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时雾

　　朝堂之上，周锦惜借用父亲的名义召开早朝。这是在周少昂监国以来已经很久没有的事情了，这些日子不光周锦惜不好过，那些实实在在为百姓考虑的百官哪一个都身心俱疲，偏生监国大人是一个都不见。

　　“储君殿下到。”李太监尖利的声音响起，可从未像今日一般神清气爽过。相比之下周锦惜这位储君真乃明君了。

　　百官震惊之余还是跪下行礼道：“参见储君殿下！”

　　这储君也已经是许久未见了，同在京城，他们不可能不知晓东宫被禁卫围了，美名其约保护储君殿下安全，实则是否为监禁，谁也不知晓。

　　周锦惜经幼白扶着站上原本君上的位置，众人惊讶的目光只会愈发深重，“众爱卿平身。”她身上的蟒袍一如之前，可站的位置早已不再是殿下。

　　也有之前便孤身支持周锦惜的大臣，鼻子酸涩，宛如看着自己家的孩子站上高位。更多的人在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直到最后俞太傅面色如常跪拜道：“恭迎储君殿下继承大统。”

　　当下，殿下一片哗然，众臣纷纷跟言。周锦惜深吸一口气，曾经期望的被认可来的太过突然，令她有些恍如隔世，宣布道：“监国大人监国不力，致使大平民不聊生。现下已押入天牢等候父皇发落。日后本宫代为监国，众卿可重新上奏奏折，本宫定如实批阅。”

　　这番话就像一根定心针，顿时将殿下众臣的心安抚好，大家纷纷松了口气。幸好，幸好周锦惜拿回大权，否则他们定要看着这些自己这么些年打拼下来的心血付诸东流，倘若真的国破家亡，哪里还有他们这些前朝老臣的容身之地！

　　俞太傅手持笏板上前一步禀报道：“康王谋反，大军压境现如今在番城附近驻扎军营，西凉王狼子野心从大平西部入境，虽大平已派出大半军力，可还是无法与之抗衡。”

　　“太傅大人放心，昨日父亲已然下令沈淮书将军会连夜带兵突围番城，另外大平会再加派人手前往大平西部堵住西凉王来犯。至于都城，即日起关闭城门，不再接受外来人口，城内接受审查，务必查出左都御史余党一并处置！”

　　周锦惜虽脸色苍白但话语依旧掷地有声，坐在高座前声音振聋发聩。

　　“是！殿下英明！”

　　众臣纷纷跪倒在地，无不热泪盈眶。

　　还好，大平有救了。

　　自周锦惜下达命令之后，都城被封，隔日沈淮书便带兵去了西北边境，还好这一次没有内忧军队一路往前，康王军队连连败退。

　　周锦惜坐在屏风外笑道：“你女婿厉害着呢，勿要担心了。”元后前几日因为担忧君上安危也已经几日未曾合眼，君上苏醒以后听说了周少昂一事急火攻心，又是多吃了好几帖药，这才好转一些。

　　将手边的药汤递给元后叹了口气道：“辛苦你们了。”

　　他自认为自己没什么太大能力，能替大皇兄守住江山，护妻女周全已是万幸，可没想到纵使只有这点要求，还是有人不肯放过他们。

　　他也只能寄希望于锦惜，他这个女儿比自己有出息的多。

　　周锦惜看着元后唉声叹气的从屏风后面出来道：“不是担心阿烨，是担心你。你看看你父亲坐在那个位置上这么多年，除了累出一身病，可还有别的？我们不想你这么累。”

　　周锦惜温和的笑着道：“女儿自然知道。可是总有一日那责任我也要担起来的，过两日父亲大好便也用不上我了。”

　　“我与你母亲商量过了，日后这位置便传给你了，我啊是实在做不下去了。”君上摇摇头无奈道，从前总觉得锦惜还小，想等这江山稳固些再给她，没想到如今倒是自己先不中用了。

　　风华说的对，儿孙自有儿孙福。

　　周锦惜一愣，没想到易位来的如此突然，她本也没想着去担这个位置。于是当即跪在地上道：“女儿定不负重托，将大平祖业守好。”

　　君上如今不怀疑她这话，周少昂与康王一事多亏她与沈淮书了。说起来康王，他也是一阵头疼，自己这位皇兄当年也不是什么对皇位上心的主，这才在大皇兄手底下逃出生天。

　　没想到属他对他们这一家威胁最大，竟是差点丢了性命。于是只能感叹，什么兄弟亲情，竟然真的比不过一个皇位的权势。

　　“父亲，儿臣有话说。”周锦惜突然神色严肃的道。君上一愣，便眼带笑意的对元后说自己想吃芋圆酥饼了让元后去取，元后笑骂他刚好一些就这般贪嘴，但还是转身出去去了厨房。

　　周锦惜知道这是父亲在支开母亲，跪在地上并未起身，而是道：“淮书寄回来的家信中提到，康王当年有一心腹，乃是大叔伯身边的太监，此人虽然自小在大叔伯身边长大，但实际上是康王府上的家生子，从小便被派在大皇子府里。”

