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碎影

　　《剑在人间》

　　夜，深得几乎听得见风的呼吸。

　　月光如洗，山路蜿蜒，淡淡的雾气在林间浮动。

　　一个人缓缓走来。

　　他身披青衫，背上斜插一柄剑。剑鞘陈旧，皮带微裂，看得出走过不少风尘。

　　他走得不快，也不慢。脚步轻得像落叶，却每一步都极稳。

　　这人名叫林逍。

　　他并不出名，却曾在江湖中做过一件让人津津乐道的事——他在“清音谷”里接了一剑，却没死。

　　清音谷的人，从来出剑快而准；他们的剑，从不留活口。

　　林逍是唯一的例外。

　　自那之后，他在江湖上消失了很久。

　　——直到今晚。

　　一、旧路
　　山路尽头是一间破茶铺。门前挂着一盏昏黄的灯，灯光被夜风摇得东倒西歪。

　　茶铺里坐着两个人。

　　一个老者，头发花白，手中把玩着一枚铜钱；另一个是青年，面色苍白，手中握着一柄细剑，剑鞘漆黑，反着月光。

　　当林逍推门而入时，老者抬起头，笑了笑。

　　“客官，要茶？”

　　林逍点点头，坐下。

　　老者倒茶时，问：“夜深路冷，客官为何此时还赶路？”

　　林逍淡淡道：“有人等我。”

　　青年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你是林逍？”

　　林逍看了他一眼，轻轻放下茶杯。

　　“你认识我？”

　　青年笑了笑，笑容却有些僵硬：“我师兄死在清音谷的那一夜。有人说，是你。”

　　老者的手一抖，茶水洒出一滴，落在桌上，蒸起一丝热气。

　　林逍道：“那一剑，是他要我接的。”

　　青年冷笑：“所以你就杀了他？”

　　“他求我全力以赴，我做到了。”

　　话音落下，空气凝固。

　　青年一拍桌，剑光已出。

　　林逍没有动，只是微微偏头。那道剑光掠过他耳边，削下一缕发丝。

　　林逍叹了口气：“你的剑太直。”

　　他右手伸出，食指轻弹。

　　清脆一声，青年的剑已偏离三寸，刺在桌上。

　　“你……”青年怔住。

　　林逍缓缓起身：“你若是清音谷的弟子，该知道，谷中剑讲究‘音’。你的剑声太重，心浮气躁，怎成大器？”

　　青年脸色涨红，咬牙道：“我练十年剑，不该输！”

　　林逍摇头：“剑不在年，不在手，在心。”

　　说完，他转身离去。

　　老者望着他背影，忽然问：“林客官，你要去哪里？”

　　“去一个旧地方。”

　　“清音谷？”

　　林逍脚步一顿，却没回头，只留下一句话：

　　“若有人问我何时归，就说——当风停时。”

　　二、清音谷
　　山再往北，云深处，有谷。

　　谷中有水，有竹，有一座小桥。桥上立着一人。

　　那人一袭白衣，面色冷峻，背后挂剑，剑柄缠银丝。

　　他就是沈月寒，清音谷的现任谷主。

　　此刻，他正看着前方的山路。

　　雾色弥漫中，一个青衣人影渐渐浮现。

　　沈月寒眼中掠过一丝复杂：“你终于来了。”

　　林逍停在桥前，微微一笑：“你等我？”

　　“等你很多年。”

　　林逍道：“我以为你不会想再见我。”

　　“我不想见你，但必须见。”沈月寒声音平静，“你欠谷里一个交代。”

　　林逍叹息：“那一剑，是我和你师兄之间的约。你明白的。”

　　沈月寒淡淡道：“他死后，谷中传言，你偷袭。”

　　“你信？”

　　“我信我师兄不会输。”

　　“也信我不会偷袭。”

　　沈月寒沉默。风吹动竹叶，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无数低语。

　　许久，他开口：“那就用剑说话。”

　　林逍笑了：“好。”

　　三、剑与音
　　两人对立于桥上。

　　风轻，水缓，月光倾泻如练。

　　沈月寒拔剑。

　　那柄剑出鞘的声音，清脆如琴弦被拨动，一瞬之间，天地似乎也静了。

　　林逍的手也落在剑柄上。

　　他没有拔剑，只是轻轻一抚，空气中似有微微震荡。

　　沈月寒出剑。

　　这一剑，快得几乎看不见轨迹。

　　林逍侧身，衣角被划出一缕裂痕。

　　“好剑。”

