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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1 章
“寒酥……寒酥……”
声声入耳,由耳入心。
乐寒酥极力挣扎,始终被那女子紧紧缠住,逐渐只觉心慌气短,憋闷不已。
楼破衣本陪他熬着,到了后半夜,实在撑不住打了个盹,就这么一会,乐寒酥已被噩梦缠绕,面无人色了。
“寒酥!”楼破衣被细小声响惊醒,睁眼便见乐寒酥气息紊乱,整个人似被无形的绳索捆住,难以挣脱,情急之下,楼破衣运息于掌,意图将乐寒酥唤醒。
“寒酥……”乐寒酥一愣,却是楼破衣的声音,楼破衣患有衰老之症,声音也带着一丝沧桑,此时梦中,那声音却很年轻,乐寒酥不由朝那女子看去,却模糊一片,唯有一声声的“寒酥”,唤得他心头震动。
“小楼……”
楼破衣见乐寒酥忽安静下来,又听得乐寒酥唤自己,以为他已醒了,不由一喜,喊道:“寒酥,我在!”
“小楼……”乐寒酥却只喃喃地叫着楼破衣,却并未苏醒。
楼破衣已倾尽全力,将功力打入乐寒酥体内,一边急切呼唤,“寒酥!醒来!”
“小楼……”乐寒酥眼角竟滚下泪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楼破衣一怔,继而胸中一怒,他与乐寒酥相伴多年,从未见乐寒酥这般受难过。他是‘玉骨娇郎’乐寒酥啊!岂是等闲媚术能困住的人?定是那女子在乐寒酥心中种下心魔!
难道便是自己吗?
自从当年祖祠坦诚一见,此后多年,他再未揭面示人过,就是乐寒酥,也再未见过自己真面目,这斗笠,这面纱,竟似从他身体里长出来般,摘不掉了。
可若因此,令寒酥种下心魔,他该如何是好?
“寒酥……”楼破衣忽感到一阵无力。
这么多年,他与乐寒酥相伴江湖,乐寒酥是‘玉骨娇郎’,他却是“苍面郎君”,其实他心中清楚,“苍面”才是他在世人眼中的样子,而“郎君”不过是世人的客套,他不愿乐寒酥见到他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更不愿世人暗骂他的“不配”。
不配与乐寒酥齐名于世!
不配做‘玉骨娇郎’的朋友!
所以他曾暗暗发誓,待寻得“千秋决”,他要以最好的模样伴着乐寒酥,让世人看看,他也是那般丰神俊秀的儿郎,他配站在乐寒酥身边!
“你等着,我这就去杀了那个女人!”
夜已深了,再没有拦着他的丫鬟,他很轻易出了宋府,直奔仙子楼。
他知道这个地方,那是盛都最负名气的青楼,当初杜韫毓在时,世人称之为伊人楼,杜韫毓去后,来了个雪仙子,更名仙子楼。
这楼也很容易寻见,远远地,他已看清了它的辉煌与灿烂,大红灯笼照亮了半边天色,他知道那个女人就在楼里。
无论你是谁,霍悲情也好,雪仙子也罢,今夜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楼破衣已下定决心,一腾身,就朝仙子楼奔去,忽又身形一收,立足屋檐之上,他的面前正站着个人,衣发飘动,端得风流。
“楼掌门这是要去哪里?”
楼破衣略微吃惊,“谢堂主?”
谢淡一脸笑意,“谢某在此恭候多时了。”
楼破衣更加困惑,“谢堂主怎知我会出现在这里?”
谢淡叹了一声,忽问:“乐掌门还好吗?”
楼破衣一惊,声音就冷了下来,“莫非此事与谢堂主有关?”
谢淡朗笑一声,摇头道:“我虽自认不凡,却还没有本事使唤得动那个女人。”
听谢淡此言,似乎知晓那女子的来历,楼破衣忙问:“她到底是谁?”
