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花开见白露

　　当褪去妖骨，绯烟终于拥有了一具可以真实感受疼痛与温度的凡人之躯。

　　然而，天道是公平的。它收走了绯烟的神通，却将那份长达数百年的庞大记忆，原封不动地，留在了他这颗容量有限的凡人脑海之中。

　　那感觉，无异于试图将整片星河，都装入一只小小的茶杯。

　　在最初的日子里，他时常会在不经意间，陷入一种短暂的失神。

　　比如，在街角看到一辆疾驰而过的救护车时，他的脑海里会不受控制地，闪过某个因车祸而茫然失措的鬼魂的脸庞。

　　又比如，在博物馆里看到一件战国时期的青铜器时，那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会瞬间将他拉回铜镜里的那个烽火连天的“轮回记忆”里。

　　这些记忆，不再是储存在妖力中的信息，而是化作了深刻的、如同亲身经历般的情感烙印，沉淀在他的脑海里。

　　他有时会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活了数百年的绯烟，还是这个只有三十岁样貌的辛夷。

　　这种偶尔的时空错乱感，成了他幸福生活中，唯一的一丝阴影。

　　白露那双曾看透过无数古籍的眼眸，自然也轻易地看穿了他平静外表下的那份割裂。

　　她没有用言语去点破——那只会加重他的负担。

　　白露发现，每当绯烟陷入那种失神状态时，只要轻轻地握住他的手，或者为他沏上一杯热茶，那种来自现实世界的、真实的触感和温度，就能很快地，将他从遥远的回忆中拉回来。

　　于是，她决定选择一种更为古老、也更为温柔的方式，去为他这本过于厚重的“活书”，寻一个可以安放文字的“卷台”。

　　一个周末的午后，阳光正好，绯烟又一次看着窗外发呆。

　　白露悄悄地搬来一张小桌子，在他面前铺开了笔墨纸砚。

　　“绯烟，”她轻声说，“我总觉得，你心里藏着很多很多的故事。比我读过的任何一本史书，都更精彩。你愿意把它们写下来吗？”

　　绯烟一愣。

　　“写下来？”

　　“嗯。”白露微笑着点头，将一支毛笔，塞进了他的手里，“就当是写给我们自己看的小说。写给我们未来的孩子看的故事书。把那些沉淀在你心里的东西，都倒出来吧。或许，当你以一个讲述者的身份，去重新审视它们时，它们就不会再那么沉重了。”

　　绯烟愣愣地看着眼前那方素白的宣纸，又抬头看了看白露那双仿佛早已知晓一切的、含笑的眼眸。

　　那一刻，他脑海中那些如同洪水猛兽般、时常将他淹没的庞大记忆，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宣泄的出口。

　　是啊。与其让这些记忆成为负累，不如让它们成为财富；与其被动地被它们淹没，不如主动地，成为它们的讲述者。

　　从那天起，他开始了写作。

　　他没有按照时间的顺序，而是随心所欲地，记录下那些最深刻的片段。

　　他写那座月光下的狐仙村，写那个固执的深夜食堂老奶奶，写那个天桥下未完成歌曲的歌手，写那个等待了一生约定的母亲……

　　当然，他写得最多的，是一个名叫“白露”的、清冷如月的女鬼，和一个名叫“绯烟”的、有些笨拙却很执着的小狐妖，他们是如何相遇，如何并肩，如何许下那个跨越生死的约定的。

　　他将这本书，命名为——《辛夷花开见白露》。

　　在书写的过程中，他仿佛又重新经历了一遍自己的人生。

　　但这一次，他是以一个平和的、带着暖意的旁观者身份。那些曾经的痛苦、挣扎与悲伤，在文字的梳理下，都渐渐沉淀，化作了释然。

　　而白露，则成了他唯一的、也是最忠实的读者。

　　她常常会依偎在他的身边，看着他笔下的故事，时而微笑，时而落泪。

　　她虽然记不得前世，但她的灵魂，却能与他笔下的每一个字，产生最深刻的共鸣。

　　这本书，成了只属于他们二人的，一本独一无二的“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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