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人拍档

　　“哈啊。”
　　趴在课桌上惊醒时，窗外的蝉鸣、教室上方六台滋滋作响的风扇、一点都不制冷的放置于对角线最远处的空调。
　　好热……
　　汗水顺着额头流进领口，浑身都被汗打湿像刚洗了个澡，但这种黏腻的感觉，乔枝清楚自己绝不可能是刚享受完淋浴。
　　只是天真的太热了。

　　“哈哈哈，你真系衰……”
　　右侧方，黄浩和他几个狗腿子又在那边将笔芯的头拔断，边笑边将笔水捏近纸团，到底在想什么恶事尽人皆知。
　　同时，肩膀、腰背传来的负重感，眼前若隐若现划过去的枯指。
　　嗯，回来了……没错，一切都非常清晰。
　　是自己最讨厌人、事都一齐塞的那个闷热的秋天，哪怕回首也没有丝毫眷恋的、最讨厌的学生时代。印象中，这时候的王尸已经进入了驱除的第三阶段，它已经不再有实体，只要稍微努力一些……乔枝握紧了拳头，眼前的枯指迅速消失。

　　“老师，刚刚那题后半部分，做辅助线那里我没看懂，麻烦再讲一遍！”
　　欸？
　　身边的同桌“噌”一下站了起来，力气大到连椅子都被踢倒，后排好几个打瞌睡的吊车尾学生都被她吓得弹了起来。
　　原本这里坐了人的吗？
　　老师望过来的视线，让转过来讲话的黄浩几个立刻转身缩回头去，愤恨像只过街老鼠的眼神简直好笑得不行。
　　老师点点头，开口道：“嗯，这里是有点复杂，不过还有最后一题下课前要加速讲完，你先问一下你隔壁的数学课代表，不懂下课后再来问我。全部人，最后一题是今年新增的考点，全部拿出本子记好！”

　　“好的老师”，同桌扶起椅子又坐下了，老师再次敲响黑板写下下一题的解题思路。
　　“那乔枝，这题下课后我再问你哦。”
　　“啊……嗯”，同桌转过来小小声同乔枝说了一句，此时的乔枝终于撑起了胳膊，同记忆相融合的她仿佛真的回到了中学时期。
　　眼睛又大又亮，皮肤也很白，扎起来的高马尾又清爽又明艳，笑起来脸颊上还有浅浅的酒窝，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把。
　　夏天真的好热，同桌的脖子上也出了好多汗，跟后脖颈扎不起来的碎发黏在一块……
　　啊，好渴。

　　乔枝看着她的脸有些出神，久久，久到同桌都被盯得不太自然，诧异地转过头来。
　　“啊，果然我的校服太奇怪了吗？但是都快中考了，买一套又得花钱，我就想着这样坚持一阵子算了……不过果然还是很奇怪吗？”
　　“欸？没有……”
　　乔枝下意识摆摆手，紧接着有些陌生，却并不让人抗拒的记忆浮现在脑海。
　　我的同桌，她是初三才从H市转来的转学生，名字是……
　　李可。

　　铃——
　　下课铃终于打响，周五下午的最后一节课，兴奋的大家早已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老师拖了五分钟堂后实在控制不住，只好大手一挥赦免天下。
　　“你们已经初三了，每分每秒都要珍惜，周末回去也要好好预习复习，争取明年考个好成绩！”
　　老师叫得真心诚意，学生们也知道老师一片良苦用心，但是初中最后一年的大好时光，又有几个小孩能忍得住不在周末到来时欢呼雀跃。

　　“好热……都快十一月了，还要热多久啊。”
　　李可边收拾书包便往领口煽风，同班有两个女孩走过来，问李可周末要不要跟她们一起去漫展玩，李可兴奋地问了好几句，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啊，大城市就是好啊！H市可不能在周末想去漫展就去，啊啊啊好想去玩啊，但是……还是算了，我这周末和乔枝有约啦。”
　　欸？我吗？

　　乔枝还看着李可发呆，那边咬牙切齿的黄浩又走了过来。
　　“喂，你个臭乡巴佬，少出头多管闲事，你信不信——”
　　“哎呀，刚刚这段我不小心录音了！”
　　黄浩呲牙咧着个嘴愣在原地。
　　“欸~我听说你还是个公务员家庭，你妈你爸怎么把你教成这个样子啊？你不会是缺爱吧？还是说缺铁缺钙缺心眼？还是说你是想丢人现眼想红想疯了啊？要不我给你拍个视频发上网让你当网红？嗯我想想……标题就叫X中校园霸凌日记怎么样，视频一发出去我立刻转发给你爸，再发到你们相亲相爱一家人，再发给你妈你爸你妈爸领导你奶你爷你全家，到那时你还上什么学啊，呆在家张着嘴都有人投喂臭鸡蛋啊！”
　　“你！！！”
　　黄浩被李可一连串的嘴炮气得整张脸红到发紫，看到李可举起来的手机又不敢真的打下去，整个人像个小丑似的愣在原地。
　　“对了我忘记跟你说，到时你就没办法考公啦，我会一直盯着你，你一有点风吹草动我就举报，你KK空间里的东西我也全部截了图。来日方长，我们日后好相见呀黄浩兄弟！”