　　君上脸色突变，他听懂了周锦惜的言下之意，大皇兄突然暴毙从前身体康健不近女色，为何会突然暴毙？思来想去应当就是身边人出了问题，可是当时他们一家远在汝南，等进都城的时候先帝身边的人早就四散找不到踪影，又怎么娶追究是谁动的手？

　　“你是说....”君上惊讶的起身，要不是顾忌着身上病气不好传给锦惜恐怕都会激动的直接在屋子里踱步了。

　　周锦惜继续道：“淮书是在进番城路上遇上这个家生子的，大叔父的事情距今也已经有十几年了，那家生子从少年郎成了中年人，但却穷困潦倒跪在军前乞讨。起初淮书也有怀疑是陷阱，可是他说他是拼死从康王手下逃出来的。”

　　这位家生子当年助康王毒杀君上，乃是诛九族的罪过。可是无奈身家性命都在康王手里攥着，事成之后他被秘密送往边关，说是给他养老实则就是杀人灭口！他见多了这种事情，哪里不懂？便趁着路途中逃走，沿途装成难民乞丐，这才躲过一次又一次的审查，这一流浪便是十几年。

　　这段时间听说边境在打仗，他早已没了家人，再这么厮混下去也没了意义，实在气愤命运不公，便用身子挡住了马蹄，最后才能将真相揭露。

　　君上听在耳朵里，心惊不已。这桩隔了十几年的旧案，没想到竟然会以这种方式被揭露，实在是令人感到可笑。

　　“既如此，待阿烨打了胜仗那日便将康王数罪并罚。”君上声音有些止不住的颤抖，明明自己心下早有定论，可是真相真的摆在眼前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他那个不可一世，远远甩开他们兄弟几人几条街的大皇兄，从小便是人中龙凤。虽说为人不由分说了一些，但实际上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最后也孤零零的死在了皇位上。

　　君上真不明白，为了那个位置究竟还要付出多少条人命，踩着多少人的尸体才能坐上去？他坐了十几年，只得来一个厌烦罢了。

　　周锦惜告退走出房间，别看她父亲看上去无事，实则心底有多么惊涛骇浪谁都不曾知晓。不一会，屋中传来脸盆被人碰倒的声音，周锦惜便只能叹了口气慢慢走回宣室殿。

　　她如今住在母后寝宫里，沈夫人也被接过来同住，沈老将军毕竟是外男不好住在后宫，便只能住在君上书房里，他整日与君上一同下棋论剑，日子过得倒是舒坦。按他自己的话说，那便是只要不让他去与那些文官纠缠，便是万幸。

　　此话周锦惜倒是认同，她之前也最是头疼与这些文官在嘴上争个输赢。偏生他们还一个比一个会说，令周锦惜每每头疼的不行。

　　“锦惜回来了，尝尝我的手艺。”沈夫人自从能时不时收到沈淮书家书开始，脸上笑容多了起来，好像回到了之前的那般状态。

　　眼下元后还在君上寝宫，宣室殿只有她们二位主子，周锦惜对于沈夫人的手艺不太敢苟同，但是也能尚且尝上一口，随后道：“沈夫人手艺一如既往的好。”

　　沈夫人也是个有自知之明的，垂头丧气让人将吃食撤下去。她果然不是那个做饭的料，之前都有侍女帮衬，如今完全一个人是实在不太行了。

　　周锦惜笑着安慰她，让她不必太过着急。厨艺这东西本就不是一撮而就。说来说去还不是沈夫人想趁着这时候学学，等沈淮书凯旋那日给他做一桌子菜吃。

　　二人坐在桌子前正说着话，外面侍女慌慌张张进来禀报：“储君殿下，沈夫人！二公主殿下在御花园里失足落水了！”

　　周锦惜腾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脸色凝重的问道：“发生什么了？”

　　虽然周少昂和左都御史的事情牵扯甚广，但是念在良婕妤这么些年安分守己的份儿上，周锦惜和君上都没有想过动她们。

　　更别说是周柔，不管怎么说，周柔都是君上的血肉，总没有哥哥犯错妹妹承担的道理。但是如今这么一出，可是将周锦惜打的措手不及。

　　这边沈夫人与周锦惜一同往御花园走，一边侍女急切道：“元后娘娘本要去御膳房拿糕点，路上碰到良婕妤和二公主殿下还有太妃娘娘，这么些年元后娘娘对她们多有避让，没想到如今还是撞上了。太妃娘娘本就因为大皇子殿下入狱的事情心烦，遇上元后娘娘难免....”

