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千金的推辞博弈[克苏鲁]

　　殷怜寿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仿佛只是眨了下眼，便已经行走在极地的冰盖之上，因太阳坠入地球另一边而留下的黑暗里，生存本能驱使着她行走，迈步时足下因压力发出吱呀声，打碎了寂静。
　　这当然不是现实，因为她看不见自己的身体。用力挥出手臂，踢出步伐，雪粒随之飘扬成烟雾。她像一阵风翻滚着前行，又急遽坠入冰隙之中，冰层遮盖的大洋呈墨蓝色，她在水中调转视野，发现墨蓝之中潜藏的暗影。

　　暗影如烟雾飘散在天空那样融进海底深沉的黑暗里，蔓延为黑暗本身。
　　祂的腕足伸展，向着冰面、向着她荡来。

　　她就这样漂浮在极地冰洋正中央，恍惚坠入自地心生长出的梦境里。
　　昏昏沉沉。

　　而神明不发一语。

　　殷怜寿被睡意拉扯得意识模糊，用尽全力去看，在光亮倏然透进的近处，看见祂腕足的断口。

　　光芒更炽，她猛地转头道，“干嘛用手电筒照别人的眼睛！”

　　陈曜“啪”地熄灭了手中的光，“好吓人，你的瞳孔都放大了。”

　　“只是睡过去了而已吧。”殷怜寿拼命眨眼，试图赶走眼前的眩光，“叫醒我就好。”

　　“我们有试图叫醒你的，你刚才一点反应都没有，真的很像猝死。”乔宛见她无事，把手里的医疗箱放回原处，又纠结地低头，“……要么还是吃点硝酸甘油什么的吧。”

　　殷怜寿抬起一只手放在颈侧，数了会儿心跳，“我觉得很正常——我刚才看起来是什么样子？”

　　“说着话突然没声音了。”陈曜拿了便携式分析仪过来，取了殷怜寿一份血样。

　　“这感觉真是令人怀念。”殷怜寿缩回手，“……怕污染？”

　　“怕你变异咯。”陈曜拿着血样转身，口中哼起小调，“……是看到什么了？”

　　“冰封的海洋和无尽的黑暗，还有……祂。”殷怜寿解开前襟的衣扣和拉链，让冷气刺在皮肤上，“如果那不是梦，那会是某种噩兆么？”

　　“应该不是。”将记录仪显示的结果上传，陈曜放松下来，“这里离祂太近了——我们刚才都感到了困倦，只是你先掉进了那一边。”

　　殷怜寿摊开双手，挑眉道，“我就在这里。”

　　“意识和肉身是会在这里走失的，这里是极地，修士试图召唤祂来的地方。”乔宛降下窗子，推碎了外面一层雪壳，向远处的天穹望去，“祂在这里，与祂的界域一同登临现实的岸头。”
　　“……难道雪停了吗？”她问。

　　这似乎是一个多余的问题——雪花仍像飞镖一样刺来，在车中卷起小型的风暴。殷怜寿不明所以地仰起头和她一同远望，天空下极光漫舞，紫色碧色像打翻的颜料一样彼此纠缠，浓郁冶艳。

　　殷怜寿发了愣，暴雪天出现的极光以及它那浓郁至肉眼清晰可辨的颜色都违反了她心中的常识。陈曜跟着探头看过来，没两眼就龇牙咧嘴地关上了车窗，光怪陆离的世界被一层玻璃阻挡。

　　“冷过头了——”她打了个喷嚏，“没什么好看的，记录里有。”

　　“你们别胡闹了。”驾驶位的常安把脸埋在护脖里讲话，声音模糊传来，“车内温度降得厉害，防冻液的效果不知能不能扛住。”
　　“我把温度调高一点——记得不要再开窗。”她有些心疼车子。

　　几人老实地坐回位置上。

　　“不。”片刻后，乔宛否认，“这里的异常现象比观察站递送回巢城系统的记录规模更大些。”
　　“——但又算不上故意瞒报。”她皱眉，“为什么？”

　　“或许只是消息的滞后。”陈曜两手缩进袖笼里，那个观察站不是很偏僻么？”

　　“说起来，我们的目的地和观察站就在同一方向上。”乔宛沉吟，“是巧合吗。”

　　车内温度开始回暖，昏沉感再度涌上来，陈曜抬手蹭了蹭发痒的脸，低头检索，“当年将这里划入巢城编号时，大型巢城派来的审核团递回的那份报告……啊，确实在我们的数据库里。”
　　“但是这玩意要没电了，”她咂嘴，一目十行地看完报告，盯着最后一行小字眯起了眼睛。

　　“报告本身没什么问题。”她总结，“这个一号巢城外派的议会官员是哪位？”

　　“没有哪位。”乔宛叹气，“那是常驻职位，由一号巢城派人轮流担任的，三年一期。”

　　“可是，没有这个人啊。”殷怜寿与陈曜对视一眼，“那个四处漏风的巢城议会里，分明只有那个醉鬼在。”

