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

　　西洲人自将杭谨庭推下悬崖后，他们便从大源的视线里消失了。也不知向着哪边离开，不论军队，或是隐卫，都无法寻到他们的踪迹。

　　朝堂之上，秦令之首当其冲谏言，虽与思裕是截然不同的两派，但抵御外敌时却似乎又站在了统一战线。

　　“陛下。”秦令之道，“依臣所见，当发兵西洲，为太傅大人讨回个公道。西洲待我们不仁，大源其能作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臣附议！”

　　朝堂上众臣附议，却也有反对的声音冒出，站出来的是户部尚书，在彭昊看来却是一脸贼眉鼠眼的模样：“陛下三思！大源正处旱期，农田颗粒无收，国库实在经不起战事再起啊！”

　　户部尚书说得有理，却也没理，彭昊虽不懂治国之策，但也知道这大源的国库为何亏空。大源皇室腐败，他这个皇帝本身就不是个省油的灯，下面的层层官员可想而知。

　　只是国库再不济，别人都踩在自己脸上欺负了，彭昊心想，绝不能让自己吃了这哑巴亏。

　　更何况杭老师他……

　　想到这，少年皇帝挥了挥手，他将户部尚书驳回，转眼向着秦令之开始讨教。宰相瞧见皇帝这模样也稍有吃惊，本以为彭昊只是个绣花枕头，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转眼同他讨论起治国之道来。

　　这太傅思裕的地位，果真在皇帝的心中非同小可？

　　早朝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事后，彭昊依旧与周翊和柯行远相约在垂拱殿见面。正如一行人初次相遇一样，只是这一次却少了杭谨庭。

　　“周老板。”彭昊问，“照你看大源应该发兵西洲吗？”

　　“当发兵。”周翊顿了顿，“也不能完全发兵。”

　　垂拱殿的桌上摆了一桌沙盘，将整个大源与周边国家的地形缩小了呈现出来。周翊围绕着桌子走了一圈，最终在大源的西北角停下了脚步，他指着城门外的一处空地，站在原地沉思了片刻。

　　“这一处有什么问题？”柯行远问。

　　“我们从西宫门出发去的春搜场地，西洲的使团不会笨到躲回城中。”用手指顺着沙盘图比划，周翊皱起了眉头，“城外西北处十里有一条河，向着东南方向渡河后行走六十里又是一处山脉，山脉的中心是一处盆地，翻阅山脉后是一片沙漠，穿越沙漠便能抵达西洲，整条线路的路程大约在半个月的时间。”

　　直到周翊的手指停留在了西洲的板块，他才继续道：“古代不像现代有飞机、火车，这是他们从大源回到西洲的最快路线。其余都得花上一个多月。”

　　“你的意思是在这条路上截胡他们？”柯行远反问，“你怎么确定他们真的会选择这条最快的路线？”

　　“他们一定会走这条路。”周翊没有抬眼，他紧盯着沙盘回答，在脑中迅速演变着所有可能发生的事态，“从大源驻扎的地方看来，抵达这条河只需要半天的时间，就算他们早就有所预谋，在河边准备好船只，但渡河就需要三天的时间。为了赶路，防止我们追上，他们身上无法携带太多的干粮，即便在船只上备有一些，接下来的山路和沙漠，他们无法负重过多，只能将脚程控制在十二天左右。所以这条路是他们的唯一选择。”

　　“那我派兵去阻截？”彭昊立马问道，“现在还能追上他们吗？”

　　“不行。”周翊立马拒绝，“先不说追不追得上的问题，西洲人对我们有所防备，必然会在山路中留下埋伏。”

　　似乎觉得周翊说的在理，柯行远和彭昊没有再插话，两人静静聆听男人的计策，听他细细分析着周围的地形和防布。

　　“一旦进了山里，我们的军队便会处于劣势地位。”用一根细棍将沙盘中的一处圈起，周翊分析道，“先进山的一方会占得有利契机，山不比沙漠和水路，能埋伏的地方很多。而沙漠又靠近西洲，可以说是他们的地盘也不为过，所以我们唯一能阻截他们的地方只有在这。”

　　看见周翊将手指向了盆地，彭昊追问：“可是我们怎么才能赶在西洲人到达盆地之前抵达山峰？”

　　伸出手来揉了揉彭昊的脑袋，直到对方的头发被他揉成了乱糟糟的一团，周翊才说：“他们走的是从大源回西洲的最快路线，可是我们还有人在北方，离那近得多。”

