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不断

作者:Librete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西藏完


      回到客栈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客栈厅堂里点起了暖黄的灯,炉子烧得正旺。
      陈飞宇几乎是挂在林一啸身上挪进来的,一屁股瘫在离火炉最近的椅子上,立刻又抱紧了氧气瓶:“冷……小林老师……骨头缝里都冒寒气……”
      他牙齿打着颤。
      “低烧,畏寒正常。”林一啸言简意赅,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折叠小毯子抖开,不由分说裹在陈飞宇身上。
      他又拿出体温计,“再量一次。”
      纪书漾搓着手凑到火炉边烤火,嘴里嘶嘶哈哈:“这温差也太要命了!白天晒脱皮,晚上冻成狗!”
      他转头看纪时泽,“哥,你冷吗?”
      纪时泽把相机包放在一旁的长凳上,摇摇头:“还好。”
      他走到柜台边,跟阿妈交流了几句,很快端回来两杯热气腾腾的甜茶,一杯递给纪书漾,一杯自己握着暖手。
      路浔知和迟蔚凛走在最后。
      路浔知手里拎着那个装刻石工具的空布袋,进门前很自然地侧身,替迟蔚凛挡开厚重的门帘。
      迟蔚凛微微颔首,走了进来,解开了围巾,露出清秀的下颌线,鼻尖被寒气冻得有点红。
      “路老师,蔚凛哥,快来烤烤火!”纪书漾招呼着,往旁边挪了挪。
      路浔知笑着应了一声,拉着迟蔚凛在火炉边的长凳上坐下。
      他把布袋卷好塞到凳子下面,顺手将迟蔚凛脱下的围巾叠好,放在自己腿上。
      迟蔚凛双手捧着路浔知随后递过来的热甜茶,小口啜饮着,火光在他沉静的眸子里跳跃。
      陈飞宇那边传来电子体温计“滴”的一声。林一啸看了看读数:“37.3。下来点了。”
      他收起体温计,又从药盒里倒出两片药,连同半杯温水一起递过去,“药吃了。晚饭只能喝点粥。”
      陈飞宇看着那两片白色小药丸,脸皱成一团:“……又吃药啊?小林老师,我感觉我快成药罐子了……”
      “或者你想试试打针?”林一啸语气平淡,眼神都没给他一个,低头整理着包。
      陈飞宇立刻闭嘴,认命地接过药和水,一仰脖吞了下去,苦得龇牙咧嘴。
      “噗,”纪书漾看得直乐,“飞宇哥,你这家庭弟位,稳如泰山啊!”
      陈飞宇裹着小毯子,只露出两只眼睛,哀怨地瞪了纪书漾一眼,瓮声瓮气地反驳:“……这叫……战略性的示弱!懂不懂?小林老师最吃这套了!”
      他说完,还故意往林一啸身边蹭了蹭。
      林一啸没躲开,也没接话,只是把陈飞宇滑下去的毯子往上拽了拽,盖严实了他的肩膀。
      “路哥,”纪书漾捧着甜茶,暖意从掌心蔓延到四肢百骸,八卦之火又开始燃烧,“下午蔚凛哥刻的那朵莲花真好看!他是不是经常刻啊?你教他的?”
      路浔知正用铁钳拨弄着火炉里的牛粪饼,让火烧得更旺些。
      闻言,他笑了笑:“没专门教。他手巧,看几次就会了。以前在卡若二中,他给孩子们刻过不少小玩意儿,牦牛啊,格桑花啊。”映着他麦色的脸,轮廓显得更深。“我刻经文是跟寺里喇嘛学的,粗手笨脚的,画个小人还行,刻精细的花草,不如他。”
      迟蔚凛捧着杯子,听着路浔知的话,长长的睫毛垂着,火光在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他轻轻吹了吹杯口的热气,没说话。
      “蔚凛哥,你画画肯定也特好吧?”纪书漾又把目标转向迟蔚凛,锲而不舍,“我看你下午涂朱砂那手势,稳得很!”
