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逸速度【星际】

　　时隐时现的空间仿佛被一层薄雾笼罩，仍依稀可见星舰数量之多，一眼望不到头。共和国所有战斗星舰无论大小全体出动，天空却不昏暗，红色的共和国旗帜遮天蔽日，围绕苍穹光轮猎猎抖动。然而只有足够优秀的异能者，才能看见之壮丽雄浑——

　　细看之下，风云变幻的光谱实在妙不可言，红色主体下更是流逸着绚丽至极的各种宇宙色彩，像极了宇宙中最美丽神秘的NGC6543号星云，从遥远的星际落到人眼跟前。凤凰的空间，就是这片壮观迤逦的星云核心——一颗正在谢幕的恒星，正不断向宇宙抛洒自己炙热的气体外壳，仿佛是要把所有隐藏的能量在最后时刻加倍释放，只为惊艳世人。
　　但那根本不是什么美好浪漫的光谱，而是……

　　共和国的八大集团军，共计一百七十万两千零六人现役军人，尽数汇集J星上空，俯瞰陨石利刃！这一次他们不做城墙，不后退，既然荣耀之鹰不复，那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荣耀之鹰，誓与引磁核共存亡。
　　可他们无一人能够靠近陨石利刃，仅能在距陨石利刃百里之外的上空待命。

　　夏林贞大骇，面上却是风平浪静，昔拉一声暴吼怎么会召来凤凰的空间？还是说只是恰好？难道夏澜生还有什么未知力量？夏林贞火速操控昔拉大脑神经，好在昔拉还听从他的命令，挣脱束缚，从高空跃下，落在陨石利刃一侧。

　　星舰的炮筒调转，瞄准昔拉，夏澜生狠一闭眼，恨这浆糊脑袋。以前，阮秋最是听他话，他说东阮秋鸣不舍得往西，现在倒好，除了他的话谁的都听。这要放在过去，夏澜生非要好好收拾一顿这不听话的家伙，可是现在，他连道歉都是徒劳，那机甲的铁脑袋，还会听他一言吗？阮秋鸣……笨蛋，你走啊，你快走啊！

　　炮筒的位置不断微调，修妮坚的声音从上空遥遥传来：“元首陛下，请您登舰！”

　　夏澜生登舰，机甲怪物就威胁不得夏澜生的性命，那么火力全开，相信在陨石利刃的保护下，引磁核不受任何损害，他们便能将这帮无法无天的外域败类血洗一空。

　　洛克和顾凛携带第五第六集团军的星舰下沉，炮火对准夏林贞的部队。这二位首当其冲，竟是打开舱门，身着防护服直接跃下高空，身后是密密匝匝的集团军将士，他二人却是拉开白银铬甲，将自己的士兵和陨石利刃格挡在身后。

　　“洛克，这里我来！”顾凛挡在洛克身前，冒着枪林弹雨向敌军冲锋。

　　“逞英雄的事，我怎好输给你一个山野莽夫？”洛克还有闲情逸致拿顾凛打趣。他知道顾凛已是必死之人，修妮端已死，顾凛亦将命不久矣：“我前些日子也有了向导，很可爱的一小孩儿，人在那头等我呢，我知道的。”

　　就在星舰上时，洛克忽然心脏剧痛，他知道，杰瑞斯已死。他的向导，已死。

　　他们原是没有感情基础的，建立终生标记不过是杰瑞斯的请求。在J星，灰塔，他曾见过初来乍到的杰瑞斯，那时就觉得这孩子漂亮可爱，就是太过胆小，洛克也从没有把这样一个小孩放在过心里。只不过按照J星的管理条例，对这个头一回造访J星的小向导有过几次例行询问，以表哨兵对向导的尊重，更为表示J星军官对白塔向导——元老院对小殿下的优待的重视。谁知这个几面之缘的小向导心思单纯到令人害怕呢？是石头都焐热了吧。

