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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冉修贤并没有死在秘境当中。

　　没人知道的是，在祁朔扬那惊天的一剑刺下时，他将卜禅甲的魂幡召了过去挡下了致命一击。

　　他催生着最后的力量控制着魂幡逃离了秘境，但进入魂幡后体内的魔气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再次出来，于是他只好灵识俱闭，静静等待着魂幡失去效力的那一日。

　　外面居然下起雪了，他从魂幡中出来时已经不知道外面过了多久，只知道自己瞎了一只眼，也瘸了一条腿。

　　因为伤势过重他无处可去，只好蜷缩靠在破败神像边坐着，看着外面的雪停了又下，下了又停。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在等什么，或者说也许是在等死。

　　也许只是觉得死在秘境当中被那些赶来的各路修士看见自己的尸体很丢人，所以才大费周章地把自己运到这个偏僻的破庙。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地，当时只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逃走，根本也没在乎到底要逃到哪去。

　　他混沌的脑子稍微盘算一下，想想这也许是北方。

　　北方才会下这么大的雪，在建康是没有这样大的雪的。

　　这间破庙不知道荒废了多久，门前似乎没什么人走过，有也只是一两个闷头往前走的青壮年，没有人会将目光停注在一个小小的破庙里。

　　破庙又小又破，墙角的蛛网密密麻麻，四周的窗子也坏得乱七八糟，丝毫没有御寒的功能，采光也差得离谱。

　　但他没有什么选择的权利了，毕竟自己现在站不起来了，也走不动，只好就这样感受着体温的流逝，生命的流逝。

　　最后只能想想，反正死哪都是死，这里还安静一点。

　　这样冷的天气，也许自己的尸体可以保存的久一点。

　　人有走马灯吗，冉修贤不知道，他只是觉得自己就这样等死太无聊了，于是便想起了以前的事。

　　以前还在宗门的事。

　　他明明记得在宗门时他有同窗，有好友，但现在却是连他们的脸，甚至名字都记不起来了。

　　只记得一些模糊的画面。

　　似乎是他晨课时偷懒，同窗好心给他报信的，但太模糊了，声音不清楚，人也看不清。

　　简直是像上辈子的事情。

　　所有人的脸都好像从他将手搭上那魔头的手，接受他的转化时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也许真的是上辈子，冉修贤想。

　　“尔等魔头，且吃我一剑！”

　　“不对不对，你的剑不是这样拿的，你要这样。”

　　三两声稚童的嗓音穿透大雪，落在了冉修贤的耳朵里。

　　他听见三五孩童争论不下，其中有一位拿着路边捡到的枯树枝当佩剑，振振有词：“冉修贤就是这样拿剑的。”

　　“我看过我爹从外面带回来的话本，里面的插图他就是这样侧身站着。”

　　说着那孩童模仿起来，还真有几分飒沓的模样，但他终究年岁太小，也就七八岁的样子，做这个动作看起来有种偷穿大人衣服的违和感。

　　冉修贤听见自己的名字，费力睁眼便是看见这样一副景象。

　　毕竟他现在只有一只眼睛能够视物。

　　“那本的插图特别多，冉修贤可帅了。”小孩子拿着枯树枝像真的一样往前刺了两下，道：“我长大也要当他那样的天才。”

　　“笨蛋，你都说了天才，那可是天生的。”一旁的孩童听见也从雪地扒拉出一根树枝，“磅”的一声敲在玩伴往前刺的树枝上，“怎么可能说当就当。”

　　“那怎么了，我爹说了，人都要有梦想的。”孩童信心满满：“我就算当不了天才，也能当一个像冉修贤一样的厉害修士。”

　　“你说，他这么厉害，现在有没有成仙呢？”

　　“成仙是什么样子的，会有很多糖果吃吗？我长了一颗蛀牙我爹现在都不让我吃糖了，如果成仙了是不是我的蛀牙也就好了？”

　　“不知道。”稚嫩的声音带着天然的、未经雕琢的纯粹：“也许就是冉修贤那样。”

　　“那你知道冉修贤成仙了？”

　　“不知道，但是他那么厉害，肯定能成仙呀。”

　　孩童的话一字不落的落进他耳朵里，冉修贤没忍住嗤笑一声，咳了两声喊那两位小孩。

　　孩童被吓了一跳，破庙里面没有光线，他们自然不知道里面还有个靠坐在地神像旁等死的人。

　　“你们知道冉修贤？”他费力出声。

　　“嗯，他可是最厉害的。”孩童聊到这个又兴奋起来，“我们都知道他！”

　　冉修贤现在几乎每说一句话都要歇歇咽下喉中的腥甜，但是一股莫名的情绪驱动着他，他说：“……我是他的朋友，我可以告诉你们更多关于他的事。”

　　“真的吗！”孩童闻言顿时牵着手跑进破庙，却在看见冉修贤的惨状时吓了一跳，“……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你不是冉修贤的朋友吗，你也是修士吗，你怎么留这么多血啊，修士不都是很强吗？”

