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余响

　　直到上了火车，夏苍也还是没有意会过来自己为什么还是如此心惊胆战。仿佛突然间负债惨重且无力偿还一样的心惊胆战。
　　“他因为你放弃了金崇的优渥身价。据说是害怕资金操纵过程中有不满者拿你要挟他。但你也知道，这种事发生的几率很小。”
　　“我们老板很器重他所以让我当说客诚邀过他好几次，然后才发现症结其实果然是出现在你这里的。”
　　“虽然能力强到非常人能理解，可放着这么好的位子不坐大材小用的做业务，未免太得不偿失了。”
　　“希望你能劝劝他。”
　　但他那么固执的人，一旦做出某种决定就绝对不会改变。所以根本不是要我劝劝他，而是让我别再连累他吧。
　　夏苍不会轻易被别人的言论所诱导，无论是何母说她蛊惑何兴柯或是第一次到他家来时遇到的那位自称Amy的美丽女人所说的成为他的束缚。她都不会认为这些是自己的问题，毕竟做决定的是何兴柯本人。
　　但坐在隆冬的阳光里，独自一人思索了很久，她突然意识到。假如某一天他重新对所有的决定追根溯源，那么，日后出现的任何问题他都有理由把所有罪证统统指向她。绝对会有那么一天，他会把她称作罪魁祸首，而她只能责无旁贷的笑纳。
　　罪名太大，她怕那个时候她会被指证的喘不过气当场暴毙而亡。
　　那么，一切还是不要发生的好。还是该适可而止的好。突然意识到这一点的夏苍整理掉自己留下的所有痕迹，然后再次悄无声息的离开。
　　大概十一个小时的车程，夏苍出车站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
　　夏栮早就等在站口，见她拖着行李箱出来激动地喊：“苍苍！”她身边，穿着一件黑色小皮夹克短筒靴的小朋友也是一脸激动：“小妈妈，这里这里。”
　　一旁候着的人们有些困惑的盯着中气十足的精致小朋友，不明白小妈妈是什么意思。
　　夏栮其实很苦恼，因为自己的儿子长这么大，都是跟着小姨。对于她重新接手进行血亲情感甚至法律意义上的正当抚养，这个慧根过熟的孩子虽然没有抵制或反对，却也同样没有她期待的融洽跟自然。
　　他时常会让她感到不适。
　　比如吃饭的时候自然而然的把葱蒜等夹到她的碗里，而其实她不喜欢这些的。
　　又或者晚上睡觉的时候习惯用小手抓住她的食指，开始时她对此觉得困惑不已。
　　他还会问出‘妈妈，我长大了么’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那声‘妈妈’听起来也觉得生涩不易。
　　她的儿子，某些方面会让她苦恼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有时甚至让她沮丧。
　　所以这是对她的惩罚吧。当初把他抛给夏苍。
　　但还好有他的存在，自己才又多了一份可以依赖的力量。
　　“儿子，不能叫小妈妈。要叫小姨哦。”
　　但就算有再多不适，只要她想克服也没有翻不过去的坎。
　　“咦？冬瓜不用上学吗？”
　　“幼稚园的小朋友可以按照需求早退的。倒是你，明明都没回个短信，竟然一不留神就回来了。”
　　“你结婚诶。”夏苍自然地做出调笑的表情，“小媳妇终于熬成娘，我不在一旁好好看着，怎么对得起这些年被这小祖宗不作偿付的折腾啊。”
　　“嘿，我怎么觉得你说话怎么这么没正行呢。”
　　当然不是没正行，更不是打击报复。而是看到你终于说道做到如愿以偿的得到你想要的一切，我由衷的高兴所以没有过多的揣摩措辞而直接说出了心中所想而已。
　　“姐姐。”看到夏栮把车停在了似曾相识的某个别墅前夏苍乍然出声，“这里？！”是之前echo——肖方的前妻的住处吧。
　　“我们的家。”
　　“对哦，小。。。妈——姨！”很不熟练的称呼，“现在，它是我们的家了哇。”说话的时候，冬瓜的眼神泛着奇异的光，璀璨且烂漫。
　　那么，那个女子和她的儿子又去了哪里？但无论去了哪里，都和她无关吧。
　　婚礼那天下了雪。
　　“我希望他们不要辜负爱，爱彼此，爱家人。以及——”站在宴会中心的女生，她今天穿了一款闪灰色的抹胸礼裙，顶着众多宾客们的目光沉声说道：“永远记得我深深的祝福。”她定定看着已经退下白天在教堂里穿的华美婚纱，一袭殷红长裙安然站在肖方身旁的夏栮。
　　“我们会的。”高大英伟的男人，他扶住夏栮的腰神色怡然的应道，“谢谢你的祝福。”
　　客人们都散开后，夏苍找了个角落坐下，目光从那幸福的一家三口身上调离的时候乍撞上某个太过熟悉的面容以及他永远沉着的眼神。
