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怎么还没演完

作者:江挽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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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家



      从花满楼回来,过了几天,才有人踏进客栈。

      瑞王爷带阮峥去吃饭。

      阮峥说没空,不去。

      瑞王爷说她整天待在屋子里快发霉了,非拉人走。阮峥正跟小竹商量事情,让把他轰出去,想起一件事又改了口。坐在客栈和坐在酒楼吃饭,对于一个瞎子来说,差别不大。唯一区别增加了背景音,有个老瞎子在楼下拉二胡。拉得有气无力,即将驾鹤西去。瑞王爷就在那背景音里嘚吧嘚吧报菜名。

      瑞王爷身上有种矛盾气质,明明吊儿郎当风流倜傥。他在那给她剔鱼刺说吃这个好吃那个好吃的时候,又好像个慈祥的老母亲。

      阮峥架住他筷子:“别夹了,堆满了。”

      瑞王爷见她手法敏捷,惊诧看向她眼睛:“你能看见了?”

      “能感觉点光。”

      “真的吗,赶紧让大夫看看,说不定能好。”

      阮峥早上才让大夫看过,说好转得很慢,离真正恢复还要一段时间。瑞王爷几天没来不晓得情况,一惊一乍的,当作一件稀奇事。阮峥点点筷子让他坐下,没有太放在心上:“先吃饭,不急这一会,我有件事要问。”

      “什么事比眼睛重要啊?”瑞王爷凑在她跟前,使劲地瞅,还想上手扒拉她眼皮。阮峥不耐烦,一筷子打掉。

      “你先坐下。”

      “怎么了?”

      瑞王爷以为她有紧要情况,拖过椅子。

      奶白羊肉汤在小炉上咕噜咕噜煮着,保持着最适合的温度。屋内只有他们两个人,一桌满汉全席。阮峥搁下筷子,在煮汤的动静开口:“云家以前的事,你知道吗?”从花满楼出来一直想找人问问,小竹打听到的缺乏细节。云家的来历原著没有写那么细。要了解详情从头到尾摸透,瑞王爷是不二之选。

      他这么八卦一人,又好像多年前便跟云家有来往,知道的内情肯定比旁人细致。

      问他再稳妥不过。

      但瑞王爷没料到她突然问这个,后仰一靠,没由来有些警惕:“云家的事,现成的知情人不问,怎么来问我?”

      阮峥看不到他的微表情,只感觉声音远了点,不晓得他躲什么。

      “皇叔与云二爷是旧相识。”

      “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瑞王爷干笑,“要不是国公府倒台,云桢性命堪舆。他哪会联系上我。”

      “云二爷既然求到你门前,说明你们是有旧交情在的。”

      “什么旧交情,他那会恨不得把我埋了。”瑞王爷站起来给她舀汤,满满一大碗,直冒热气,“这汤熬得很鲜,现宰的活羊,你身子这么虚,可得好好补补。”

      阮峥给他面子,象征性喝了一口,道:“不要扯开话题。”

      “说来话长。”瑞王爷默默给自己也舀了一碗汤,却没喝。

      “我怕你说的太短。”

      午后时间长,足够瑞王爷说完一部家族兴衰史。他是讲故事的好手,说到云家,似乎态度十分模糊,一下子扯开话题,一下子推诿自己也不是很清楚。阮峥觉得古怪,摇着扇子,故意反问了一句“你与云家难道有旧怨,这么难以启齿。”瑞王爷拍下筷子,被这话一激,竹筒倒豆子说得一干二净。

      那故事果然够长,也够曲折,比桂花树下黄老爷所说具体了十倍不止。

      一段往事拨云见日……

      世人皆知云家是巨贾,却鲜有人知,他们家祖上原来是当官的。

      瑞王爷说最显赫的那代出过状元郎,后面才没落。

      云家祖籍原不在姑苏,祖上世代为官,发迹于吴越一带,颇有些名望。千古以来这样的大家族都遭受着同一个诅咒——子孙一代不如一代。云家同样没有逃脱衰亡命运,人丁兴旺的本宗传到了嘉元年间,只剩下一对孤儿寡母,流落至姑苏,卖豆腐为生。寡母曾经拜菩萨,为儿子求个功名,结果拜错了庙,香烛插到了财神爷的神位底下。