　　在洛克被降职为匹司宫殿近卫官首领期间，起初他是不知道一切不过是夏澜生开始怀疑自己的“亲哥哥”，为从元老院手中保下他。那时他消沉至极，两耳不闻窗外事，也没人愿意搭理他，就只有这个偶尔被元老院送进匹司宫殿的小向导会从窗口伸出脑袋，怯怯地看他一眼。洛克不耐烦地躲着，怕元首陛下的向导之一给自己带来麻烦，他已经够倒霉了，他认了这保护不利的罪名，可不想再沾染是非。
　　后来被莫名扣上私通的罪名关入死牢，这小向导却执着的很，几次趁着没人来到死牢，用口型小声叫他“中将大人”，又因为听得一点动静，兔子似的逃走。他还算哪门子的中将？倒是这小向导的气息一日弱过一日，看着活不久了似的，让人想起那可怜的阮少将。
　　再一想，这胆小的家伙竟然敢精神力操控死牢看守，那可都是一二级的哨兵啊，小杰瑞斯的胆子还真是出人意料，都长在了歪处，冒这么大的风险，那么多次叫住他，到头来却只是为了来告诉他，“中将大人，我看您的肩章松了，给你缝一下好吗？”

　　肩上的勋章不再是第五集团军的铁盾和金星，而是象征近卫官的一道金线，没什么意义的，可那小家伙却不懂，几次三番前来，原是以为肩章对于军人的意义高于生命。杰瑞斯说，很感谢洛克在J星的照顾，他心存感恩，一直想找机会报答。洛克想，他有照顾这小孩吗？充其量只是没有难为他，没有对他的一级向导素产生过什么想法，却是平白无故得了这样的感激，真是让人觉得啼笑皆非。

　　杰瑞斯在死牢里还信誓旦旦地保证过，说洛克不会死。洛克当时就想，这小白痴，真是不可理喻，最终却还是脱下外套，让那孩子赶紧缝补了肩章就走。

　　后来再遇杰瑞斯，是机缘巧合，更没想到的是，杰瑞斯竟开口就提出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请求。他要洛克标记他，因为他觉得洛克是个正直的好人。他正直吗？洛克想，不过是在死牢里没有听从元老院的游说，给夏澜生背后一刀罢了，他也不是为了夏澜生，他只是看清了元老院的嘴脸。他不是好人，没有太坚定的信仰，可有个人，愿意以向导最珍贵的终生标记来信他。

　　杰瑞斯说自己被临时标记过三次，大抵是自己胆子太小导致心理作用更甚，后遗症很是难熬，元首陛下不要他，以后也不会有哨兵要他了，他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够做回自己，共和国迟早会有一场恶战，那个时候，他想像一个一级向导的样子，有荣耀之鹰向导战士们一星半点的影子，堂堂正正挺起胸膛，保卫自己的国家。洛克不同意，哪有数面之缘就建立终生标记的，可他也无法果断拒绝——直觉告诉他，他和杰瑞斯的契合度一定很高。
　　可他那时已是上将了，身后有无数兄弟，性命都别在他身上，他的生死只能交给战场，不能有软肋。

　　“难道你不想你的异能更上一层吗？”杰瑞斯一句反问让洛克沉默。哨向之间的契合度是高是低，从第一面相见时是否愿意往来就能猜出端倪。杰瑞斯恳请洛克为他们之间的契合度做一次检测，95%，比杰瑞斯和夏澜生之间的契合度还要高，若建立终生标记，可以让杰瑞斯不再受从前临时标记的影响，也可以让洛克从一级哨兵的中上游，跻身顶端之列。

　　他们便是这样交换了彼此，没有一个得当的环境，没有一个温馨的夜晚，就在湖边匆匆野合。事后，杰瑞斯说，“如果有一天我死去，请您收下我的精神体，它也许对您并无多大帮助，起码也能够让您在接下来的战争中平平安安。再见了，好人洛克中……上将。”杰瑞斯学着荣耀之鹰的军礼，做得有气无力，那双湛蓝的眼睛却是最清朗的晴空，洛克的心跳快了。

　　洛克在不久前收到了一只温驯的麋鹿，那犄角很是漂亮，挂了冰凌，眼睛像蓝冰一样，似乎哭泣过，那精神体在到他体内的一瞬间，他听见了杰瑞斯的声音，那样唯唯诺诺，又是那样果敢坚强：“对不起，洛克上将，您是个好人，请……胜利。”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因为洛克爱上了杰瑞斯，在准备这次战役之前便把他送回了白塔，是杰瑞斯自己又跑了出来，一个顶级的一级向导要逃跑，还真是件让人伤脑筋的事。杰瑞斯的对不起，是对不起自己的自作主张，也是从洛克的行为中察觉到了那隐秘的爱意。可是杰瑞斯的向导素会爱上洛克，心却不会。他学荣耀之鹰，是因为他第一次心动的人，就是那个荣耀之鹰的少将。