　　“……或许只是没在值班。”乔宛愣了下，撕下便签写下外派官员四个字，画了个问号，又揉皱了撕碎，“进入巢城的时候记得确认一下。”

　　这么多年，大陆方面都无人发现这里的异常吗？乔宛思索。
　　亦或者，只是这场风雪加剧了她们的疑虑。古神注视之下的巢城，本就不可能毫无异状。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大雪渐渐有了减弱的迹象，极光散去，天际仍是黑沉厚重的云层，这里的早晨来的晚而缓慢，世界依旧团在黑夜里，模糊不清。

　　几人倚靠着。常安在风雪减弱后再度降下了车内温度——239地下的储油罐多年来未必得到过及时的清理，燃油中如有杂质，有在低温下凝固的可能，她需要尽量保证车子不熄火，不得不节省燃料——多亏了考古学会诸人都扛得住这严寒。

　　殷怜寿做了一遭梦，清醒万分，甚至又去清理了一次车轮，回来道，“雪停后恐怕是走不了的。”

　　“雪很厚？”

　　“已经埋到髋骨位置了。”殷怜寿摘下手套去倒水，水壶里余下的水已经漂了一层冰，她重新按下加热键，对驾驶位喊话，“常安，稍微打高一点温度吧。天快亮了，车里冷成这样子，也很可疑。”

　　常安默默不语地重新打高了温度。

　　“啊嚏。”陈曜揉揉鼻子，“冷到明早，239的居民就要把我们当成一号巢城派出来的北极熊小队了。”

　　乔宛微勾嘴角，把腿微微靠向座位旁吹来的暖风。远方城墙上射来一道光正打在她脸颊旁，又很快移开。

　　几人扭头去看，被窗外大雪挡住了视线，殷怜寿放下才烧热的水，重新跳下车观察。

　　远处城墙上几个身影朦胧浮现，她眺望片刻，发现那是清理城墙上积雪的队伍。
　　手电筒的光束随着动作指点着天地里所有的方向，落雪随着扬起的铲子纷纷跌进护城河的深渠。

　　她重返车内，告知并无异常。
　　“天亮后，积雪会因风蚀和日照变得难以清理，只好在天亮前完成。”她呵着手，“厚重的积雪会压塌建筑，他们的城市太老旧了。”

　　陈曜确认了一下智能组显示的时间：“五点半……”

　　“每个下雪的日子都要这样，这算晚的。”

　　“坦白讲，”陈曜摊手，“我更不明白他们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人口密度几乎降到了千年来的最低点，文明也被过去的诸多大规模「污染」事件摧毁得七七八八，他们承受着这样的不便利，仍要守在这里的理由是什么？
　　“祂已在极北之地。”

　　“说那是祂的投影更准确一点。”乔宛忍不住纠正。

　　陈曜倒有辩论一番的想法，城门处却有人冒着风雪行来，敲响了车门。
　　是陶梦琪。她衣服的皱褶里都蓄满了雪花，眨眼时上下睫毛不停粘在一起。

　　“怎么了？”乔宛问道。

　　“需要药品和医疗器材。”陶梦琪语速很快，“房屋倒塌，有人被砸伤——车子开不动了，得把东西搬进去。”

　　“谁？”陈曜讶异道，“不会是我们的人吧？”
　　“止痛泵、造血剂……”乔宛站起身清点，“多严重？这还有一个单独的器官修复组。”

　　“是巢城居民，我们住的房子顶梁被压垮了，刚好砸到了房主。”陶梦琪接过几个盒子，对着器官修复组的体积皱起了眉头，“带上它比较好，但是……”

　　殷怜寿戴好手套再度跳进风雪里：“我帮你搬运。”

　　“这么有精神，”陈曜探身，递给她一个方盒状的仪器，“塞衣服里，记录污染数据的，等你带回来分析。”

　　接过那小盒塞进里面的绒衣里，冬服鼓鼓囊囊的外观看起来并无异常，殷怜寿将手臂举起放下，确定它不会掉出来。然后她转身背起了那个器官修复组——这东西分量不轻，形近正方体，差不多可以放进一个成年人的躯干。

　　离开车辆周围被她和常安清理过的一小圈薄雪，脚步一下子陷进积雪里，殷怜寿趟着陶梦琪行过的路径前进，仍然感觉到莫大的阻力。

　　“那人伤得很重？”殷怜寿问道，“不过，还真是幸运啊，你们都没事。”

　　“房主腿断了，腰腹处也有伤，还不知是否严重。”陶梦琪走在她前面，声音被脚步颠碎，模糊地传来，“——是个吝啬鬼，把漏风的临街房间给我们，墙板很薄，所以我们中没人被砸伤。”

　　殷怜寿噎了一下，默默掂了掂背上的器官修复组，“……行吧。”

　　“239很奇怪。”陶梦琪似乎说了这么一句，殷怜寿没有听清，快走了几步趋上前侧耳。

　　“——什么情况下，你会剥掉自己家的墙纸，封闭通往阁楼的梯子，用砖泥封死走廊尽头的画框？”
　　陶梦琪不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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