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92章
凌城大学今年的毕业典礼被安排在最标准的仲夏——六月最后一个周五。潮湿的风从江面一路吹进中心草坪,把学士袍下摆掀起又放下,像一场低强度的潮汐。
温柏杼的袍子是学校统一定制的黑底红边,衬得她肤色更白。她没像其他人那样在袍子里穿挺括衬衫,只套了一件极薄的白色背心,领口若隐若现一条细链——那是昨晚裴瑾宁亲手扣上的,坠子是一枚 12 毫米长的钛钢小试管,里面封着一滴海水。
她的流苏是金色的,因为绩点年级第一,被安排在经管学部方阵最前排。她本来该和同学们一起等待集体拨穗,却在正式仪式开始前五分钟,悄悄溜出了队列。
她要去接一个人。
裴瑾宁站在银杏树下,比约定时间早到了二十分钟。
她今天没穿西装。雾蓝色长裙垂到小腿中段,裙摆被风一吹,像海面起了波纹。衬衫是白色亚麻,袖口随意挽了两折,露出一截手腕,腕骨内侧有一道极浅的旧疤——那是去年在旧宅帮温柏杼搬仪器时被木箱划的。此刻那道疤在日光下泛着淡粉,像一条偷偷上岸的珊瑚。
她左手拎着一只牛皮纸袋,袋口露出一截暗红丝带,丝带末端坠着一颗微型珍珠。右手插进裙袋,指节微微收紧,像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温柏杼从礼堂后门探出头时,正看见这一幕:银杏叶落在裴瑾宁肩头,又被风卷走,像一封被撕碎的情书。
她们隔着一条三米宽的石板路对视。温柏杼的学士帽在手里转了个圈,帽穗划出金色弧线。
“等很久了?”
“刚好。”裴瑾宁抬手,把纸袋递过去,“毕业礼物。”
温柏杼没急着拆,先把袋子抱进怀里,像抱一只温热的小动物。她踮脚替裴瑾宁捻掉鬓边一片银杏叶,指尖顺势滑到她耳垂,轻轻捏了一下。
“走吧,”她说,“带我回队列,我要在拨穗前把流苏拨给你看。”
草坪上人声鼎沸,气球和彩旗在头顶交错。温柏杼把裴瑾宁安排在最前排家属区——那里已经坐满了举着长焦镜头的家长,只有最右侧空着一个位置。
裴瑾宁坐下时,旁边一位阿姨热情递来一把遮阳伞:“姑娘,你家孩子哪个专业呀?”
她顿了一秒,弯眼微笑:“生物医学工程,最前排那个。”
阿姨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温柏杼正半蹲着帮同学整理学士帽,金色流苏垂在脸侧,像一束不听话的阳光。
阿姨“哦”了一声,又补一句:“真精神。”
裴瑾宁没再解释,只是低头把纸袋放在膝上,指腹摩挲着丝带上的微型珍珠。那珍珠是她在法院旁的老银楼里挑的,老板说是南洋海水珠,形状不完美,却带着天然虹彩。就像她们的关系——不完美,却独一无二。
院长开始念名单。麦克风偶尔发出电流声,像心跳漏拍。
“……温柏杼。”
声音通过扩音器扩散,温柏杼的名字在草坪上滚了一圈,又回到她耳朵里。她走上台,学士袍下摆扫过台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院长把流苏从右拨到左,动作比平时慢半拍,像在确认每一次转折。温柏杼微微躬身,目光穿过人群,精准落在裴瑾宁身上。
然后,她做了一个极小的手势——左手无名指在帽檐上轻敲两下。
那是只有她们懂的暗号:庭审结束,当事人可离场。
裴瑾宁在唇边比了一个无声的“收到”。
快门声连成一片,像雨点落在伞面。温柏杼下台时,脚步比上台时快半拍,像迫不及待奔向下一幕。
学生涌出礼堂,像潮水撞上礁石。
温柏杼逆流而行,学士袍被风鼓起,像一面黑色小帆。
裴瑾宁站在连廊尽头,纸袋换到左手,右手自然张开。
两人之间只剩最后五米时,温柏杼突然小跑——
学士帽在奔跑中歪了,她干脆单手摘下,帽穗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最后一米,她刹车不及,整个人撞进裴瑾宁怀里。
洋甘菊被压扁了一小撮,香气猛地炸开。
裴瑾宁另一只手稳稳接住她,掌心落在她后背,像把一场奔跑收进怀里。
周围有人起哄吹口哨,被两人自动静音。
温柏杼的额头抵在裴瑾宁肩上,声音闷在布料里:“我毕业了。”
裴瑾宁“嗯”了一声,指尖顺着她后背的布料往下,停在学士袍的腰带结上,轻轻一勾,像解开一个漫长的结。
“我知道。”她低声说,“恭喜你,温博士。”
树荫下,暑气被风过滤成温柔的热度。
裴瑾宁把纸袋递过去:“毕业礼物。”
温柏杼打开——是一枚极薄的钛钢书签,上面激光刻着今天的日期,背面刻着一句缩写:
【22.06.28 — ∞】
裴瑾宁用指腹擦过她的帽檐,声音低而稳:
“恭喜毕业,温博士。接下来的庭审,由我担任终身辩护人。”
温柏杼把书签插进学士袍内侧的暗袋,抬眼笑:
“那走吧,辩护人——带我回家。”
两人并肩往车位走,学士袍的衣角与雾蓝裙摆偶尔擦在一起,像两个刚刚合页的章节。
背后校园广播响起校歌的最后一句:
“愿你奔赴山海,仍记得归途。”
她们没有回头,因为归途就在彼此身边。
刚刚到家,裴瑾宁就迎来了一轮电话轰炸。
看了一眼电话备注,裴瑾宁有些无奈:“老爷子打来的,你要接吗?”