　　他爱不到他想爱的人，就完成那梦中人的愿望，走荣耀之鹰的路，忠诚。忠于自己，忠于……那和自己有94%契合度的元首陛下。在被元首陛下虐待时，因为高契合度，因为他指根的红痣，杰瑞斯总是被要求来讲阮少将的故事，他和阮少将在白塔其实也并无太多交集，他讲的，大多是他想象出来的——他太懂连暗恋都不敢表露出来的心了。顶级一级向导，共情能力也很可观，他懂最脆弱的黑暗哨兵在最痛苦彷徨时，心里那点光亮是为谁点燃。

　　如果阮秋鸣和元首陛下能修成正果，就好了。这是杰瑞斯离开匹司宫殿前最后的祝福，也是让自己在外域联盟军前暴露的决心。他的天真让他相信，误会被解开，一切就能重来。他的傻也在此，这世间的误会，哪里是都那么容易解开的？时间回溯，也多的是物是人非。

　　现在的顾凛和洛克都有两个精神体，来自他们有过终生标记的伴侣，唯一伴侣。对伴侣的忠诚让他们会在不久后死亡，可伴侣对他们的精神体赠与，却让这两个人在得到另一个精神体的时候都知道，他们会有二次生命，用对方的精神体再活下去。
　　不过他们不打算要了，枪和玫瑰是他们对爱人的至高献礼，也是对国家的忠诚。玫瑰不复，便是枪支对准敌人的时候，同时，他们也做好被敌人毙命的准备。没关系，他们的另一半走的时间都不长，到了那一边再见，该骂的骂，该打的就认打，向导们最是好哄，说几句好话耳根子就软了，他们都追到那里了，还不原谅吗？不原谅一个不懂珍惜的哨兵伴侣，总该原谅共和国的英雄吧，他们可是有免死金牌呢，会被原谅的。

　　两个精神体一个防御一个攻击，那防御力还都来自一级向导的精神体，不比白银铬甲坚固，却比白银铬甲更让人心安，从而拼尽全力。顾凛和洛克形成两翼，疾风骤雨杀向夏林贞，就在这时，机甲昔拉撕开阻挠集团军的白银铬甲，横扫千军势如破竹地冲向夏林贞，似要保护自己的主人！只见夏澜生不顾修妮坚的呼喊，抓住机甲怪兽拦腰往回拖。

　　不知何故，凤凰不听他的指令，夏澜生的血液再次开始凝固，他的行动力在倒计时，仅剩的时间他不能再拖延，洛克已经重伤，还在勇往无前，顾凛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的两支集团军现在已经大换血过，都是失去向导或是没有向导、无惧死亡的敢死队，至于其余集团军的主力，重点则是保护陨石利刃和引磁核。
　　……他没有援手。那种让人力不从心的无助感，险要再次生吞夏澜生，觉得自己无用至极，如三岁小儿，总要指着别人才能活。

　　他使出全力，将机甲人拖回陨石利刃跟前，一声怒吼让自己吐出一口冰冷浊气，也擒住星舰抛下来的绳索。夏澜生不管不顾，用绳索把机甲人捆了个结结实实，他无法召唤凤凰，凤凰也不肯给他借力，他只能凭着自身还未散尽的力气，把这块笨铁带走。唯有庆幸星舰都有拒磁化涂层，被机甲吸附不了，然而机甲还在源源不断吸收J星的金属，尤其是这地下的。很快，最危险的就会是这副机甲，那相当于一个巨大的金属能量场。

　　“修妮坚，一半星舰返航！”返航，把这块讨厌的笨铁带回主星，关起来……救他。

　　命令间，夏澜生飞驰进敌军部队核心，双眼通红，他暴走了，黑暗哨兵……苏醒了！夏澜生硬和凤凰抢夺力量，对自己百害无一利，幸而他还有一棵扶桑树，不受凤凰空间的限制，他就凭母亲的精神体强行压制凤凰，以完全唤醒自己黑暗哨兵的异能。电光火石间，那头星舰还纹丝未动，夏澜生便已跳上夏林贞的原子能舱，徒手掰开白银铬甲，接着是原子能舱的舱门。夏林贞看见一只血糊糊的手冲自己的脸伸了过来，那手带血带火，模糊不清，仿若幻觉出现，让他觉得那手是不正常的大，异样的凶。

