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断案录

　　“微臣如果有心想帮李家，绝不会用这么蠢的方法，信只有齐安、我以及凶手知晓，只要毁掉信件，至于齐安和凶手的死活……也不难办到。”

　　天后背在身后的手指微曲，抬眸道：“平身吧。”

　　吱呀—
　　门轻轻合上，杜檀昔揉了揉胳膊，拿起桌上的锁，若有所思。

　　下午，县令来了，往日不要半个时辰就能写完的奏报，足足写了一个多时辰。

　　杜檀昔每写一句赵盛都要在旁增添润色自己的功绩，写到中途不满意又要重写，如此两次，杜檀昔再好的脾气也气笑了，暗暗警告几句，这才写完。

　　天后暗访长安，很快回了洛阳，三天后，回信传来：李焕全家押回洛阳审讯。这事没有交给她办，而是交给了郑刺史。

　　“李家马上要走了。”

　　凤府。
　　铜红色的案上，茶炉烧得滚烫，凤吟舀了一勺茶叶放在磨子滚动，磨好了撒入炉中，茶香悠悠泛开。

　　冒着热气儿的茶摆在眼前，杜檀昔推到一旁，五月儿的天，谁喝得下。

　　“嗯，是要走了。”

　　凤吟倒像个没事人，捧茶吹了吹，“你不去送送？”

　　“有什么好送的？”杜檀昔抓起一小把茶叶，放入制茶的磨子中，“我尚且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此话怎讲？”

　　她抬眸瞥了凤吟一眼，轻笑道：“长安我待不了多久，你呢，是要回江都？”

　　凤吟微怔，却见杜檀昔笑意吟吟，没有半分责色。

　　“或许吧，你说待不了多久是什么意思？”她不说，凤吟也默契不提，顺着话问了下去。

　　“到时候就知道了，不过在走之前你要帮我个忙。”

　　出来时，天色已晚，百姓三三两两散步闲谈，卖水果趁凉快出来摆摊，见杜檀昔经过，捡起两个油桃，“断案史，吃个油桃，新鲜的。”

　　“多谢婶子，”杜檀昔接过，笑道：“幺妹怎么样，病好了吧？”

　　“好了，再歇两天就能和我一块出来了。”

　　聊了会天，她提着两个花草圆球灯笼交给邮驿，千叮咛万嘱咐要交到太平公主手里。

　　.

　　嘉宁在得到杜檀昔的点头后，大早上背药箱出去了，树上蝉鸣此起彼伏，青梅经过，见杜檀昔倚在窗边看书，小声喊人搬来梯子驱蝉。

　　“断案史。”勾弦和寻霜来了，俩人背着包袱站在门口，勾弦递来一方砚台：“我们是来向你辞行的，叨扰许久，这是我在摊子上淘的，成色不错，就当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你们要走？”杜檀昔有些意外，道：“要不吃完午饭再走。”

　　“不了，”寻霜摇头，“现在天凉快，再耽误就热了。”

　　既如此，杜檀昔也不再挽留，送他们出了府。

　　“不好了不好了！”没走两步，嘉宁匆忙的身影跑来，突然间，药箱带子断裂，里面的东西哗啦啦落一地，她顾不得捡起，喊道：“不好了，武三思来了，看样子是要来找你问罪呢！”

　　杜檀昔心沉了半截，语气却异常冷静：“你们快走，嘉宁你赶紧躲到府里去。”

　　寻霜蹙眉，“不行，你有难，我们不能不讲义气，我要留下。”

　　勾弦点头：“阿姐留下我就留下。”

　　杜檀昔劝不动两个人，时间紧迫，现在最关键的是不能让武三思看见嘉宁，“嘉宁，你必须藏起来，快。”

　　嘉宁掉头往府里跑，杜檀昔稍稍安心，目光一转，见了掉在地上的东西，巷口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勾弦一个闪身，快速捡完，故意大声道：“多谢断案史多日的款待，我和阿姐感激不尽，现在我们要回汶县，以后有机会再聚，告辞。”

　　“谁也不许走。”

　　绣了‘唐’的旗帜在半空飘扬，武三思坐在马上，朝后摆手，军队停了下来，他冷眼扫过三人，落在杜檀昔身上，“杜檀昔，天堂有路你不走，非要走偏路，那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来人，给我搜。”

　　士兵闯入杜府，里面的仆人全被赶了出来。

　　“武尚书，我也是朝廷命官，无故闯入府中，是不是该有个解释？”

　　“解释？”武三思把玩马鞭，扬起的嘴角充满不屑，“天后的意思，这个解释够不够？”

　　崔侍郎说嘉宁郡主身患重病，送乡下静养去了，他半个字都不信，本来不想多管闲事，杜檀昔倒好，仗着天高皇帝远，胡作非为，以为自己多大的能耐，今天他就要让她记住，武家不是好惹的。

　　寻霜想起嘉宁藏在府里，眸中露出担忧，朝杜檀昔望去，杜檀昔神色依旧没有变化。

　　“回尚书，没搜到。”士兵陆陆续续回来禀报。

　　“不可能，你们仔细搜。”

　　杜檀昔见他有些气急败坏，笑道：“不知尚书在找什么，不如进府里喝杯茶，我帮你找。”

　　武三思似没听到，理也不理，勾弦紧张到后背湿了一层冷汗，听说没搜到，疑惑的同时心慢慢放了下来。

　　又搜了一遍，士兵还是没搜到，武三思不信也得信，这么大的府，他总不能一个人搜。

　　“杜檀昔接旨，”他不情不愿拿出圣旨，念道：“杜檀昔在职期间，兢兢业业，屡破奇案，实为当朝之典范，现赐杜檀昔三等伯爵，封号慎远，任甘州一州之断案史，即刻上任，钦此。”