　　有些意外的笑了笑，但转念一想，他好像确实跟肖方有交际来着。
　　“真巧。”秦树拿着一杯香槟，但很显然是没有动过的。穿了妥帖的西装俊雅绅贵，修长的手指拿艺术品一样托着玻璃杯，庄持随和。
　　“确实是。”
　　“新娘是你姐姐么。”
　　“嗯。”
　　“这样的话，你之前来这里其实是要找她的，对吗？”带着试探的语气。
　　无关紧要。夏苍现在周身冷的很，虽然在礼服上配了小披肩并且室内有暖气，但毕竟是冬天。
　　‘“似曾相识的感觉，跟上次签约时一样。”见她没有回答，秦树自顾自说起来。
　　女生反应了一下然后意会他说的是叶之传媒的那次签约会，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短裙。这样啊。
　　没错，我上次也穿的它。有些自嘲的笑笑，夏苍无谓的点点头。
　　秦树看得出她并不高兴。即便今天是她姐姐结婚的喜日。
　　“刚刚听你自我介绍说，”他顿了顿，息声说，“你叫，夏苍？”困惑的，带有揣测语气，秦树小心翼翼的问道。意图不明。
　　点点头，没有开口的打算。千万别说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在你都那样拒绝过我之后，在我做了这么强劲的自我调节之后。千万别说你不知道我的名字，那真让人难堪。
　　他表情微愣，然后自然一笑说：“这么说来，那本书终于可以物归原主了。”虽然在笑，他的声音却有些颤抖。
　　秦树会有不平静的时刻么？会的，比如现在。
　　他面前平静坐着的人，几十分钟前一进门就看到她，让人意外，十几分钟前她说出‘我是夏苍’四个字后，让人诧异，当然只是让他讶然了一番。如果不是公众场合，他几乎会失控的反问：“什么！她怎么会是夏苍呢。”简直可笑。
　　但，稍微平静一下就又恢复了一贯的从容。毕竟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最终不再需要想象中的神秘岛，因为现在的他已经有更真实的无知麦兜相伴。当然，那本书是必须要物归原主。如同完成一件过程完整的仪式一样，那几乎是最后一步。
　　相隔两个单元区，秦树家前的路边，夏苍有些无聊的踩着脚下的雪。眼神却有意无意的借着雪夜里略显昏暗的路灯打量对面的一幢房子。
　　黑魆魆的，当然不会有人。低下头情绪不明的笑笑。何兴柯现在一定恨死她。
　　说好了，她点头承诺的，要等他一起跨年的啊。确已然在新一年里，并没有跟他一起。
　　“都说了外面冷，该进屋的。”身后，秦树朝她走来，手里拿着一本书。
　　皱皱眉别开了愣在何兴柯家的目光，她转身，只见秦树翻开书的第一页。
　　“上面有你的名字。”声色严正。
　　是一本历史书。确实写着她的名字，那个时候的字迹还真是一笔一划有板有眼。也正是这本书让何兴柯对她说了他们之间的第一句话。
　　“不是一般的内容丰富，简直是百科全书了。”很爽朗的一笑，夏苍看得出来他的确是在肯定她，由衷地。
　　那都是无聊时随便画的，比起周沈禾的专业彩绘，那些只是小巫见大巫。
　　“还给你的话，是不是该感谢我替你保管这么久。”
　　是很久了。久到世事轮变，连你都走出了我珍藏已久的记忆，变得不再举足轻重。
　　女生愣愣的看着他手里的书又抬头用冻得有些僵硬的脸挤出一个微笑——
　　“这不是我的啊。”轻轻地出声，夏苍笑的自然。
　　它确实不属于我了啊。
　　“这是我同学的书，她叫周沈禾，不过你可能不认识她。”
　　“那这名字。。。”
　　“她要我把名字写给她看，就随手写上了。”
　　就是不想承认，好让你体会什么叫阴差阳错，并理解你究竟错过了些什么。
　　惊讶吗。很不可思议吧。有点难以接受么。You deserve it. 比起我们曾经为你经受的重重锤炼，这简直太过平淡，不足挂齿深谈。
　　见秦树微怔的阖上书，眸色微颤的看着她，夏苍又是一笑，“她画的彩绘更好看呢。”诚恳赞赏的语气。
　　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她甚至画过你，但你什么都不知道。
　　“原来如此。要是早点知道就好了。”他歉意一笑。
　　夏苍没有说话。因为她知道沉默美丽，心照不宣的沉默才最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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