　　周锦惜神色凝重，质问道：“这与我母亲有何关系？那周柔又是怎么一回事！”

　　“二公主殿下对元后出言不逊，在上前的途中不甚跌下岸边，又因为不会水....所以就....”侍女说话越来越小声，这事本就是周柔和太妃找事，但是如今情况。

　　还是等储君过去自己看吧。

　　一向便明白太妃不是善茬的周锦惜眼见着周柔坐在岸边全身上下湿透了，身上被一个宽大的袍子包裹住，在良婕妤怀里瑟瑟发抖，只是神色依旧不善的看向元后。

　　脸色苍白不敢辩解的元后站在一旁正对面便是太妃娘娘。

　　“你若还认我这个母亲，便跪下！”太妃娘娘神色愠怒道。

　　元后轻轻咬着嘴唇，不知所措的看向身边婢女，虽然有理可也说不清。

　　“二公主殿下对母后出言不逊自己跌下水池，太妃娘娘却对着母后发火，恐怕是不妥吧？”周锦惜厉声在不远处还未见人便见其声道。

　　远见着周锦惜一身枣红色华服，身边站着一位朝廷命妇沈夫人，太妃娘娘顿时觉得脸上挂不住，没想到周锦惜竟然敢顶嘴，更加不悦道：“大胆！我是你祖母，谁许你这么与我讲话的？”

　　良婕妤看见周锦惜的脸庞，暗暗在底下收紧了拳头，她还不至于忘了正是眼前这位将自己儿子送进了牢狱。

　　她后来偷偷在父亲亲信的帮助下去看过一次儿子，本想着连夜将他送离京城，可没想到那孩子竟然说不会再离开自己长姐身边，可是将良婕妤大惊失色。

　　可惜她一向说不动这位儿子，只能一步三回头的作罢。就是这个女人，良婕妤目光盯上周锦惜，只后悔当年下的药不够毒，竟然没能毒死她！

　　周锦惜浑然不觉，冷笑道：“太妃娘娘既不是大叔父皇额娘，也不是我父皇的皇额娘，到底是哪门子的祖母？当年父亲心软没将太妃娘娘送离都城前往龙山寺，是否太妃娘娘就真的以为自己是父皇的皇额娘了？”

　　这些话从前她不敢说，因为总要顾忌着父亲这个中间人，若是让这个老太婆闹到父亲那里，父亲只会让她忍气吞声，更别说如今自己执掌国事，也无人敢在这上面做文章了。

　　周锦惜只觉得自己终有一天能将自己想说的想做的全都做出来的感觉，真的很好。太妃娘娘听罢顿时瞠目结舌，从前这宫中可是无人敢对她说半个不字，如今竟然被个孙辈说了这般话。

　　“你...你好得很！待我禀告你父亲，看看你父亲如何治你一个不孝之罪！”太妃娘娘指着周锦惜，连连说了几个你，这才憋出来一句气急败坏的话。

　　沈夫人站在元后身旁，将元后护在身后，毕竟是对方家事她也不好插嘴，但其实白眼早就翻到天上去了。

　　“那便劳烦太妃娘娘亲自跑一趟了，看看父亲是见，还是不见。”周锦惜上下打量一下这位老太太，从前她可没少给自己下绊子。

　　周锦惜招手吩咐道：“来人，将太妃娘娘扶回去，既然太妃娘娘年纪大了，有些老糊涂了，那便以后待在寿康殿中不必再出来了。如今正是国力不足的时候，宫中自然也要节俭些，不必要的下人便撤了吧。”

　　她一字一句的看着太妃娘娘说道，每一个字都在太妃娘娘崩溃的边缘，“你想禁我的足？”太妃惊讶的质问道。

　　周锦惜瞥了她一眼道：“看来果真是糊涂了，还愣着干什么？”

　　大家都不是傻子，如今这个宫里究竟谁说了算。太监宫女顿时一拥而上将太妃簇拥着回了寿康殿，就算是人走出去了几十米还能听到太妃的秃骂声。

　　这太妃在成为先帝妃子之前身份并不算很高，若说论起来教养，还真是不敢说有多少。沈夫人暗自给周锦惜比了个大拇指，这个行事作风倒是比她那个拎不清的爹好上许多。

　　周锦惜轻轻勾起嘴角吐出一口浊气。而后转身将良婕妤扶起来道：“皇弟的事情....是左都御史的问题，我们没有想过牵连到你，周柔生性顽劣，你是明事理的。只要日后好好过日子，我便能保你们在后宫安然无恙。”

　　二人本就是罪臣之女，按理来说左都御史被捉拿归案后，自是要受到牵连的。但是周锦惜这番话算是给了她们母女一个保障。

　　良婕妤紧紧掐着自己手帕之下的白皙的掌心肉，一边低眉顺眼的笑笑道：“妾身知晓了。”随后便领着周柔往自己寝宫的地方走去。

　　周柔起身的一瞬与周锦惜对视，却猛然发现一种高高在上悲悯的目光。向来不可一世的周柔立时觉得自己遭受了侮辱，还未等说话，最后还是被自己母亲带走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