温柏杼本想拒绝,转念一想,她毕业这件事好像的确忘记告诉温成河了,毕竟是自己的祖父,还是接了问候一下比较好,便接过手机按下接通键,顺手打开了免提。
“裴瑾宁!”只是还没等她开口说一句“喂?”温承河那带着怒气的声音就透过屏幕直冲耳膜,“柏杼毕业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是不是故意的?我告诉你啊,别以为我同意你们两个在一起了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做梦!我一天是她祖父,一辈子都是!”
温柏杼下意识把手机远离了自己一些,有些沉默地看向裴瑾宁,后者也只是一脸无奈,大概是在说“你让让他吧”。
“……祖父。”
听着电话那边的怒音小了几分,温柏杼才颤颤巍巍地喊了一声祖父,而本来还在说着“别以为装没听见我就会原谅你了”的温承河闻言,瞬间陷入了沉默。
电话两边顿时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姐姐她,通知过您了。”
见状,温柏杼又补充了一句,试图帮裴瑾宁说两句话。
沉默了半天的温承河终于开始哈哈大笑:“我知道,我知道,祖父刚刚逗你们玩呢,没被吓到吧?是不是很累啊?晚点来祖父这,祖父请你吃饭。”
话音落下,温柏杼把目光投向裴瑾宁,只见对方一言难尽地看着手机屏幕以及上面显示的“温承河”三个字,似乎也有些震惊于这样的变脸技术。
“……算了吧,只是毕业而已,又不是得奖了,没有这个必要。”
老实说,温柏杼的确是不太想去的,她今天只想跟裴瑾宁待在一起,别的暂时都没有考虑,只好一边拒绝一边拼命眼神示意裴瑾宁给她找个借口。
裴瑾宁憋笑都快憋出内伤了,又见她的小朋友一脸为难,明显不太想去的样子,只好当一回恶人,随口胡扯了一个借口替她解围。
“温叔,今天柏杼的确没有空,她已经很累了,需要休息,我们晚点也没有出门的打算,您看……?”
温承河“哦”了一声,明显有些失望,随即又提议:“那明天?”
真是锲而不舍啊……裴瑾宁带着笑意看了一眼温柏杼,见她却依旧保持着原来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只好无奈地继续现编借口。
“明天可能也不太行,我大概是要带着柏杼去一趟我爸和我大哥那里,温叔要是不介意,也可以一起。”
“可以!明天中午吗?刚好我去找你爸下棋,到时候你过来,我只好厚脸皮蹭个饭了,不介意吧?”
温柏杼顿时傻眼了。
原以为这样子,温承河就会知难而退,没想到他立马就兴奋应下,生怕裴瑾宁反悔。
可压根没有人告诉她,温承河是什么时候跟裴父玩的这么熟了的啊!
把目光投向裴瑾宁,她也只是轻笑了一下,表明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温柏杼只好同意。
挂断电话不过片刻,裴父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温柏杼只好带着不祥的预感接起:“伯父。”
听到温柏杼的声音,裴父先是一愣,而后开心地说:“柏杼?刚好,你祖父刚给我打电话说明天来我这下棋顺便蹭个饭,你帮我跟瑾宁说一声,你们两个一起来一趟,我们一起吃个饭。”
温柏杼又一次沉默了。
怎么感觉谁都想找她和裴瑾宁吃饭?
想来想去,温柏杼还是决定把决定权交给裴瑾宁,自己则是在一边躺尸去了。
裴瑾宁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而后选择了同意。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