      迟蔚凛抬起眼,看向纪书漾,眼神依旧平静,像无波的湖面。
      他轻轻摇了摇头:“只是涂色,不需要什么技术的。”
      “那也很厉害啊!”纪书漾真心实意地夸赞,“比我强多了!我下午刻名字,要不是我哥救场……”
      他想起什么,转头看向纪时泽,“对了哥!咱俩刻的那块石头,放那儿不会被风吹跑吧?”
      纪时泽喝了一口甜茶,温热微甜的液体滑过喉咙:“石头很沉。位置也背风。”
      他顿了顿,补充道,“就算吹跑了,名字也刻你心里了。”
      纪书漾愣了一下,随即耳根腾地红了,眼睛却亮得惊人,凑过去用肩膀撞了纪时泽一下:“哥!你这跟谁学的?路哥吗?还是飞宇哥?”他故意把声音扬高。
      陈飞宇立刻从毯子里探出头:“别瞎说!我这么纯良的人!小林老师可以作证!”
      林一啸面无表情地往火炉里添了一块牛粪饼:“作证你下午抱着氧气瓶说要刻?”
      陈飞宇:“……”
      他默默地把头又缩回了毯子里。
      路浔知被逗笑了,摇着头,火光在他眼底跳跃。
      他侧头看向身边的迟蔚凛,迟蔚凛嘴角也弯着一点极淡的弧度,火光在那弧度上跳跃,显得格外柔和。
      客栈的阿妈端着一个大托盘走了过来,上面放着几个热气腾腾的粗陶碗:“晚饭好了!青稞粥,牛肉包子!”
      阿妈热情地招呼着,把碗和包子一一放在他们面前的矮桌上。
      青稞粥熬得浓稠,米粒和青稞混合,散发着朴实的谷物香气。
      牛肉包子个头不小,皮不算薄,但透着油光。
      “哇!谢谢阿妈!”纪书漾眼睛放光,立刻拿起一个包子,烫得他直换手,“饿死我了!”
      路浔知先给迟蔚凛盛了一碗粥,又递给他一个包子:“小心烫。”他低声提醒。
      迟蔚凛接过,小口吹着气。
      纪时泽也盛了一碗粥,放到纪书漾面前,又拿起一个包子,用筷子夹开,让热气散得快些。
      林一啸把一碗清粥推到陈飞宇面前,又拿过一个包子,掰开一小半,把里面油汪汪的牛肉馅拨到自己碗里,只留下一点点肉末在包子皮上,再把那半个“瘦身”包子递给陈飞宇:“你的。粥趁热喝。”
      陈飞宇看着自己那碗寡淡的粥和半个“素”包子,再看看别人碗里浓稠的粥和完整的、冒着肉香的包子,悲从中来:“小林老师……这……这是人过的日子吗……我嘴里都快淡出鸟了……”
      “你发烧,尽量别吃油腻的了。”林一啸言简意赅,拿起自己那个完整的包子,咬了一大口,动作干脆利落。
      陈飞宇哀嚎一声,认命地端起粥碗,小口小口地喝,眼神幽怨地扫过林一啸咀嚼的腮帮。
      “路哥,”纪书漾咬了一大口肉包子,满足地嚼着,含糊不清地问,“你刚才说蔚凛哥在卡若二中教书?那他现在呢?还在教吗?”
