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当归

　　高考完的那天下午天是阴的，古亦然回学校整理了书本，离开的时候不停地回头想再多看几眼，那样的日子，终究还是结束了。

　　回家的路上她感觉心里空荡荡的，之后可以好好睡一觉，可以潇洒些日子，却又不知从何做起。一切结束的那样突然。

　　古亦成一直把洛暮送到公交站牌。从前只要站在这里，他就一直催着洛暮赶快走。而今天，他希望车永远不来，身边的人永远不会离开。

　　“再见，路上慢点。”

　　“再见。”

　　洛暮上车的时候，他拼命地朝她挥手。那是第一次向她挥手，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大多数人的青春或许没有电视剧里，被优秀的高富帅学霸爱上的情节。多数人直到毕业也没能对暗恋的人说出那句我喜欢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他，一喜欢还是一整个青春。

　　几乎没有人不用学习就能考全校第一，多得是分外努力也没能达到预期的成绩。

　　那曾经幻想着毕业之后集体撕了书本从楼顶抛下，在酒吧和同学们一起嗨个三天三夜，最后也只是平静地互相说一句“再见”而已。

　　青春也许没有那么轰轰烈烈，爱上一个明星，逃一节课，和暗恋的人并肩走在放学的路上，这也许就是最疯狂的故事。

　　作业本上的每一个记号，食堂里盛的每一盘难吃的菜，黑板上的每一张成绩通知单，骑着单车经过的每一个十字路口，教学楼的上空飘过的每一片云，都是那个时代给我们留下的最浪漫的回忆。

　　洛暮再一次来到主席台，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还是来安慰古亦成的，转眼他们已经毕业了。

　　今天果真像他当初说的那样，天很蓝，空气也格外清新。她贪恋着校园的气息，迟迟不肯离去。

　　她手里拿着他们的毕业照和一个红色的防狼报警器，盯着照片上的每一张脸，他们的笑容都很熟悉，却又让人伤感。

　　那个防狼报警器她每一天都会带在身边，不知是为了防身，还是为了珍藏。她紧紧握住手中小巧的东西，把它放在心脏的位置，像是要把它永远留在那里。

　　古亦成睁开眼的时候，屋子里面黑漆漆的。紧闭的窗帘缝隙中，有缕阳光硬生生挤了进来。

　　完了！怎么没人喊我？又睡过了！

　　他一个机灵从床上弹起身，却忽然间又瘪了下去。

　　他用那双空洞的眼扫视那缕阳光。

　　哦，原来已经毕业了。

　　他走下去拉开窗帘，放所有的光亮进了屋子。屋外的古亦然躲在核桃树下，见他有了反应，幼稚地冲他挑了下眉。

　　整整三天古亦成就没下过床，除了上厕所，连吃饭都要赖在床上。尽管如此，这次醒来头还是痛的，依旧昏昏沉沉。

　　时针已经指向四点，他去洗手池胡乱抹了把脸，丧尸一般挪到古亦然面前。

　　“你蹲下来点儿，很刺眼。”

　　古亦然抬头看他，眼睛正对着阳光。古亦成一脸困意地坐下来靠在树上，重新合起眼。

　　“古亦成，你就不觉得，咱们还有点事没办？”

　　“考都考完了，还能有什么事啊，报志愿也得等出成绩呢。”

　　声音有气无力。

　　“大哥，你都睡了三天了，就是冬眠也该醒了吧。你就不觉得你艺考的事情应该让爸妈知道一下？”

　　听到“艺考”两个字，古亦成再没了困意。

　　“我去我怎么给忘了！爸妈还不知道呢，这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坦白去呀！” 古亦然对他的记性表示鄙视。

　　“你想要我命呢。”他满脸惆怅。

　　“我说古亦成，你有胆考试就没胆坦白？最多不就挨顿打么，反正你脸皮厚，挨顿怼换一个好前途，挺值的。”她飞速扇着扇子，倒说得大义凛然。

　　“你怎么站着说话不腰疼呢？”

　　“反正又不是我瞒着爸妈艺考，你爱说不说，有本事就像你跟司皑瞒我那样瞒爸妈一辈子。”古亦然将头偏过去。

　　“你怎么又，又扯到司皑头上？”

　　古亦成显然没招了，连说话都开始没底气地结巴。

　　“你们怎么坐在地上，脏死了快起来！”古父从屋里走出来。

　　“爸，您怎么没去店里？”古亦成醒来就以为家里没人。

　　“今天停业一天，你们先去洗澡，你妈准备了一堆好吃的，吃饭的时候顺便给你们说点事儿。”