　　冉修贤扯了扯嘴角，只回答了一个问题：“……其实，这都是番茄汁而已，别害怕。”

　　“哦。”小孩子很容易相信什么，闻言便在他旁边蹲下来，甚至胆子大得摸了摸他脸上血迹已经凝固的伤口。

　　“你们不是想知道冉修贤有没有成仙吗？”他撇了一下头，看着两个小孩问。

　　小孩果然点点头。

　　“他没有。”冉修贤突然恶劣地笑了一下，一股破坏感油然而生。

　　“那他肯定是自己不想成仙的。”一开始便拿着枯树枝当剑模仿冉修贤的孩童立马开口。

　　冉修贤莫名想笑，问：“你怎么知道？”

　　“他那么厉害，肯定是想成仙就能成仙，不想成仙就不成仙喽。”

　　冉修贤嗤笑一声：“谁告诉你的，他明明是自己成不了仙的。”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他都在秘境里消失三百年了，变成魔头都是可能的。”冉修贤说。

　　“他才没有消失！”小孩站起身，似乎有些生气：“我看话本里说了，他明明是为了保护大家去追杀魔头了，你根本就不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冉修贤屈了屈那条好腿，似乎现在有些悠闲，“而且我还知道他就快要死了。”

　　“你不许这么说他！！”

　　“你根本就不是他的朋友！你胡说的！”

　　枯树枝被孩童一把扔在地上，冉修贤顺手捡起。

　　他手都有些发抖，却还是拿起枯树枝用最后自己打算苟延残喘的魔气给他们挽了一个剑花，明亮的火龙喷涌而出，撕开沉寂昏暗的破庙，但是却照不亮了他昏暗的眼眸。

　　“……！”

　　冉修贤强忍着，将手中的树枝硬生生折断，随手扔了，道：“……别想着成为冉修贤了。”

　　“他就是个废物，才不是什么天才。”

　　“若你想要修行，成为你自己便足矣了。”

　　临死前，冉修贤意识模糊间好像自己又回到了罚场，漫天大雨砸在他的身上，他又看见那个穿着黑色大氅的人缓缓走近，附身拨了拨他被雨打湿的额发，问：跟我走吧，他们总是为了一些臭鱼烂虾而放弃你这个天才。

　　但这次他没有再把手搭上去了，而是闭了闭眼，喊了一声“师父”。

　　到死，他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别人的师父可以为了徒弟去死，但自己的师父却连接自己回家都不肯。

　　他当然不知道，他的师父因为知道他的心性，想磨磨他的性子，让他不要是持才凌傲，目中无人，才让他去的罚场。

　　他更不知道的是，只要他诚心悔过，便只用接受三十道鞭刑的皮肉之苦。

　　但他的师父知道，所以才早早准备好了膏药让他去了罚场。

　　他的师父知道冉修贤受了生剖内丹之刑后几乎昏死过去，一众长老拦也没拦住。

　　但等他赶到时，只得到了一句“一魔头潜入法场，冉道友跟着他走了，还伤了金羽仙一众前辈”。

　　冉修贤堕入魔修后再也没听过他师父的名讳，以为是自己这位失败的弟子让他从此闭关不收了，但实际却是半个月后他师父就已经仙逝了。

　　他刻意的不去听关于他师父的任何消息，自然到死也不知道这件事。

　　……

　　等孩童生气跑出破庙时，迎面撞见两位身形高挑的男子，其中有一位伸手拉了一把要摔倒的小孩，叮嘱：“雪天路滑，不要跑这么急。”

　　另一位却是白头发蓝眼睛的，孩童没有见过，缩着看了一眼便吓跑了。

　　下雪天跑也跑不快，还要小心着路滑，孩童刚转身小跑，突然听见身后的男子说：“……这地方怎么有魔气？”

　　于是那名喜欢模仿冉修贤持剑而立的小孩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那两人并肩进入破庙，又很快出来了，其中有一人嘀咕了句什么，小孩没有听清。

　　“安子！快回家呀！！”

　　他的玩伴在叫他了。

　　白华浅顺手在一旁矮墙上蹭了蹭指尖的血，有些纳闷：“……冉修贤怎么会死在这？”

　　“他不应该早死在秘境里了吗？”

　　涂山蔚摇摇头，掏出一张水蓝色手帕，接过他沾上雪花的指尖，擦了擦，“也许是逃到这里来了。”

　　“这儿离建康那么远，他难不成飞过来的？”白华浅没什么反应，等着涂山蔚给自己擦完手。

　　“可能。”

　　“怎么可能？”白华浅看他一眼，“我觉得说不定是他的小手下将他救出来的。”

　　“我们在前面落一下脚吧，正好查上一查。”

　　涂山蔚沉默，他觉得如果是手下将冉修贤救出来的，那就不会放在他这自生自灭。

　　更何况他身上的血迹还新旧杂陈的。

　　“而且今天刚好十五，我们晚上不赶路了还能看看月亮，赶赶花灯节什么的。”白华浅道。

　　“好。”

　　原来，今天是正月十五，阖家团圆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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