      路浔知正把一块炖得软烂的牦牛肉从自己碗里夹出来,放进迟蔚凛的粥碗里。
      闻言,他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很自然地继续:“嗯,还在教。不过现在主要在县里新建的寄宿小学,带高年级语文课。离镇子有点远,平时学生住那多。”
      他放下筷子,拿起一个包子,掰开,把肉馅多的那边递给迟蔚凛,自己留下肉少的一边。
      迟蔚凛默默地接过,小口吃着。
      “哦,寄宿小学啊……”纪书漾点点头,“那挺辛苦的,孩子们小,离家远。”
      “还好。”迟蔚凛忽然开口,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他抬起头,火光映亮了他清澈的眸子,“孩子们很懂事。”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教他们……挺好。”
      说完,又低下头继续喝粥。
      路浔知看着他,没说话,只是把自己碗里最后一块牦牛肉也夹了过去,放进迟蔚凛碗里。
      “蔚凛哥话真少,”纪书漾感慨,又咬了一口包子,“不过听着就靠谱!比我强,我整天咋咋呼呼的。”
      “嗯。”纪时泽应了一声,把纪书漾嘴角沾的一点粥渍用指腹抹掉,“吃你的。”
      火炉里的牛粪饼噼啪作响,暖意融融。
      粗陶碗里的粥和包子散发着朴实的香气。
      厅堂里除了他们,还有两桌当地人在低声交谈,藏语混着汉语,嗡嗡地响着,像一种温暖的背景音。
      陈飞宇喝完了那碗寡淡的粥,眼巴巴地看着自己那半个“素”包子,又看看林一啸碗里堆着的油亮的肉馅,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小林老师……”他声音虚弱,带着十二分的可怜,“就……就尝一口肉味……行不行?我保证,就一小口!舔一下都行!”
      林一啸刚把一个完整的包子吃完,闻言拿起筷子,从自己碗里的肉馅堆里,极其精准地夹起了最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粒肉丁。
      他把那粒小得可怜的肉丁,稳稳地放在了陈飞宇那半个包子的缺口上。
      “给。”林一啸的声音毫无波澜,“舔吧。”
      陈飞宇:“……”
      他看着包子上那粒渺小的肉丁,再看看林一啸那张的脸,悲愤地吸了一大口氧气,抓起那半个包子,泄愤似的狠狠咬了一大口——没肉馅的那边。
      纪书漾和路浔知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迟蔚凛捧着碗的手都微微抖了一下,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许。
      纪时泽也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丝无奈。
      “林医生真是……。”路浔知笑着评价。
      林一啸拿起水杯喝了一口,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件最平常不过的事。
      他看了一眼陈飞宇气鼓鼓嚼包子的样子,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又从自己的粥碗里舀了一小勺带着点肉末的粥汤,倒进了陈飞宇的粥碗里。
      “喝汤。”他言简意赅。
      陈飞宇看着碗里那层可怜的油花和零星肉末,吸了吸鼻子,又看看林一啸没什么表情的侧脸,最终还是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那表情,委屈得像被抢了糖又给塞了颗维生素片的孩子。
      厅堂角落,几个喝得微醺的藏族汉子不知聊到了什么高兴事,忽然唱起歌来。
      歌声浑厚悠长,带着高原特有的苍茫和自由,用的是藏语,听不懂词,但那旋律直往人心窝子里钻。
      路浔知放下筷子,侧耳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打着拍子。
      迟蔚凛也抬起头,目光投向歌声传来的方向,沉静的眸子里映着跳跃的火光。
      纪书漾听得入神,撞了撞纪时泽的胳膊:“哥,好听!这唱的啥?”
      纪时泽摇摇头:“听不懂。应该是祝酒歌一类。”
      “路哥肯定懂!”纪书漾立刻转向路浔知,“路哥,翻译翻译呗?”