　　话说到这里，两个人有些不安。

　　“爸，有事您直说不就行了还留晚上，吊什么胃口啊怪吓人的。”

　　古亦然很讨厌这种磨磨唧唧的事情。

　　古父没接话，转身走了回去“快去洗澡！”

　　“这么正式？你说他们要说什么事啊？”她若有所思地问。

　　“不知道。”

　　“哎，不管什么事，总之趁晚上就把你的事一并交代了吧。”

　　古亦成心里自然知道要交代什么，想犹豫也没了机会。他沉默地点点头。

　　晚饭前的每一分钟都很难熬，古亦成换成了他最常穿的红色T恤，脑海中反复练习着要对爸妈说的话。

　　一家人围在餐桌前，古亦成心不在焉一样，将碗里的稀饭盛得满满当当。

　　“怎么了阿成？”古母似乎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

　　“别理他，考后焦虑症。”古亦然果然戏很足。

　　“妈，那个……”

　　“在吃饭前，老爸老妈要说件事情。”古母打断了古亦成的话。

　　像在等待宣判似的，两个人把背挺得很直。

　　古母拿出了一个老式的铁盒子摆在姐弟二人面前，却都没人敢动。

　　“里面没炸弹！快打开。”

　　古亦成带着疑惑轻轻地打开了盖子。里面是一叠有褶皱的海报，破损的地方都用透明胶带在背面完美贴合起来。

　　他拿出来一张张翻阅，没错，正是那些曾经被撕下来的满屋子海报。曾贴在天花板中央的那张，如今除了有些皱之外，其余看起来完好无损。

　　“妈，这……”

　　古父和古母对视了一眼，他们就知道两个孩子会是这样的反应。

　　“阿成，首先妈妈想给你道个歉。”古母态度的转变仍然令他们难以置信。

　　“不是妈……”

　　“你先听我说完，”这气氛诡异的像是另有什么阴谋，“经过那件事之后，你爸爸找我谈了很久。这次真得多亏你爸，如果不是他，我的儿子可能真的要恨我一辈子。妈之前总觉得你学唱歌没用，因为妈小时候没怎么上过学，对知识求之不得的那种遗憾是很强烈的，所以妈妈一直自私地逼迫你们努力学习，只是为了你们将来会有一个好前途，却忽略了你们真正想要的。当时你爸给我说的时候我还很不服气，直到那天我给成成收拾屋子，无意间瞧见了他那本《艺考乐理》，上面密密麻麻做了好多笔记，孩子我想过你会把音乐当成兴趣影响学习，但没想到你会执着到要去考试，要把它当成梦想。知道以后怕影响你，就放到了现在才说出来。你爸也给我做了很多思想工作，所以，妈妈真的后悔，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只要你会努力会坚持，妈不会再阻拦你。这些海报本打算毕业就还给你的，额，对于艺考，爸妈也没能给你帮上什么忙，让你一个人那么辛苦……希望你们能原谅妈妈。”

　　古母慢条斯理，像在讲述自己的故事，说得很真诚。

　　古亦成用双手挡着眼睛，不想让别人看见他在偷偷掉泪。古亦然笑着用胳膊推着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幸福。

　　“可是，可是妈，我艺考连一本线都没过……”

　　他越说话眼泪就越止不住地掉。

　　“妈料到了，你复习的时间肯定很短，考不上一本没事，妈给你俩定的目标是三本。”古母笑了笑。

　　“妈您也太小瞧我们了吧。”

　　古亦然缓解着气氛，谁知这小子还像孩子似的一直抽泣。

　　“行了成成，哭啥？你妈能想通是多值得高兴的事，只要你努力，说不定以后咱古家能出个大音乐家！”古父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

　　“你再哭信不信我把鱼给吃光。”古亦然不带任何杀伤力地威胁道。

　　几个人煽情也不忘这一桌子菜，古亦成擦了泪，开始狼吞虎咽起来，仿佛身上最沉重的包袱一下子消失了。

　　能够成为家人，本身就是很幸福的事情。

　　古亦成没有把这些海报重新贴回墙上，而是压在了房间抽屉的最底层，也许将他压在心底是回馈成长最成熟的方式。

　　总算了了一桩心事，从此古亦成的信念更加坚定。他一定会做出一番成果，才不辜负他人的期待，也不辜负自己这么多年的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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