谢淡道:“我只知道她来自域外,绝非艳芳门中人,乐掌门中的只怕也不是采补大法,而是千秋决。”
“千秋决?”楼破衣一愕,继而反驳道:“不可能!”
谢淡一歪头,示意请教。
楼破衣这些年为了衰老之症,苦心追寻千秋决的下落,据他所了解,千秋决绝不是这样一种邪功,但他却不知道千秋决到底是门什么样的功夫,不由一时语塞,继而反问道:“那你又如何证明那女人修的便是千秋决?”
谢淡一笑道:“百川堂知机天下,楼掌门不会不知吧?”见楼破衣看过来,谢淡接着道:“据堂中这些年收集得来的线索,采补大法其实脱胎自千秋决,皆是以人养人的邪功,后来采补大法流入中原,被艳芳门祖师秋奴娇所得,经其传扬门下,后又由其关门弟子楚颦笑发扬光大,艳芳门得以仰仗此等邪功威扬于秦川一带,害了不少江湖人士,其中不乏七出窑当家秦风神,锻刀门‘独臂雄’陆家河等扬名一时的人物,直到楚颦笑动了不该动的念头,便是害了无鞘剑派掌门师伯成相禾,被风子玉打上门,那一战,楚颦笑不但丢了性命,门中骨干也都几乎损失殆尽,剩一个霍悲情,再翻不起什么风浪,所以这些年,她们才龟缩别娑山,别说她们敢入盛都,就是出了别娑山,也绝无活路。”说完这段往事后,谢淡负手远望,接着语出惊人道:“但这并不说明采补大法与千秋决同出一脉。”
楼破衣正疑惑,就听谢淡道:“因为千秋决在我手中。”
楼破衣大惊,他苦寻多年,走南闯北,翻山入漠,与乐寒酥涉险无数,皆一无所获,没成想千秋决竟就在百川堂!
谢淡透过面纱,竟看进了楼破衣那双渴求又遗憾的眼中,不由就在屋檐之上坐了下来,伸手示意,楼破衣却问:“谢堂主告诉我这些,有何用意?”
谢淡道:“我想帮楼掌门。”
楼破衣似是不信,谢淡不慌不忙道:“如今天下已定,生机正奋然勃发,江湖也该如此,可楼掌门行走其间,可看到了焕然一新的景况?别看百川榜上,侠客多不胜数,真正如楼掌门乐掌门此等敢作敢为的慷慨侠士又有几人?这么多年,楼掌门身处其间,该比我清楚吧?别说人,就是一门一派,能及得上九流门忠义的又有多少?可连月来,九流门几番遭难,年轻一辈更是人才凋零,如今乐掌门深陷危殆,楼掌门却又要孤身犯险,若二位再折损此处,九流一脉在江湖中将彻底沉寂,再难振作!”
楼破衣轻叹一声,他又怎会不知,只是他不能不去,伸手在怀中摸索片刻,拿出一张钱庄印戳,递向谢淡道:“所以,我用这七千两白银,换谢堂主一则消息。”
谢淡一愣,接着哑然失笑,“江湖人都说,苍面郎君忠正耿直,真是耳闻不如一见。若我是图钱来的,便不会等在这里,我知道楼掌门要什么消息,对于那女子来历,我只知她来自域外,武功深不可测,别的再无所得。”
楼破衣收回手,似问似答道:“莫非她来自漠崖?可世人皆知,漠崖悬窟寺为佛门之地,从不收女弟子。”
谢淡道:“千秋决遗失多年,其间经过多少风波,落入过何人之手皆不可考,若被一个女子机缘所得,习得神功,也未必无这种可能。就是我,也是在绝无可能之下才得此书。”
楼破衣将印戳揣回怀中,顿了顿道:“多谢谢堂主相告,就此别过。”
谢淡忙道:“楼掌门!说句不中听的,今夜你去,不过是白白送命。”
楼破衣自然知晓,他武功本就在乐寒酥之下,连乐寒酥都不是那女子对手,他去了不过也是徒劳殒命,但他本就是去做交换的,他要用自己的命换乐寒酥一命。
见楼破衣去意已决,谢淡叹道:“我知道楼掌门与乐掌门情深义重,楼掌门断不会看着乐掌门受难而不顾,今夜是非去不可。”
楼破衣道:“谢堂主既知晓,便让路吧。”
谢淡似不再拦着了,只手中抛出一物,“楼掌门请看这是什么?”