      路浔知笑了笑,火光映着他眼底的温和:“大意是……翻过最高的山,喝过最烈的酒,见过最美的姑娘……最后啊,还是家里的炉火最暖,碗里的茶最香。”
      他侧头看向迟蔚凛,用眼神询问自己的翻译是否准确。
      迟蔚凛微微点了点头,火光在他低垂的眼睫上跳跃。
      他端起还剩一点底的甜茶碗,小口啜饮着,没说话。
      歌声还在继续,悠扬地盘旋在温暖的厅堂里,盖过了火炉的噼啪声,也盖过了陈飞宇小口喝粥的吸溜声。
      纪书漾靠在纪时泽肩头,跟着那听不懂的调子轻轻哼着。
      林一啸收起了药盒,安静地看着炉火。路浔知的手很自然地搭在迟蔚凛身后的椅背上,像一道无声的屏障。
      炉火正旺,粗陶碗里的粥还剩一点温热。
      厅堂里的歌声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三两低语和碗碟轻碰的声响。
      寒意从门窗缝隙里顽强地渗进来。
      林一啸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站起身。:不早了,飞宇需要休息,我们就先去休息了。”
      他开始收拾散落在桌上的药盒和水杯。
      陈飞宇裹着小毯子,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闻言勉强睁开眼,声音含混:“……再……再坐会儿呗……暖和……”
      “回去吸氧睡。”林一啸没给他讨价还价的余地,把叠好的毯子塞进背包,顺手拎起陈飞宇的氧气瓶,“走了。”
      陈飞宇哀叹一声,认命地扶着桌子站起来,脚步还有些虚浮。
      林一啸的手臂立刻架住了他的胳膊,稳稳地撑着他大半重量。
      “路哥,蔚凛哥,”纪书漾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们也撤了?明天还得赶早班机呢。”
      路浔知和迟蔚凛也站起身。
      路浔知点点头:“好。明天我们送你们去机场。”
      他看向迟蔚凛,“早上风大,多穿点。”
      迟蔚凛轻轻嗯了一声。
      “不用麻烦路哥,”纪时泽开口,把相机包背好,“我们自己打车过去就行。”
      “顺路。”路浔知语气很自然,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熟稔,“我去办点事,正好送你们。这地方早班车少,不好等。”
      他拍了拍纪时泽的肩,“别客气了。蔚凛也去。”
      纪时泽看了路浔知一眼,没再推辞,点点头:“那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纪书漾立刻接话,笑嘻嘻地掏出手机,“路哥,蔚凛哥,加个微信呗?以后来岁城或者你们在西藏,常联系啊!”
      他率先把二维码亮了出来。
      路浔知爽快地拿出手机扫了。
      迟蔚凛稍顿了一下,也从羽绒服口袋里拿出一个看起来有些旧的手机,屏幕不大,动作略显生疏地点开微信,扫了纪书漾的码。
      “哥,你的!”纪书漾又去拽纪时泽。纪时泽没说什么,也亮出了二维码。
      林一啸扶着陈飞宇,陈飞宇挣扎着从毯子里伸出一只手,胡乱在口袋里摸手机,摸了几下没摸到,急得直哼哼。
      林一啸面无表情地从自己外套口袋里掏出陈飞宇的手机,塞进他手里。
      陈飞宇这才嘿嘿笑着,点开微信,凑过去扫路浔知和迟蔚凛的码:“路哥……蔚凛哥……常联系啊……下次……下次等我适应了……再来找你们玩……”
      他一边操作一边吸着氧保证。
      林一啸也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屏幕干净简洁。
      他对着路浔知和迟蔚凛的二维码扫了一下:“林一啸。有事可以联系。”
      互加完毕,路浔知收起手机:“早点休息。明早七点,在客栈门口等我啊。”
      路浔知的车是一辆半旧的越野,底盘很高。
      他把纪时泽和纪书漾的行李放进后备箱,动作利落。
      陈飞宇被林一啸半扶半抱着塞进后座,怀里还抱着他的氧气瓶,靠在林一啸肩上。
      纪书漾和纪时泽坐进另一侧后座。
      迟蔚凛拉开副驾的门坐了进去,系好安全带,依旧裹着厚厚的围巾,只露出小半张脸。
      车子发动,引擎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路浔知打开暖气,热风缓慢地吹出来。
      车窗外,小镇还在沉睡,只有零星几盏灯火。
      越野车碾过冻硬的土路,朝着邦达机场的方向驶去。
      天色渐渐泛青,远处连绵的雪山轮廓在晨光中显现,冰冷而庄严。
      车内很安静,只有引擎的嗡鸣和陈飞宇偶尔吸氧的嘶嘶声。
      纪书漾靠在纪时泽肩头补觉。纪时泽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荒原。
      快到机场时,陈飞宇似乎缓过来一点,挣扎着坐直了些,扒着前座的靠背,看向副驾的迟蔚凛:“蔚凛哥……你刻的那朵莲花……真好看……下次教教我呗?”
