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崩乐坏

　　典刑司控制太官署的第二日，给了所有人纸笔，要求他们写自己的名字。
　　很多人不识字，有些能勉强写个名字，有些连名字都不会写，写的时候还在问别人。
　　不过这不重要。
　　秋景深要让嫌犯察觉不出他的目标只是库房中的归附之人。
　　同一时间，典刑司司员已潜入几个目标人物的住处，进行血迹检测。
　　“我写好了，”张祭伯说，“可以回去了吗？”
　　典刑司司员验过后让他走了。
　　他有信心不被认出，他能写好几种字迹，改膳食单时特意用的不常写的那种。
　　典刑司要凭字迹抓到他，可没那么容易。
　　离开那里后，他朝库房走去，一路一个人都没有，大中午的，都在午休吧。
　　途中有一丛竹林，阳光透过重重叠叠的叶片漏下来，在地面上晃着。
　　他走过那片竹林，从晃动的阳光中走过，忽然地，一丝银光闪了一下，在午时的热力中，他慢慢倒下的身影显得很模糊。
　　典刑司发现尸首的时候，他满脸都是恐惧与不解的表情。
　　咽喉上插着一枚亮闪闪的暗器。

　　得知太官署发生的事，王宠沉默了一会儿。
　　有人敲门，秋景深出去了，至傍晚，才返回。
　　王宠见他脸色阴沉，“帝阁死了个侍女，与张祭伯的死因一模一样。北斗御宣布全面戒严，没有玄帝与公主的手令，不允许任何人出入帝垣。”
　　王宠平静地说，“死的那个侍女，是不是叫绣衾？”
　　秋景深一震，“你怎么知道？”
　　“你给我看过名单。典刑司包围太官署的时候，她正在探访张祭伯。”
　　“王掌司真是好记性。”
　　“夜里去探访的，说明是私交，考虑到张祭伯细作的身份，这位私交很大可能也是细作，我们的对手十分谨慎，只要有一丝暴露的风险，立刻就会灭口。”
　　“但这件事同时也暴露了其他的讯息——”
　　王宠点点头，“所见略同，所以我想验证一下，秋掌司，请让公主配合做一件事，‘请大盈司司员吃番猪肉羹’。”
　　秋景深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夜。
　　卞扶苏想着最后见到绣衾的场景。
　　她奉掌司的命令为帝阁送去一些物品，是绣衾负责接收的。
　　四下无人时，绣衾急急地对她说，“玄帝确实不在。”
　　她严厉地看了她一眼，“别傻了，你还没想明白吗？如果王宠真有名单，典刑司为何还不来抓我们？因为名单里根本就没有我们几个的名字，他就是想逼我们自己现身。只要我们别动，没人能找到我们，留下来才是安全的。”
　　“不，因为典刑司怀疑王宠才是细作，他拱出我们只是在找替罪羊，所以他们不相信他的话！”
　　卞扶苏叹了一口气，“我都说了，典刑司和王宠只是在做戏。”
　　“难道为了逼出我们，还要玄帝配合做戏？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如果玄帝真的不在邪域，典刑司是怎么拿到玄帝的命令的？没有玄帝的命令，他们是不可能去抓掌司的！”
　　“那他为什么还要这样说，不是立刻就被戳穿了吗？！”
　　“王宠不会犯错，”卞扶苏加强语气，“他所有的‘失误’，都是有意为之。”
　　有人来了。
　　她快速地说，“我不能停留太久，记住，千万别走，也千万别私下找任何人，否则别怪不疑无情。”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今日午后，北斗御忽然宣布禁止出入帝垣，她猜测帝阁内有意外发生，担心是绣衾出事了。
　　难道是她私自逃走，被不疑……
　　她辗转反侧，一夜未眠，天亮时，忽然有人来通知他们，说公主为感谢大盈司，特意亲自煮了番猪肉羹，会请侍女一一送到房内。
　　同时，公主将与狐掌司为大盈司的各位进行祝祷，祝祷将于午时结束，局时狐掌司会敲响建鼓，请大家听到鼓声后，准时食用肉羹。

　　卞扶苏的警觉性一下子拔到了顶点。
　　“番猪肉羹”？
　　张祭伯一定暴露了。
　　在他抖出其他人之前，不疑一定灭口了。否则典刑司会直接来抓她，而不是搞什么赐食大盈司。
　　只有细作知道“番猪肉羹”是什么，如果公开赐食，傻子都知道要装作不知情地吃掉，之所以让他们单独在自己的房间里吃，就是为了看会不会有人直接倒掉。
　　肯定有人在暗中监视。
　　王宠，她冷冷地想，我才不会中你的计。
　　她正常地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与其他同僚偶尔讨论下公主赐食、狐掌司祝祷的事，接近午时，大家都回到了自己的房内。
　　果然有一碗温热的肉羹等着她。
　　她平静地端起来，羹汤带着一股古怪的肉香味，她克制住自己，什么都不去想。
　　鼓声远远地传来了，庄重肃穆。
　　她以与这鼓声相配的庄重神态食下肉羹——
　　公主的厨艺真是让人不敢恭维，再配上原本就有些古怪的肉味，她只觉一阵一阵地犯恶心，努力吃了半碗，忽然无法克制地全部吐了出来——
　　那个瞬间，恐惧攫住了她。
　　她害怕那个在暗中观察的人记录下她的异常——
　　没想到，即使理智已经告诉自己必须要吃掉这碗肉羹，本能却在顽固地拒绝——
　　不，她忽然清醒过来，不对！
　　是这肉羹有问题！
　　但是为什么？
　　她还没来得及细细思索，寒光只一闪。
　　鲜血从喉间涌出时，她忽然明白了王宠的真意——

　　他的目标不是她，而是不疑。

　　从一开始，他的目的就不是逼他们暴露。
　　说出玄帝不在邪域这么明显的谎话，就是要他们老老实实地留下来。

　　他要他们全部死。

　　他们知道一些他不想其他人知道的事。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然而已经太晚了。

　　不疑是在那个负责暗中监视卞扶苏的典刑司司员离去后，才出的手。
　　虽然不知道为何大盈司会被秋景深盯上，但他必须来盯着卞扶苏。
　　不管她是倒掉也好，吐了也好，他都会杀了她。
　　她吐了。
　　那名典刑司司员立刻去汇报了，他必须出手，他忘不掉她临死前的眼神，似乎有很多话很多话想告诉他。
　　没有时间停留，公主要求大盈司司员同时食用肉羹，秋景深要求他们立刻回报，稍晚就会被怀疑。
　　因此，杀掉卞扶苏之后，他也立刻赶回去汇报。
　　他并不关心自己被安排监视的那名大盈司司员有什么异常。
　　毕竟，除了卞扶苏，其他人并不知道番猪肉是什么。
　　他来到秋景深面前，报了自己负责的那位大盈司司员的名字，看着秋景深的手指从名单上划过。
　　“没有异常。”他说。
　　秋景深的动作忽然顿了一下，而后，他抬头，深沉地看了他一眼。
　　“明白了，”秋景深说，低下头去记录，“回去吧。”
　　他看见那名大盈司司员的名字旁边写着自己的名字。
　　一种无来由的违和感从心头渐渐升起，他转身离去，始终觉得背后的秋景深在注视着自己。
　　离开那间屋子，他碰上另一个来汇报的同僚，“你那里怎么样？”他随口一问。
　　“吐得满地都是，我今天别想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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