　　“微臣接旨，天后万岁万万岁。”

　　她上前接过圣旨，发现攥不动，武三思握着圣旨另一端，皮笑肉不笑：“恭喜啊，慎远伯，恭喜升迁。”

　　从长安县到甘州，看似升实则贬，长安是富庶之地，一朝之都城，甘州荒凉多风沙，夏热冬冷，还有封号的“慎”字……好在保住一条性命。

　　杜檀昔当做听不懂，笑道：“尚书远道而来，真不进去坐坐？”

　　“不用了，走。”

　　待他走远，勾弦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要是武三思看见他怀里抱的东西，可不得了。

　　“他们是来找嘉宁？”寻霜看出来了，“她藏哪？”

　　“我也不清楚。”

　　杜檀昔低头望着手里的圣旨，这一天还是来了。

　　“在这呢。”

　　轻快的声音飘来，几人四处张望，见青蓝色衣袍的娘子从人群堆里挤了出来，杜檀昔看了好几眼，在看见标志性的小虎牙时认了出来，“学聪明了，我都差点没认出来。”

　　嘉宁换了一身侍女装，梳着双环髻，不仅肤色黑了，原本漂亮的眉眼也变了样，不细看还真认不出来。

　　“是青梅帮我化的，可吓死我了，当时一群人盯着我们看，还好他们笨，没看出来。”

　　还好……杜檀昔心里道。

　　“你要去甘州？那里好偏啊，不过你去哪我就要去哪，听说那里有骆驼，我还没骑过骆驼呢。”嘉宁有点期待了，也不知道骑骆驼和骑马有什么不一样。

　　“甘州?”寻霜喃喃念道，眉头蹙了起来，“甘州……”

　　“阿姐，我们该走了，不然天就热了。”勾弦把怀里的东西还给嘉宁，转头催道：“走吧。”

　　一些奇怪的画面涌入脑海，雨夜，古宅，满地的血，还有带着银面具的人……想到这些，剧烈的悲痛就要从心中涌出，这些不属于她的记忆，为什么会跑进她的脑海。

　　杜檀昔见寻霜脸色越来越白，定定立在那，身子颤栗，担心道：“你没事吧？”

　　勾弦伸手她的探了探额头，并不烫，又试着叫了几声，寻霜只瞪大双眼盯着前方，毫无反应。

　　“我看看。”嘉宁替她把脉，“心跳剧烈，神情惊恐，她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从出门到现在，他们都没说几句话，哪来的刺激？

　　勾弦见两人都盯着他，急忙摆手，“我不知道，今天不走了，再打扰一晚。”

　　他背起人进了府中，嘉宁要给寻霜扎针，忙跟了上去，杜檀昔看向手中的圣旨，天后要她即刻上任，今日收拾收拾，明天就可以走了。

　　她要离开，这座府也就不属于她了，仆人中不愿意去甘州的，发放三倍俸禄，另寻出路，愿意的，收拾了行李放到马车上。

　　甘州路远孤苦，不少仆人家都在长安附近，或者不愿去那么荒凉的地方，领完俸禄走了，只有青梅一个人背着行李，站在她的面前，“断案史，你去哪我就去哪。”

　　“你家人都在长安，确定要去？”杜檀昔劝她仔细考虑。

　　青梅坚定道：“是的，我愿意追随您。”

　　杜檀昔与她相识不过短短半年，她是个不爱说话的人，但很细心聪明，常常不用说，就提前把事情做好，杜檀昔再次劝道：“你要想好，去了甘州，可能一年半载回不来。”

　　“没关系，家里有其他兄弟姐妹照顾父母，您是我仰慕的人，就算为您付出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杜檀昔第一次听青梅说这些，她突然想到，或许在许多的寻常时刻，青梅都在默默观察、琢磨她的习性，让她觉得心有灵犀的，不是青梅天生与她合拍，而是一点一滴的积累。

　　这样一个人儿，杜檀昔感动之余，感慨也颇多，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如果我连自己的人都护不住，反而要你为我送命，岂不庸才？”

　　嘉宁插不上话，耸了耸肩爬上马车。

　　杜檀昔不想惊动长安官员和百姓，特意挑了个天微微亮的时辰，行至城门口，外头喊道：“长安县令赵盛求见断案史。”

　　马车停了下来，她掀开车帘，见他一人站在街上，道：“县令是有事吗？”

　　“实话实说，半年来，我心中一直不服气，为什么百姓服你但不服我这个县令，明明我能力不差，从不收礼，有案必办，也从没有误办过，所以我想请教你，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赵盛想了半年也没想明白，要说疑难杂案找杜檀昔，他没意见，可小到苍蝇的事也要找杜檀昔，百姓见了他，是客客气气绕道走，见了杜檀昔，是笑意满面似春风，他到底差在哪？

　　杜檀昔笑着摇头，“其实很简单，用真心换真心，你若是用真心办案，他们自然会理解你，但要是为了自己的政绩办案，又怎么能要求他们理解你？”

　　“两者有什么区别？”赵盛道：“同样是办案，把案子办好不就一样吗？”

　　“不一样，”她道：“你用真心办案，就会站在百姓的角度考虑问题，尽最大颜面去维护他们的尊严，他们都是有血有肉的人，不是能被暴力剥开的洋葱。你为了政绩办案，满脑子就只有升官发财，哪里还会记得自己也是老百姓，能力再强，案子破得再多，也没有办到百姓心坎里去。”

　　杜檀昔抬头望了望天色，“微风徐徐，最适合赶路不过，县令回去仔细想想吧，就此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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