      迟蔚凛转过头,清晨的光线勾勒着他清秀的侧脸。他看着陈飞宇,轻轻点了点头:“好啊。”
      “说定了啊!”陈飞宇立刻精神了些,又转向开车的路浔知,“路哥,你教我的藏语……怎么说来着?”
      路浔知看着后视镜里陈飞宇期待的脸,笑了笑,清晰地重复:“扎西德勒。”
      “扎……西……德勒……”陈飞宇努力模仿着发音,舌头有点打结,“是……是吉祥如意的意思?”
      “对。”路浔知点头。
      “那……‘谢谢’呢?”
      “突及其。”
      “突……及其……”陈飞宇认真地念着,像个刚学说话的孩子,“小林老师,你记着点!下次……下次咱们再来,用得上!”
      林一啸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荒原,没回头,只淡淡嗯了一声。
      邦达机场那低矮的建筑出现在视野里。路浔知把车停在航站楼门口。
      “到了。”路浔知熄了火。
      大家下车。
      林一啸把陈飞宇的冲锋衣拉链拉到顶,帽子扣严实。
      纪书漾也缩了缩脖子。
      路浔知和迟蔚凛帮他们把行李从后备箱拿下来。
      “路哥,蔚凛哥,谢了啊!”纪书漾搓着手,哈着白气,“这次能碰上你们真好!下次一定再来!”
      路浔知笑着点头:“随时欢迎。保重。”
      迟蔚凛也微微颔首:“一路平安。”
      纪时泽朝路浔知伸出手:“麻烦你们了。保重。”
      路浔知用力握了握他的手:“保重。纪医生,书漾,下次来,带你们去山南那边看看,风景更好。”
      陈飞宇抱着氧气瓶,吸了一大口,努力站直,朝路浔知和迟蔚凛挥手,声音在寒风里有点抖:“路哥……蔚凛哥……突及其!扎西德勒!下次……等我……等我修炼好了……再来!”
      林一啸扶着陈飞宇的胳膊,对路浔知和迟蔚凛点了点头:“谢谢。保重。”
      路浔知和迟蔚凛站在车边,看着四人拖着行李走进航站楼自动门。
      陈飞宇进去前还回头用力挥了挥手。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内,路浔知才拉开车门:“走吧,蔚凛。”
      车子掉头,驶离机场,重新汇入高原苍茫的晨光里。
      候机厅里暖气充足。
      陈飞宇摊在椅子上,抱着氧气瓶,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他摸出手机,点开朋友圈,手指翻飞。
      陈飞宇:活着落地!活着离开!感谢小林老师妙手回春,感谢路哥蔚凛哥收留投喂(酥油茶真顶!),感谢高原大哥不杀之恩!扎西德勒!
      (配图:一张隔着越野车窗拍的、糊掉的晨曦中的雪山,一张客栈炉火的暖光,还有一张玛尼堆角落里那颗亮晶晶的橘子糖特写)
      几乎是下一秒,下面就有了回复。
      林一啸回复陈飞宇:是的,差点感觉你都要嘎巴一下在那儿了。
      纪书漾回复陈飞宇:飞宇哥你重点歪了!糖才是灵魂!
      纪书漾:经幡为证,玛尼石为凭!西藏太顶了!路哥蔚凛哥人超好!刻石头超有趣(虽然我手残)!就是飞宇哥全程拖后腿@陈飞宇,以及某人情话技能疑似被路哥传染了@Aaaa.哥哥。
      (配图:九宫格。有狂舞的彩色经幡,玛尼堆上刻着两人名字的石头特写,路浔知专注刻石的侧影,迟蔚凛手中那朵鲜红的石头莲花,客栈温暖的炉火,粗陶碗里的藏面和包子,还有一张抓拍的纪时泽低头给他擦嘴角的模糊侧脸)
      纪时泽点赞了纪书漾
      陈飞宇回复纪书漾:???我那是战略性保存实力!