楼破衣接过一看,却是门下临江、鸿川两地分舵令牌,心头一沉,谢淡道:“楼掌门可知,地化在这两地的分舵都已被官府查封,门人更是被打杀殆尽,还有这个!”
却是一朵百合一支芍药,都带了血迹。
“此乃乐技门下十二花使中的百合与芍药二位花使,我的人赶到时,二位女侠已被虐杀身亡了。不仅如此,盛都城中,官府大肆抓捕女伎乞丐,但凡念叨过二位好的人,便被当作二位门人,在西校场砍杀了不少,这些楼掌门可知晓?”
楼破衣一时只觉心痛难当,又愤慨不已,他想过会牵连门人,却没想过牵连无辜,不曾想那些权贵竟大肆报复至此,真真猖狂黑暗!
“楼掌门,你若一心送死,我绝不拦着,可人得死得其所,枉送性命有何意义呢?纵然!楼掌门本领了得,此去能杀了那女人,又怎知就一定救得了乐掌门,就算救得了乐掌门,可此后也免不得东躲西藏,无一日安生。”
是啊,如何能保证能救寒酥,而且他和乐寒酥还有人命官司在身,正被通缉,门下又惨遭屠戮,甚至连累无数无辜之人,如此危局,身边没了乐寒酥拿主意,楼破衣竟木然不知何如。
谢淡见此,又宽慰道:“楼掌门放心,那些人的尸骨,我已命门下收敛,不至曝尸荒野,遭野狗啃食。”
好一时,楼破衣才疲惫道:“我与谢堂主从无交情,谢堂主何故如此?”
谢淡凛然道:“江湖有志之士,本就该同仇敌忾,何况我敬佩二位为人,更不能坐视不管。”见楼破衣似有所动,谢淡道:“若我有办法既能救乐掌门,又能让二位无罪脱身,楼掌门可否听在下一言呢?”
楼破衣闻言不由看向谢淡,想此人做的虽是拿钱办事的营生,在江湖中口碑却还不俗,算得上正派人士,又想百川堂乃江湖第一情报组织,看其言行,只怕宋府也有其眼线,不然不可能知道得如此详尽,如此能量的人,确有能耐解决他眼下危局。但楼破衣行走江湖多年,知道天下绝无免费的餐食,不由问道:“条件呢?”
“我就喜欢楼掌门这样的爽快人!既然楼掌门爽快,我便开门见山了,”谢淡一笑,又正色道:“我要楼掌门出一次手。”
楼破衣冷声道:“杀人?”
“救人。”
楼破衣颇感意外,“救谁?”
“萧慕蔺。”
楼破衣讶然道:“萧师弟。”
谢淡点头道:“正是!郭前辈曾对我有救命之恩,他唯一弟子在我的地盘遭人陷害,我却不能不救。”
楼破衣想不到谢淡是因此要他出手,若非他眼下行踪不便,乐寒酥又伤重,何须谢淡开口,必然出手救人,只是目下情况复杂,不由问道:“如何救?”
“楼掌门可曾听说关于萧少侠身世传闻?”