　　修长的手指攫住夏林贞的肩膀，手指一捻，便是骨骼错位的声音。

　　“杰瑞斯没有被元老院的哨兵终生标记过。”这是夏澜生说的第一句话。

　　“阮秋鸣……无论何种形态，都记得我。”第二句话音刚落，夏澜生钻进原子能舱，双头银狐立时乍现，却在面对那扶桑树的虚影时低垂了头颅。狐狸怯了，后天才完整的精神体如何与天生神力较量？一狡猾成性的畜生，如何与九个白轮带来的光明抗衡？但夏林贞不惧，他的不惧让双头银狐很快抬起头颅，挡在他身前，对准夏澜生的心脏欲要故技重施。
　　直到这时夏林贞才亲眼看见，自己精神体的辐射被九个白轮尽数吞没，根本……根本就没有进入夏澜生的身体！过去是可行的，一定是夏澜生完全觉醒后才无用的，好一个夏澜生，果然是奸诈之人的种，从头到尾都在做戏，在他面前做的傀儡模样，让他疏忽大意！

　　可他还有得意武器呢！夏林贞一只臂膀被废，另一只手却是灵活转动指间“戒指”，既然夏澜生要他的命，那就看看到底谁的动作更快！
　　那该死的阮秋鸣害他损失众多机甲战士，整整一个刺杀军团。不过阮秋鸣也从中得到了教训，他还有的后招，都要多亏阮秋鸣的基因、血清、细胞、大脑神经元……

　　夏林贞在阮秋鸣清醒的时候从他身上取走各种东西，这都是阮秋鸣该受的惩罚，痛得没有眼泪也不肯说一句话的人，呵……哈哈哈……

　　罪有应得！

　　“昔拉，让你的孩子们觉醒吧！”夏林贞话音刚落，就见与集团军厮杀正酣的外域联盟军各个静止，人仿佛是智机的投影，明明是活生生的模样，但子弹穿膛而过，竟不受丝毫阻隔——是虚拟化的人，正原地被一根根银丝光线神经连接！只是眨眼功夫，外域联盟军尽数改头换面，成了一个又一个机甲战士。他们比昔拉小的多，却是比最高大的黑暗哨兵还要庞大不少，且刀枪不入，钢筋铁骨，生命囊中有维持二次生命的DNA元，是……不死者。

　　战况急转直下，集团军登时落了下风，只见一机甲战士的刀足高举，“咔嚓”，山穷水尽的洛的头颅落地，咕噜噜滚进尘埃里。
　　顾凛成了只刺猬，前后左右，但凡有丝毫空隙，就被刀足贯穿。他被机甲战士们合力高高举起，像抢食的秃鹫把人四分五裂，而那些机甲战士毫无人性，像一群沉浸在争夺皮球游戏里的海狮，欢呼嘶吼。

　　洛克，顾凛……
　　伴侣们的精神体已经救过他们一次，他们身上的防护服早已千疮百孔，此时……人就这么真的没了，战争无情，生命如草芥，英雄们没有可歌可泣的壮烈，只有惨不忍睹的碎尸。

　　异能者们再是登峰造极，也不是机甲人的敌手，机甲昔拉源源不断地输送自己的能量给这些机甲战士，就像一个狮子母亲，鼓励自己的幼崽去血腥杀戮，却不是为了生存，而是为了乐趣。他们以活人之命为乐，为功勋，为求得主人奖赏的成绩。

　　昔拉让外域联盟军的战斗力猛增，夏澜生在恐惧和无力感之间挣扎，阮秋鸣不能这样下去，就算有一天他们迎来胜利，阮秋鸣……也是杀戮了自己同胞的罪人，没人会原谅他，永远没人会原谅他，可他本来该是国家最伟大的英雄啊。
　　夏澜生欲要回去，突然，夏林贞将神经毒素注入夏澜生的手臂，夏澜生反手擒住夏林贞的手指，却静止了须臾。神经毒素能够暂时中断大脑与精神世界的联系，如此，夏澜生会在一段时间内彻底失去对凤凰的控制，那六个还在凤凰空间里的共和国集团军——

　　会被困在另一个时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战争失利，看着国破家亡，看着他们视为精神领袖的夏澜生……成为外域联盟的宝贵“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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