，就像去除蚌壳的蚌肉，味道鲜美，早晚会招来垂涎的目光。并且这个期限极短，一旦通商线继续往下铺设，楼兰积累的优势会越来越弱，直到有一天优势被磨平，楼兰将再次被人攻打。

　　楼兰缺兵。大昭有兵。

　　两方有很大的合作空间。

　　此事事关重大，楼兰公主不敢轻信，“据我所知，大昭南疆北境皆枕戈待旦，大昭哪里来的多余的士兵呢？”

　　问得好！

　　这就要说回濯清尘接手军政之后做的三件事了。一则北疆军队轮守领地，让北疆士兵重新流动起来，二则张来清统领北疆军队，不再实行分将制，三则延州废除“三令”，三关废除额外的巡守制。

　　楼兰公主所疑问的兵，正是当初张来清巡守三关的兵。

　　“公主殿下无需疑心这一点，如今这些士兵已经在通商线一带，若今日合作可成，只需要公主殿下吩咐楼兰巡防兵接应一下，到了楼兰，他们自然听公主之令。”

　　“若是大昭士兵进入楼兰，再倒戈相向，我岂不是引狼入室？”

　　“如今通商线正在紧锣密鼓地铺设之中，这已经是无法阻挡的事实了。通商线确实能保楼兰一时安稳，但通商线铺设完成之后，楼兰就会再次成为其他国家的眼中钉，处境只会更加艰难。恐怕今日我不来，楼兰也得想办法向四境借兵。大昭与楼兰已经有过合作，老朋友总会更让人放心。”

　　“你们就不怕，西域统一之后会剑指大昭？”

　　“大昭更希望与西域和平相处。”

　　楼兰公主审视着他，终于，她叹了一口气，“楼兰没有称霸三十六国的野心，只是拉入通商线的国家越多，保障越大而已。”

　　步生莲没做声。这句话是楼兰国王的想法还是楼兰公主的想法这不得而知，只是通商线孕育繁华，也招惹各国更多的垂涎，想与不想是一回事，做与不做却并非人力可控。但那都是以后的事，此时眼前的祸事尚未解决，过多思量也是白白费神。总归今日合作一成，北狄与大昭之争也会多一条后路，他们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我同意你的条件，用兵换线路。”公主一顿之后，“但是大昭得保证，只借兵给楼兰。”

　　“成交。”

　　谈完正事，公主靠在椅背上，“你跟濯婴关系不简单吧？”

　　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当初他为太子你为暗卫，遇到北狄刺客他敢只留你一人护驾，何其信任，如今又派你来做这样的事，在他坐上皇位之前，你就是他的人了吧。”

　　听到最后一句时，步生莲已经把前面楼兰公主说了什么全部忘记了，他面上只微微含笑，勉强端住了高深莫测的样子，心里已经乐开了花，他心道：不仅如此，他还是我的人呢。

　　步生莲笑了，“公主殿下，除了北狄线路，再送我两坛葡萄酒吧！”

　　当日，通商线两国巡防换兵之际，一队人马悄无声息地进入楼兰地界，融进楼兰的队伍之中。

　　步生莲从这几乎无人注意到的变动中收回目光，“这几日在通商线探查到了什么消息？”

　　“大昭与北狄两国断交之后，北狄百姓只能来西域做交易，换过冬的口粮，北狄民间已有不满。”

　　“挑几个机灵的留在通商线，就说是北狄国王不肯送还濯妟，激怒了大昭，这才导致北狄百姓不得不往西和西域做交易。”

　　眼前年纪不大、涉事尚浅的小钉子被步生莲张口胡诌的本事一噎，“您这颠倒黑白的能力还真是……”

　　不知得谁真传……

　　断交这事是北狄干的，北狄的狼王生怕给大昭留下传递消息的口子，愣是将两国百姓间的私下贸易通通断了，没留下一个口子。钉子是无法往外传消息了，北狄恐怕也要弹尽粮绝，莫说打仗，步生莲觉得北狄国王应该先看看自己粮库还有没有今年过冬的储粮。

　　他道：“北狄国王自己送给我们的机会，不要白不要。”

　　靠钉子在异国捉人，尤其对方是濯妟，几乎是天方夜谭，他们能做的是让北狄国王和贵族之间狗咬狗，借他们之手扰乱战局，这声势大有用处，只要……濯妟不立刻干掉国王上位。

　　“少爷，如今西域的事谈完了，我们回京城吗？”

　　步生莲又想起濯清尘来，自从南疆回京，他们什么都还没来及做，甚至连话都没多说一句，便一个继位一个去往西域，实在是聚少离多。莫须提濯清尘的名字，单单是“回京城”三个字，便已经让他抓耳挠腮急不可耐了，偏偏这一趟的行程不止西域，他还有其他的事要做，这归途无期的感觉，便一下子变得煎熬起来。

　　“先去北疆，然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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