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文败类

　　对于周正提前交卷这事，周妈妈倒是想的很开。她自己的儿子英语能考几分她大概还是知道的，不会就是不会，高中三年外加复读一年都没学会的东西，怎么可能指望他在考场对着卷子苦思冥想一会儿就能悟出来。提前交卷就提前交卷吧，也省得在里头浪费时间。而且提前交卷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错开了返程高峰期，不用在人群和车流中一脚油门一脚刹车的龟速行进。
　　高考从周正踏出考场的这一刻起，彻底结束。且不论周正是何感想，就连周妈妈自己都觉得如释重负般的轻松，她转头看着从上车开始就低头捣鼓着手机的周正，心情大好的问：“阿正，晚上想吃什么？为了庆祝你终于脱离高三的苦海，咱们去吃顿好的吧，城东新开了家川菜馆，据说味道很不错，你不是挺喜欢吃辣嘛，怎么样？咱们去尝尝？”
　　周正一门心思全在联系不到江城这件事上，对于周妈妈刚刚的建议，一个标点符号都没听进去，随口应着“嗯”了一声。
　　得到了儿子的同意，周妈妈转回来系好安全带，发动起车，漂亮的打了把方向盘，车子很快驶离了人头攒动的考场门口。
　　周妈妈平时工作忙，再加上周正又是男孩，不论喜好还是生活习惯，两人能聊的话题都少之又少，彼此间的交流顶多也就是在饭桌上东拉西扯的闲聊几句。虽然不是什么特定的规矩，但周家母子两人都很有默契的很少会在饭桌上分心做别的事。
　　周正上一次捧着手机跟周妈妈吃饭，还是前年过年的时候，为了等江城的信息。
　　这一次，也是因为江城。
　　不同的是，上一次江城的电话好歹还能打的通，这一次一直是无法接通的状态。
　　真是活见鬼了。
　　周正越打越觉得心慌，草草扒了几口饭，抓了手机就打算去江城学校找他，刚起身就被周妈妈叫住：“阿正，你去哪儿？”
　　“我去找江城。”
　　周正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好像在听到“江城”这两个字的时候，周女士那张本来笑意盈盈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你不能去。”
　　四个字，带着周女士鲜有的严肃。
　　周正楞了一会儿，脑子里零碎的线索串到了一起，他突然反应过来，慢慢坐回原位，看着周女士，看了一会儿开口，认真道：“周女士，我有件事一直瞒着你，我觉得现在是时候告诉你了……”
　　周妈妈打断他：“我并不想知道！阿正，我们聊点别的好不好？好不容易你高考考完了，就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吗？或者是什么特别想……”
　　“我跟江城在一起了。”
　　周妈妈后面没说完的话就这样被生生打断。
　　周正顿了顿，继续道：“我跟江城不是单纯的朋友关系，而是像情侣、像爱人那样，我们在一起了，我们在一起很久了。”
　　周妈妈看着周正，脸色难看的不是一点点，沉默了半晌，她开口问周正：“你希望我说什么，夸赞你和江城瞒了我这么久？还是祝福你们在一条错的路上继续错下去？”
　　周正笑了一声：“这怎么就是一条错的路了？”
　　“这怎么不是一条错的路了？你跟江城心里不是也很清楚吗？”周妈妈叹了口气，继续道：“如果你们自己都不觉得这是一条错的路，那你们为什么要害怕被我知道瞒了我那么久？为什么我一知道这件事，我一跟江城提出让他离开你，江城就立马决定要离开？那是因为你们自己心里都清楚，这条路错的有多离谱！”
　　周正一直安静的听周妈妈把话讲完，这才开口：“说完了？那能不能听听我的解释？”说完顿了顿，继续道：“我承认，这确实是一条不太好走、而且很少有人走的路，但它不是一条错的路，至少在我和江城看来不是。没能第一时间跟你坦白，是因为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毕竟这件事用世俗的眼光来看算是挺离经叛道的，我想着在你心情比较好的时候，或者最好是在一个什么普天同庆的日子里说出来，被接受的概率也许能高些。江城之所以会立马做出离开的决定，完全是因为他受了周家的恩，或者说受了你的恩。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承了人家的恩情，拐了人家的儿子，他那颗敏感多思的玻璃心里装满了歉疚感。别说你说了什么让他离开我的话，就算你什么都没说，单凭你眼里的那一丝丝的嫌弃、失望或是愤怒，都足够赶走他了。”
　　“阿正！你……”
　　“妈，你说过的，我永远不必向自己觉得没做错的事低头。”周正看着周妈妈，认真的、肯定的再次开口：“妈，我没错。”
　　周妈妈说不出话来了。
　　曾经周正也这样仰着小脸看着她，坚定的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我没错”三个字，那个时候她硬按着周正的头让他道歉、让他认错，今天她难道又要硬按着儿子的头逼他认错吗？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她真的这么做了，现在的周正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任由她按着头向别人低声道歉的孩子了。