　　“李可、黄浩！”
　　班主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可干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然后拉着乔枝就从后门跑出了教室。
　　天气好热，离开仅剩的冷气之后热浪一下就扑面而来。汗水滴到了地上，心跳声好大，整个脑袋都昏昏沉沉的。
　　旁边的同学接二连三惊讶着让开位置，冲下楼梯时触摸到的扶手都被蒸得发烫，与李可相牵的手也热得仿佛被铁水浇筑——但是不想放开，想就这样被焊接到一起。
　　马尾辫时左时右荡来荡去，晃得乔枝心猿意马，如今这幅年轻的躯体不过十四五岁，正是最青春、最难以自抑情感的年纪。
　　自口欲期以来，心底某种欲望一直未能得到满足的狼崽，此时望着对方的脖颈，被藏起的獠牙竟然擅自露出。

　　最后一个拐角、最后一个阶梯，被打压已久的孩子仿佛获得了来自未来的勇气，乔枝突然伸出了手，动作敏捷得一如她并非这个年纪。
　　“痛——”挤到嘴边的话语咽了回去，李可看着鼻子几乎相抵，直勾勾盯着自己，仿佛狩猎中的狼。
　　被反手扣到墙上，李可本能应该要是危险、应该要是防备才对，但是……
　　好奇怪啊，她感觉头晕得厉害，身体本能地侧开了头。
　　对方气息擦着她的脸颊、下巴，獠牙几乎要刺破肌肤时——

　　“什么啊，那你周末不打算出COS的话，我也不出了啊，本来夏天就容易融妆！”
　　“对不起啦我昨天刚来月经……明天估计只能慢慢去逛官摊了。”
　　“啊我记得你痛经很厉害，没关系吧……”
　　刚刚邀请李可去漫展的同班同学的声音，如同被吹响的警笛及时抵达。

　　“不是，我……”
　　意识回归的一瞬间，乔枝整个脸都像熟透的番茄，握紧的手松开，她抓着自己的头发又捂住嘴，整个人惊慌失措，差点腿发软一把给李可跪下。
　　欸？！我……对方突然变得像被欺负的小狗一样，好像自己才是那个该有负罪感的人，这种感觉怎么回事啊？！
　　李可明明也脸红得指尖都在发抖，却还是哆哆嗦嗦地整理好自己的衣领。等她同手同脚走出去好几步，才突然想起来今天还有件正事。
　　“家家家灵说过今天要早点回去，晚点师姐要回来。”

　　“……裴翎？”
　　乔枝有些不敢相信地问了出口，看见李可点点头，还有些不真实感。
　　“对呀，裴翎师姐，我还没见过她，不知道她是什么样子的人呢……对了，回去前我还得去趟超市，今天答应了家灵要做我的招牌炒饭！”
　　“……家灵？她吃饭的么？”
　　“吃啊，你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家灵不仅吃饭，还是个相当挑剔的美食家咧，这几天我做了好几道菜，只有我的招牌炒饭才能入她法眼。”
　　陌生的记忆随着对话再次涌入脑海，乔枝感觉哪里怪怪的，却也说不出哪怪。
　　等她再次回过神时，自己已经跟着李可走出学校。

　　“欸？”
　　当李可白色的运动鞋走上大路，乔枝还呆呆地没有反应过来什么东西，“不是走这边吗？”
　　手指的方向，狭窄、阴暗的小路，非常熟悉，它同乔枝大多不愿回想的事情有着强关联。
　　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不再走这条路的呢？
　　李可纳闷地回过头来，十一月的日暮光辉照在她身上，让她整张脸都红红的，分不清到底是害羞还是环境色。
　　但是，那份珍贵的笑容可以让二者都被忽视。
　　“当然不是，水镇宅和超市都在大路，走这边！”
　　“啊……嗯。”乔枝转身，抛弃了一些过往，跟随李可的脚步走了另一条路。

　　“菠萝、菠萝……”
　　两名中学生直奔大路没走几步就拐进了平价超市，乔枝手上提着两个购物篮——一边是生活用品，另一边则是洋葱、方腿、鸡蛋、咖喱粉等食材。
　　社区超市没有购物车，购物篮已经是顶配，乔枝垫了垫两个购物篮的重量，意外发现自己臂力相当不错。
　　对哦，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过去的每天，都是提着两大袋书放学的。
　　“我回来了，还抢到了最后一份特价菠萝，只要两块八！今晚敬请期待我的招牌菠萝杂粮咖喱炒饭！”

　　“这么好吃吗？”乔枝轻松地笑了起来。
　　“当然，上次……”李可刚自信地开口，就又奇怪地闭上了嘴，“奇怪，上次做招牌炒饭的时候，你是为什么不在来着？”
　　“欸？”
　　这一部分的记忆并未得到补充，缺了一块的立体记忆拼图出现了裂痕，乔枝愣愣地看着眼前人。
　　好像有什么东西必须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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