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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1 章
赵安歌坐在廊下静静思考,千头万绪,来则应,去则止,心常静。
数月以来,自己的政策引起了部分士族的不满,担心国库亏空和资源耗竭以及招募工匠靡费太过,人员伤亡太多.......等提得上台面的问题。
不就是眼红自己给了“外人”太多钱?
再者因为自己是女人,南斐坐上这个位置已经是“被宽容”,自己想要继位,那就是“荒谬”,这些士族也在寻找边境遗落的子孙,李桑不会善罢甘休,传说南氏还有旁支在外流亡,是否被送来或者抓来认祖归宗也难以预料。
可是在她这里,没有难以预料。
一切都要是抓在手里,能控制的必须全盘控制。
不会有任何差错。
赵安歌自知这样的要求不算高,尤其是对她自己。
她思忖许久,觉得古代的政治权术,是一种狡黠的智慧、堕落的智慧,是人类政治智慧结出的怪果,君主驭臣、臣属弄君、官僚互相攻讦,来争夺和巩固政治权利。这对国家的影响是消极的,她不想用这些,来欺骗、压迫、剥削各个阶层,使得大家的聪明智慧在这其中折腰、沉沦,她不想自己的国家在腐朽虚伪奸诈中衰退。
她要开诚布公的说清楚。
不论支持和不支持,讨论或者不讨论,结果只要是利于如今的国情,未免不可采纳,要让为自己谋私的人,在众人的目光中,无地自容。
赵安歌独坐廊下半日,直至暮色浸透庭阶,方起身传令:三日后,开明堂大议,凡五品以上官员皆需至,议“国用、兵备、士选”三事。
旨意一出,永昌城内暗流骤急。
是日,明堂肃穆。赵安歌未着朝服,只一身玄青常服坐于南斐下首,目光平静扫过堂下众臣。颜永、马染、郁连华等人立于前列,其后是玄氏、赤氏、青氏等世家家主,再后,则是一些面孔生疏、却因军功或技艺新晋擢升的官员。
赵安歌开门见山,将西山金脉耗损、军械营造进度、边境粮道成本等账目一一摊开,数字清晰,分毫毕现。堂下渐起骚动,尤其是当听到为赶制弩机,工匠坊三月内累毙二十七人时,几声压抑的抽气声格外清晰。
“诸卿皆可视之,”赵安歌声音不高,却字字沉入心底,“此非密匣,乃国之血肉。安歌今日欲问:国库之耗,是为虚掷,抑或求生?”
玄氏族长玄真率先出列,白发微颤,言辞却犀利:“殿下励精图治,臣等感佩。然则金脉枯竭有日,工匠伤亡过甚,长此以往,恐伤国本。且……擢拔寒微,恐乱朝纲。”
此言一出,几名世家旧臣纷纷附和,语锋皆指向“耗费过巨”与“士庶不分”。
赵安歌静听不语,直至声浪稍平,方看向末尾一位身着六品官袍、面色黧黑的年轻官员:“工坊主事郑渠,你说。”
那官员猝然被点,喉结滚动一下,却挺直脊背上前,声音带着工匠特有的粗粝:“回殿下,西山金脉岩层虽坚,然新研‘火裂法’已见成效,下月产出可增三成。工匠累毙,实因旧规一日两班,臣请改为三班轮替,增设医棚,则伤亡可减大半。”他顿了顿,抬头直视玄真,“至于耗损……边境一张弩,可抵十卒性命。若此为虚掷,何物为实?”
堂内霎时一静。
赵安歌唇角几不可察地一弯,转而看向马染。马染会意,盲杖轻点地面:“海西国新约,以东境玉矿抵三成金砂,已签。未来三年,仅此一项,可节流黄金五万两。”她又面向众臣,“国库之数,非尽用于兵。今岁各郡县学堂增三百,河工拨款倍于去年——此非国本乎?”
郁连华亦淡淡开口:“青川郡生门教之乱平后,灵教设义诊棚十七处,收容孤幼三百余。民心所向,非独刀兵可定。”
一个个数字,一件件实事,如无声惊雷,炸响在明堂之上。那些准备以“大义”驳斥的世家重臣,一时语塞。
赵安歌这才缓缓起身,行至堂中,目光如静水深流:“今日不言权术,只论实事。诸卿忧国,安歌感同身受。然今之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覆。固守旧制,或可保一时安稳,然外有虎狼环伺,内积黎民之怨,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她停顿,看向玄真,语气缓和却不容置疑:“玄公忧士庶之辨,安歌亦思之久矣。然请问:边境守关之卒,坊间造弩之匠,田中纳粮之民——彼等之子,若聪慧勤勉,何以不能为官,不能为将?”
玄真面色微变,嘴唇嚅动,终未再言。
“国之兴亡,在民心,在实绩,非独在血统门第。”赵安歌声音清朗,传遍明堂,“安歌非不容士族,实欲与诸公共扶大厦。古语有言,人存政举,人亡政息。若有贤能,无论寒庶,皆可入此明堂;若有腐蠹,纵是宗亲,亦当去官夺爵——此方为长治久安之道。”
她最后一句落下,明堂内落针可闻。许多寒门出身的官员眼眶微红,紧紧攥住了拳。
南斐此时方轻轻颔首,温声道:“殿下之言,亦朕之心。国事维艰,当上下同心。”
大势已定。
退朝时,众臣神色各异。玄真步履沉重,赤氏族长面无表情,唯有青氏族长青阳若有所思,落后几步,对赵安歌微微一揖。
赵安歌知此事未了,仅是第一阵风过。但她要的,正是将这暗处的较量,扯到明处来谈。
当夜,她召见郑渠,擢其为将作少监,总领工匠坊革新事宜。又密令颜永,加强对各世家动向的监察,尤其是与昭国、彦国暗通款曲者。
烛火下,她铺纸研墨,给西境的吴朝去信。信中不提朝争,只详问防务,并于末尾添了一句:“将士饥寒,将帅之过;国之疲弊,在上者之责。望卿慎之,勉之。”
信使离去后,郁连华送来安神汤,见她仍对舆图沉思,轻声道:“今日一番话,如巨石投潭。”
赵安歌接过药碗,雾气氤氲了眉眼:“石头投下,才知水深浅。有些人,藏得太久了。”
她望向西境方向——那里,赵元英的势力愈发萎靡,韦家动作频频,而赵玠的探子,近日在边境活动的痕迹也明显增多。
窗外夜风骤起,吹得芭蕉叶簌簌乱响,似有金铁之音隐于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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