　　“你是说镇守北疆的徐将军？”与周翊想到了一起，柯行远站起，他围绕着沙盘仔细估摸着，目测着从北疆到西洲的距离，忽然不由得对周翊钦佩起来。他拍了拍周翊的背，夸赞道：“亏你还能记得大源的兵阵排布，从都城快马加鞭传信去北疆需五日，而镇北军到达山脉只需要三天，时间完全赶得上！”

　　周翊笑了笑，他将眼神锁在那处盆地，拿起一枚属于大源的小旗帜放上：“不仅如此，我们要来一个瓮中捉鳖。”

　　彭昊：“周老板，你说是怎么个捉法？”

　　“你们听说过芍陂吗？”

　　柯行远点头：“春秋的孙叔敖建立的一个水库，历史书上有，我略有耳闻。”

　　“隐卫给我传来的情报，在那山脉中也有一处类似芍陂的水库。”周翊说，“这是先王在追求长生时打造的，当时的一个道士跟他说，这个水库关系着大源的气运。”

　　“先王？”彭昊愣了愣，“为什么和大源的气运有关？”

　　“水库一旦被炸，引水入渠，渠道正好通向了南北两座宫殿，南为皇陵，北为长生殿，是先王花光国库命人打造的。”周翊接着说，“但是水源一旦从这两根渠道引入盆地，一来能将西洲人困住，二来也能为沿途农田形成一个灌溉体系，而大源之所以处在旱季，就是因为没有足够的水。”

　　“所以问题的根本就在皇室？”彭昊瞬间明白了周翊的意思，还未等对方反问，他便毫不犹豫地开了口，“炸！这水库这周必须给朕炸了。”

　　“不心疼？”周翊挑眉。

　　“又不是我的钱。”彭昊挠了挠头，“再说我既然当了大源这一日皇帝，总想着做点什么。杭老师当时在开学的时候不是也说过吗？一个班级的人，理应是互帮互助的，那换成一个国家，道理也是这样的。”

　　周翊一愣，忽然想起和杭谨庭的初次见面，那是他对“夏初秋”，也是对他自己说过的话。

　　叹了一口气，周翊还是道：“就怕有些人不是这么想的。”

　　彭昊没能理解周翊的言外之意，柯行远却是看出了对方的难言之隐。似乎不想让眼前的少年知道，柯行远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在事后去寻了周翊。

　　少年被两人留在了大殿中拟一道圣旨，柯行远和周翊先行离开。殿外，太医将周翊拦住，周翊的脸再次被面具覆盖上，一双绿眸透过一对孔幽幽望着柯行远。

　　“杭谨庭真的死了吗？”柯行远直截了当地问道。

　　周翊没有回答，柯行远便继续道：“我在医院里见过无数场生死，他们的家人、朋友都不是你这种反应。”

　　“那是他们。”周翊冷声回答，“如果一个人经历了无数场生死，你觉得他还会不看淡一切吗？”

　　柯行远愣在了原地，周翊便继续道：“生死有命，活着或者死去，都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事情。有时候死亡反而是一种解脱，活着才是煎熬。”

　　“可杭谨庭他对你……”话说到一半，柯行远忽然不说了，他似乎瞧见了对方的眼底没有一丝波澜，也不知道这人究竟经历了什么，竟对生死如此看淡。

　　柯行远问：“杭谨庭在你心里没有一点特殊的地位吗？”

　　周翊皱起了眉头，但他脸上的表情被面具所遮挡，叫人瞧不出半分端倪。他问：“你什么意思？”

　　“算了，当我没说。”摆了摆手，柯行远又问，“你刚在在垂拱殿里的那句话，是他被人陷害的意思吗？”

　　“秦文将他卖给了西洲人。”周翊直接将真相道出，细细观察着柯行远的表情，“这件事情不要告诉彭昊，翎王接下来的事情由我来调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我会来找你。”

　　“就这样放过秦文吗？”柯行远皱眉，“如果不是他，杭谨庭也不会死。”

　　“他和秦彤暂时都有问题。”周翊说，“不过他们都不知道我和杭谨庭是同样被拉到剧本中的人，依靠出卖的方法来给自己谋求一条生路，这种行为可以理解。”顿了顿，周翊又说：“但我不会原谅。”

　　不会原谅的方法有很多，周翊说完便兀自转身离开，他留给柯行远太多遐想的空间。而他接下来的一步，便是要独自一人去探查事情的真相。

　　他望了眼天边的云际，少了一人与他一同欣赏，周翊一时之间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回想起柯行远方才的一番话，男人暗自叹气，竟没想到自己也会落入这世间的圈套——无非是乌鹊惊飞，伤心月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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