　　沈月寒不语，剑光再起，寒芒如雪，剑势如水。

　　林逍的身形却似乎更轻，每一步都像踏在风里。

　　两人剑影交织，月光被割裂成无数碎片。

　　一刻，沈月寒剑势陡变，从横转直，气息如骤雨。

　　林逍忽然闭上眼。

　　耳中，只听到剑声。

　　——“音起三寸，意入心。”

　　这是清音谷的心法，他在那夜中接的那一剑里，学到的。

　　他右手轻抬，剑鞘一震。

　　当！

　　清脆声响，如钟，如磬。

　　沈月寒的剑停在他喉前三寸。

　　林逍的剑，还在鞘中。

　　沈月寒面色变幻，手中剑微微颤抖。

　　林逍淡淡道：“谷主之剑，不该杂音太重。”

　　沈月寒喉头滚动：“你赢了。”

　　“我不想赢。”

　　林逍退一步，将剑拔出半寸，又缓缓推回。

　　那动作，像在为旧事合上一个盖。

　　四、旧事重提
　　沈月寒长叹一声：“那一夜，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逍沉默了很久。

　　“你师兄知道自己心脉已损，命不久矣。他要与我比剑，只为留个传说。他说——若我能全力接他一剑，就算死，也无憾。”

　　沈月寒怔住：“所以……”

　　“我没杀他，他死于自己那一剑。”

　　“那为何你离开？”

　　“因为我活着。”

　　风过竹林，响声低沉，像远处的叹息。

　　沈月寒缓缓放下剑，声音低哑：“我一直以为你负他。”

　　“我负他，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林逍转身欲走，忽然停住。

　　“有人要杀你。”

　　沈月寒一怔：“谁？”

　　“那茶铺里的青年。”

　　“他？”

　　“他不是你的师弟，他是‘风雷庄’的人。”

　　沈月寒脸色一变：“风雷庄？”

　　林逍点头：“当年你师兄之死，有人借机挑起谷庄之争。你若死，清音谷便散。”

　　沈月寒沉声道：“你怎么知道？”

　　“他出剑的方式。”

　　沈月寒目光一沉，忽然笑了：“江湖还是那样，剑外皆局。”

　　林逍点头：“所以我来。”

　　五、风雷
　　天未明，雾未散。

　　清音谷外的竹林里，鸟声惊起。

　　一个黑影自雾中闪出，手中长剑寒光一闪，直取沈月寒咽喉。

　　然而剑未及身，一柄青光已横空挡下。

　　“果然是你。”林逍的声音平静如水。

　　黑影冷笑：“你不该插手。”

　　“我从未想插手，只是看不惯假剑。”

　　两剑再度相交。

　　黑影剑势阴诡，林逍步法轻灵，两人缠斗数十招。

　　忽然，林逍反手一引，那剑势被带歪，黑影踉跄后退。

　　沈月寒趁势上前，一剑挑飞他手中兵刃。

　　黑影面具坠落，露出茶铺青年那张愤怒的脸。

　　沈月寒冷声道：“风雷庄何时沦落至此？”

　　青年咬牙不语。

　　林逍叹了口气：“他已没机会说。”

　　沈月寒抬头，正要问为何，却见青年眼神忽然一变——那是一种彻底的绝望。

　　下一刻，他倒在地上，手中一枚暗钉缓缓滚出。

　　沈月寒收剑：“他被人操控？”

　　“或者利用。”林逍道，“这局还没完。”

　　六、风停
　　几日后，清音谷内。

　　谷中竹林修整，溪水依旧。

　　沈月寒站在桥上，看着那柄插在桥边的青剑。

　　“他走了？”

　　“是。”弟子低声答道，“他只留下那柄剑，说有缘再会。”

　　沈月寒微微一笑：“他终究还是不肯留。”

　　弟子问：“谷主，他为何来帮我们？”

　　沈月寒沉默良久，道：“也许他欠的，不是我们，是他自己。”

　　风轻轻吹过，竹叶如琴，似乎有人在远处轻弹。

　　那声音干净、悠远，带着一点悲怆，又带着一点洒脱。

　　林逍走在山道上，阳光从云间洒下，照在他背上。

　　他回头看了看那片青竹，微微一笑。

　　“剑在人间，人却未必在江湖。”

　　他拔出剑，轻轻一划，削断一根竹枝。

　　那一瞬间，风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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