      路浔知回复纪书漾:名字刻得挺好。
      路浔知回复陈飞宇:好好养着,下次教你刻。
      陈飞宇回复路浔知:说定了路哥!
      纪书漾刷新了一下,又看到一条新状态。
      路浔知:(一张照片。视角很低,透过车窗,前方是笔直延伸向雪山脚下的公路,两侧是无垠的荒原,后视镜里映出副驾迟蔚凛安静的侧脸和远处越来越小的邦达机场轮廓)
      风听见了。
      (配文只有一句藏文,看不懂)
      下面紧跟着一个点赞。头像是一片纯净的蓝天白云——是迟蔚凛。
      纪书漾立刻把手机屏幕怼到旁边闭目养神的纪时泽眼前:“哥!快看!路哥发的!这藏文啥意思?你问问索朗校长?”
      纪时泽睁开眼,目光扫过屏幕上路浔知发的那张公路照片和后视镜里迟蔚凛安静的侧脸,以及那句看不懂的藏文配文。
      他还没说话,旁边抱着氧气瓶的陈飞宇也凑了过来,吸着氧含糊道:“啥?路哥说啥了?是不是夸我呢?”
      林一啸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路浔知那条状态下的藏文。
      他手指动了动,似乎想点开翻译软件,最终还是没动,只淡淡说:“问索朗校长不如问本人。”
      纪书漾眼睛一亮:“对啊!”他立刻点开路浔知的微信头像,噼里啪啦打字:路哥!你朋友圈那句藏文啥意思啊?求知欲爆棚![可怜][可怜]
      信息几乎是秒回。
      路浔知:[微笑](一串藏文发不出来)。
      还是藏文。
      纪书漾:“……”
      他抓狂地又发:路哥!欺负文盲啊!求翻译![跪了]
      这次回复慢了几秒。
      路浔知:风听见的,是我说不出口的话。
      纪书漾看着这行字,手指停在屏幕上,一时忘了动作。
      候机厅的嘈杂似乎都远去了。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身边的纪时泽。
      纪时泽也正看着他手机屏幕上的那句话,侧脸线条在候机厅明亮的灯光下显得平静而深刻。
      “哥……”纪书漾喃喃道,声音很轻,“路哥他……”
      纪时泽收回目光,落在纪书漾有些怔忡的脸上,抬手很自然地替他理了理刚才蹭乱的额发。
      “嗯。”他应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评价。
      陈飞宇也看清了那句话,抱着氧气瓶,难得安静了几秒,才小声嘀咕:“……路哥还挺……嗯……”
      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吸了口氧,“……小林老师,你要不要也发个朋友圈?就写……嗯……‘氧气瓶听见的,是我想多活两天的哀嚎’?”
      林一啸收起手机,面无表情地看向陈飞宇:“可以,你回去之后可能就都活不了。”
      陈飞宇哀嚎一声。
      纪书漾忽然伸出手,不是去抓纪时泽的手,而是一把抓起纪时泽的手掌,按在了自己左边胸膛上。
      动作有点突然,力道不小。
      纪时泽猛地睁开眼,错愕看向他。
      掌心下,是纪书漾隔着毛衣传来的、年轻而有力的心跳。
      砰、砰、砰……一下下,清晰地撞击着纪时泽的手掌。
      纪书漾没说话,只是看着纪时泽的眼睛,脸上没了惯常的嬉笑,带着一种执拗的认真。
      候机厅的广播还在响,陈飞宇正对着林一啸发出细小的抱怨。
      纪书漾按着纪时泽的手,让它更紧地贴着自己的心口,声音不高:
      “哥,不用风听见。”
      “你听这里。”
      “它吵很,全是你的名字。”
      有些名字刻在石头上,有些名字刻在风里。
      而风会带着所有未说出口的话,翻山越岭,找到归处。
      山风掠过所有祈愿与誓言,带着它们去往比雪山更高的地方。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9925053/91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