楼破衣摇了摇头,他与乐寒酥本收到郭邈传书,却因门中有人与前朝余孽勾结,他们料理后才赶来,又半途听闻“恶少杀女”的恶事,愤而出手,如今行踪受限,郭师伯又不知去向,他们更无处听说了。
“此事还只在暗中相传,想来顾忌宋翾威名,只是如今,萧少侠遭人陷害下狱,有心之徒为了一己私利,欲在后日的公堂之上作证,定萧少侠一个欺君之罪。”谢淡说罢沉声一叹,“此人还不是别人,正是萧少侠的伯父、前朝太医令、当朝太医令萧子安之父——萧四清!”
楼破衣隐约听过萧慕蔺的家世,也是数代簪缨,显赫门第,不曾想竟也有此等龌龊。
“谢堂主要我杀他?”
谢淡赞赏一笑,“楼掌门聪慧之人,若让此人上堂信口开河,萧少侠就是无罪也有罪了。本来此事该我去亲自去做,可前些日子我得到消息,郭前辈竟被七蛛结网困在一处暗宅中,近日才查清具体下落,我得去救他。”
楼破衣沉声道:“七蛛结网?这七个恶徒竟还活着?”
谢淡冷笑道:“他们不但活着,还拜入盛都权势门下,专为他们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楼破衣道:“这七人武艺不高,可阵法厉害,谢堂主可要当心了。”
谢淡放声一笑道:“谢某忝立江湖四秀,断不能辱没了江湖朋友的抬爱。楼掌门,杀贼之日,我定双手奉上千秋决,助楼掌门恢复青春。”
楼破衣道:“此等邪功,不练也罢。”
谢淡笑道:“此话萧少侠也曾对我说过。”见楼破衣疑惑,谢淡笑意更深了些,“当初我听说萧少侠为了治楼掌门衰老之症,煞费苦心,却收效甚微,我当时想着报答郭前辈之恩,便拿出千秋决与他过目,他一见之下,顿时气恼,他那样冷淡的一个人,生气起来却挺吓人,他当时便斥责我不该以此邪功害人,他还说,他既承诺了你,就是耗尽心血也会治好你。”
楼破衣想起萧慕蔺夜灯之下苦研药理,不由一阵感动。
谢淡接着又道:“千秋决虽为邪功,却是眼下能救乐掌门唯一的方法。”
楼破衣不解道:“何意?”
谢淡道:“楼掌门可知,乐掌门连日来受噩梦缠绕,不是中了媚术,而是心魔所致。”他看着楼破衣缓缓道:“他的心魔不是别人,正是楼掌门你。”
见楼破衣疑惑,谢淡似感慨于一些自己得不到的感情,长叹道:“楼掌门可知乐掌门为何多以女相示人?难道真为了门下弟子?”不等楼破衣回话,谢淡已一言否之:“非也!乐掌门是为了楼掌门你啊,你二人本年岁相仿,该皆是风神玉秀之貌,乐掌门江湖人称“玉骨娇郎”,何等俊秀玉垒,可楼掌门你却日渐衰老,至面如老翁。同为男儿,你看着他,只怕更增伤情吧?他是你的挚友,如何不解你心中苦楚,故而便以女相伴你左右,只为解你心头之痛。”
楼破衣浑身一震,原来寒酥……又苦苦一笑,寒酥啊寒酥,你这又是何苦呢?
谢淡见此,趁热打铁,“可是乐掌门只怕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了疗慰你心,却把自己也忘了,他的心中早已分不清自己是谁,你是谁,在梦魇之中,困住他的不是那女子,反而是你,或是他自己。为今之计,只有你修习千秋决,返老还童,在他惊梦之际,乍然一见,与他梦中之人相合,才能破去梦魇救他。”
楼破衣犹在犹豫,“别无他法?”
谢淡道:“梦魇是人心底深处的执念,若执念坍塌,他不但一身功力尽失,只怕人也会疯魔。”
楼破衣沉默不语,内心极度挣扎,他虽未见千秋决,已然知晓其利害之处,若他真习那等邪功,只怕后患无穷。
可,他又怎能不救寒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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