　　沉默了半晌，周妈妈舔舔唇，再度开口。
　　尽管从周正的话里，她已经非常明晰儿子这刻的坚定，尽管她自己也知道再怎么劝可能也都是徒劳，但她还是一定要再劝劝周正。因为她是周正的妈妈，因为她太清楚被人指指点点、明里暗里戳着脊梁骨是什么感受，因为这世上不会有人比她更希望他过的好。
　　“阿正，你小时候因为我跟人打过很多次架吧？那些小朋友，甚至是他们的家长，你们学校的老师在背地里是怎么说我的，那些难听的话，你应该还记得一些吧？”周妈妈叹了口气，缓缓道：“跟你一样，我从来都不认为选择生下你、扶养你长大是一件错的事。可是阿正，在世人眼中、在世俗眼中，被划为异类的这些事就是错的，只有少数人坚持的这些事就是错的。什么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的这些话都是骗人的，掌握真理的那些少数人，要么下场凄惨，要么一辈子都在世人的指指点点中度过，结局好的寥寥可数。或许有一天世俗的眼光会转变，可又有几个少数人能真的撑到那一天到来的时候？阿正，人生很长，可以选择的路还有很多，未来你会看到更多的风景，会遇到更多的人，你又必执着的非要走这条路不可？”
　　“……因为别的路上，没有江城啊。”周正笑了笑，望着周妈妈笑着说：“妈，你说的没错，人生很长，未来我会遇到更多的人，可他们都不是江城啊。我只想要一个江城，别的人再好也跟我没什么关系。你也不用担心将来我下场凄惨什么的，别的不说，论打架我还真没怕过什么人。他们在背地里翻白眼也好，说什么、骂什么也好，我听不见、管不着，可谁要是敢在我面前说一个字，我一定毫不犹豫教他做人。”说着“哼”了一声，“老子又没杀人放火奸杀□□，只是喜欢了一个跟自己性别相同的人而已，算他妈什么错！”
　　话音刚落，周正猛的意识到自己刚刚好像在周女士面前激动的爆了粗口，连忙轻咳两声，平静了一下情绪后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儿很难接受这件事，我也没非逼着你现在就接受或是认同我的观点，人生很长，我慢慢磨你，你慢慢消化。就算一辈子接受不了也没关系，大不了我不带着江城在你面前膈应你就是了。”他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看着周妈妈补充道：“对了，从你资助江城开始到现在应该也花了不少钱吧？回头能不能列个详单给我？江城欠周家的、欠你的，也算我一头吧，我跟他一起还。等有一天还清了债务，他能堂堂正正、理直气壮的站在我身边的时候，希望妈你会觉得我们这条路没什么错。”
　　说完，迫不及待的起身，着急的连座位旁的伞和钱包都没有拿，就这么跑出了门，往X医大的方向飞奔而去。

　　鲁达进食堂买了个饭的功夫，门口搁着的伞就被人偷了。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粗心，直到他在一排款式、颜色各异的伞里反反复复的找了好几遍，都没找到他那把联通公司充话费送的赠品伞，他才不得不相信了这个悲惨的事实。
　　拎着方哲他们的饭，顶着雨往宿舍跑的过程中，因为跑的太快、路面太滑，鲁达还栽了一跤。
　　摔倒的瞬间鲁达护住了手中拎着的饭，所幸在他奋不顾身的保护下，手中的盒饭没有破也没有洒。不幸的是，他脚上的人字拖被这么一折腾只剩下了夹在他脚趾头缝里的人字。更加不幸的是，这么狼狈的样子，还被他一直暗恋的、恰巧路过的学姐瞧了个正着。
　　这一切，都要算在那个偷了他伞的龟孙身上！
　　别让他知道那人是谁，否则他一定让他好好体验体验中医学学子高深的针灸推拿技术！
　　咒骂着那个小偷走到宿舍门口的时候，鲁达瞥见了前方一个身影，一个跟他一样在雨中没打伞狂奔的身影。
　　与一路抱头鼠窜的他不同，人家的狂奔非但不让人觉得狼狈，看起来还有些潇洒恣意。
　　他跟着那个潇洒恣意的身影，一路奔到了宿舍门口，然后，那个潇洒恣意的身影就被宿管大叔拦在了宿舍区门口。
　　鲁达从他旁边跑过去的时候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奇怪，这个人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
　　淋着雨带饭回了宿舍的鲁达成了整个宿舍的恩人，他拎着方哲他们的饭，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方哲他们递毛巾、倒热水以及各种的恭维，直到他爽够了，才大手一挥把饭交到他们手中。
　　吃过饭好一会儿，宿舍里的人都在忙着各自的事，突然鲁达尖叫着嚎了一嗓子。
　　“我靠！”
　　方哲他们被这一嗓子吓的不轻，转头骂道：“有毛病啊？你突然发什么神经？”
　　鲁达看着他们，开口：“我想起来那人是谁了！”
　　方哲“啊”了一声，问：“哪个人？”
　　“我刚在宿舍区门口看见江城他朋友了。”见方哲他们还楞着没反应上来，鲁达补充道：“哎呀，就是那天来找江城那个，跟江城躺在一个被窝里睡觉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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