      财神爷在天显灵,阴差阳错,点化一个做生意的奇才。

      这位奇才便是后来的云老爷。

      云老爷是个风云人物,头脑灵泛,不仅光复了云家,而且娶了个侯门小姐,生下一双壁玉似的儿女。长女云棠,次子即云乔。姊弟二人聪颖灵秀,容貌出挑,见过的人都赞不绝口。一回随母归宁,偶遇国公府老夫人在茶庄做客。老夫人拄着龙头拐,正为长子谋佳妇,一眼相中云棠,当场褪下洛家长媳代代相传的金玉镯做定礼。

      云夫人当场慌了手脚。

      国公府盛势,世人有眼皆知。

      无论云棠如何冠绝天下,这桩婚事在旁人看来,都是云家高攀。

      齐大非偶。

      上百抬聘礼下到云府,整个姑苏城都为之轰动。连着几天云府门口全是看热闹的。云老爷却犹疑不决。他疼惜女儿,当掌上明珠养大,只盼她如意顺遂度过一生,像寻常女子一样,没动过卖女求荣的念头。自云棠及笄,云家一门心思招纳贤良婿,女婿不求官职多高,只要人品才貌合适。

      云老爷盼着过上子孙满堂承欢膝下的日子,却被那隆重的聘礼砸断了念想。国公府的聘礼谁敢退回去,真要退了,以后还有谁敢娶云棠。连国公府嫡长子都看不上,她难道还想嫁进宫闱王府,做天妃不成?

      云老爷愁得几个晚上没睡着觉。

      云夫人也涕泪连连,舍不得女儿远嫁。一入侯门深似海,做国公府的少夫人,哪有外面看上去那样风光。可老夫人打心眼里喜欢云棠这孩子,认定她是长房媳妇,请了宫里的资历深的老嬷嬷来说媒,诚意十足,给了云家天大的面子。

      没人能抗拒这样一桩婚事。

      几经周折,老夫人力排众议,将天下第一美人娶进了府。

      才子佳人,本是天作之合。

      可惜两人有缘无分。

      洛家大公子,洛修竹,是个古怪的奇人。他天生冷情冷性,从不与人亲近,跟爹娘一年都说不了三句话。自幼一心向道,不肯做官,也无心继承家业。老夫人做主娶云棠进门,暗地里也存了另一层心思。大家都盼着新媳妇进门,能叫百炼钢化为绕指柔,捂热这块无可救药的坚冰。

      云棠蕙质兰心,貌美无俦,道士娶了她都不可能不动凡心。但洛修竹似乎已经修到了真君境界。美好期盼只是大家一厢情愿。洛修竹被迫娶妻,成婚之夜未进洞房。云棠才做新妇,便成了一尊精致的摆设,失去价值,从此在国公府抬不起头来。

      新婚夫妻形同陌路,很长一段时间,洛修竹住在书房。他对云棠没有意见,对这桩婚事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怨气。外界与他的内心之间,存在一道无法打破的屏障,屏障之外皆是虚妄,屏障之内,生长着一颗纯澈的道心。他隔绝对外界一切的感知,专注于道法经文,企图堪破世间玄机,其实并不在意妻子姓甚名谁。

      两人从没有发生交流,一直分房睡。

      日复一日,此事渐渐在长安沦为一桩笑谈。老夫人愧疚万分,对云棠百般维护,严厉斥责长子,鞭笞拨弄口舌的下人。

      但后来老夫人也给气死了。

      洛家一共两个儿子,洛随文早年跑了,五六年没回家,在外头混。国公府都当没这个人。洛修竹被困在家里,当成唯一的继承人培养,可惜一心遁入空门。大家只好寄希望于下一代,但绝望的是,按照这个发展趋势,云棠根本不可能产子。

      歪门邪道令人不齿的主意不是没人出过,被老夫人一口驳回。

      老夫人当时大怒,把那名仆妇骂了个狗血淋头,当场赶出府去:“下作娼妓才做那样的事。”此时不了了之,没人再敢提。

      老夫人郁郁而终,心中不安,流着眼泪对云棠说:“好孩子,你受委屈了,回家去罢。千错万错都是我这个老东西的错。”云棠拿着和离书离开国公府,弟弟云乔千里之外赶来接,一回家,云夫人在门口哭得肝肠寸断,云老爷也眼睛通红。

      夫妻二人愧悔不已,怨自己当年一念之差,毁了女儿一生。

      云棠同样哽咽失声。

      云洛两家自此结仇,老死不相往来。

      回到姑苏,云棠美名在外,和离之后,说媒的人依旧踏破门槛。那些人都被云老爷拿扫帚一一打了出去。

      几年后云棠病故。云家传出私生子风波。

      大家议论纷纷,猜测云二公子年少轻狂,弄出桩丑事,不好声张。后来孩子长到十岁。长安那边的洛修竹纵火自焚。国公爷经历丧子之痛,一蹶不振,偶然听到风声,说云家有个孩子,叫云老爷祖父,派心腹管家去打探。

      管家回来时面色凝重,惶然回禀:“是个男孩,与大公子幼年时候九成相似。”

      国公府惊得打翻了药碗。

      “谣言就离谱,那怎么可能是云乔的孩子。”故事说到这,瑞王爷忽然插了句题外话,一拍椅子把手。

      阮峥正听得入神,猛然被拉回现实,没听出哪里有问题,“为什么不可能?”

      “云桢出生时,云乔才十三四岁。”瑞王爷扳着手指头,一本正经道:“怀胎十月再往前推,那他岂不是十二岁就开始勾搭姑娘了?”

      阮峥一想也有道理:“哦,那倒也是。”

      云家家风森严,云乔真做了这种事,腿早给打断了。云老爷因女儿之事恨极了始乱终弃之人,不可能允许自己儿子也变成那副德行。何况一点风声没漏出来,全家上下瞒得铁桶一般,明摆着是要防着什么人。

      孩子越长大,越瞒不住,千防万防,云桢的存在还是让国公府知道了。国公爷稍用手段一试,见云老爷那般气愤,恨不得与洛家人同归于尽的态度,便猜中八九分。加上云桢小时候长得极像洛修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说不是亲父子都没人信。而且掐算他的年岁,也正好对得上云棠离府的时期。

      唯一的疑点,便是孩子到底怎么怀上的?

      洛修竹当年心性坚若磐石,把老夫人都给气死了。他是怎么从屏障里走出来,跟云棠接触,留下孩子的呢?和离之时两人看上去并无异常,也没人提出异议。此事成为了一件未解之谜,当事人早已埋骨九泉,内情无从知晓。

      生者只能看重眼下。

      现在最关键的是,洛家后继有人了。

      一方面,国公爷打这个孩子的主意,另一方面,云老爷也把云桢当继承人培养,宝贝得不行,比亲儿子还疼。云棠和云夫人病故后,云府里没有女眷,就剩下爷孙三个光棍,云老爷一口一个乖孙餐餐吃饭都要抱着他喂。云乔小小年纪,还未娶妻,便被迫充当起严父,以免父亲太过溺爱孙子养出个败家子。晨昏定省考教学问,手把手教打算盘。云桢三岁时算盘就已经打得很好,怕舅舅超过怕外祖父。

      国公府的介入打破了宁静生活。

      仿佛一场暴风雨。

      云老爷当时气得半死,指着国公府派来接人的轿子破口大骂,说除非他死,否则休想把云桢带走。然后没过几天,云老爷就死了,失足坠落山崖,尸骨被狼啃了个精光。

      这无疑是个惊天噩耗。

      府里变得空空荡荡,餐桌上吃饭的人只剩下云乔一个。

      族中人虎视眈眈,一看国公府下狠手,这样雷霆万钧,赶忙架着老族长挤进云府,逼迫云乔瓜分家产。当年云老爷白手起家,没沾他们半点光,看在祖宗面子上收容了一群穷亲戚,给他们分田地分铺子,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如今墙倒众人推。大家被国公府吓破了胆。没人相信云乔能反败为胜,软硬兼施,劝他就此收手,变卖产业,保全最后一点家底。云家积蓄颇丰,足够一个年轻公子体体面面过一辈子。

      人活着不容易,干嘛拿头撞墙。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

      各种各样的劝诫,逼迫,哀求,盘旋在云府上空,久久挥之不去。仿佛一群逡巡在一具尸体上的鸤鸠,双眼冒着贪婪的血光,急不可耐,要生啖了云乔和他的遗产。

      云府挂着白灯笼,到处都是白布。云乔披麻戴孝,独自一人坐在桌前。那桌菜还没动筷子,便被唾沫星子淹没了。他沉默地听完了大家的话,拔出剑,把桌子劈成两半,给出了仅有的一句回应:“等我也死了,你们再来。”

      云乔是个硬骨头,不服软,宁愿倾家荡产,全砸进去,也要保住父亲留下来的基业。大家都觉得他疯了。可他背水一战,硬生生扛下来,熬死国公爷,等到掐在云家脖颈上的那只手消失,抓住机会反败为胜,逆天改命。

      云家渐渐恢复元气,云二爷的名号也那时候传开的。

      瑞王爷说完故事沉默了许久,笑着点评道:“云乔其实是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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