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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行世界一
在银河帝国那张横跨数万光年的星图上,恒星如尘埃般洒落。
史学家们热衷于记录卡奥斯的政变,或是轩辕十四的科技跃迁。但对于那些真正维系着帝国庞大身躯,那些数以百万计、如毛细血管般输送着养分的边缘世界,他们总是惊人地吝啬。
德墨忒尔III就是这样一粒尘埃,它勉强悬挂在中央星环的边缘,毫不起眼。
这颗星球上有个叫做“新希望镇”的地方,这个名字充分体现了早期殖民者的乐观精神以及糟糕的品味。
镇上大约有三千居民,其中两千九百人从事农业相关工作,剩下的一百人则经营着维持小镇运转所需的各种店铺。
镇长叫艾德温·格雷,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他的妻子在十年前的一场流行病中去世了,留下他和儿子艾瑟相依为命。
艾瑟今年十七岁,是新希望镇中学的高三学生。
新希望镇的教育资源非常集中,这是一个委婉的说法,实际情况是整个镇上只有一所学校,从幼儿园到高中都挤在同一栋建筑里。
在这个崇尚实用主义的小镇上,艾瑟是一个异类。他留着乌黑的长发,总是松松地扎成一个马尾,垂至腰际。
镇上的长舌之人多次向艾德温建议,应该让儿子剪掉那头不像话的长发。
“镇长啊,”镇上杂货店的王老板不止一次说道,“艾瑟那孩子,头发留那么长像什么样子嘛!从背后看像个姑娘,男孩子就该利利索索的,你看看我家阿明,剃个板寸,多精神!”
艾德温总是温和地微笑,并不辩解。
他只是付了钱,拿起那袋合成营养膏。他妻子的全息影像还立在客厅,影像里的她,正笑着抚摸艾瑟柔软的发丝,说那是世界上最美的东西。
每天早上六点,艾瑟都会准时起床。洗漱、吃早餐、收拾书包、和父亲道别,然后骑上那辆有些年头的单车,沿着同一条路去学校。
放学后,他会先去镇上唯一的图书馆待一个小时,然后去父亲办公室帮忙整理文件,晚上七点准时回家,做作业,九点半睡觉。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十七年,像这颗星球围绕其恒星的公转轨道一样,稳定又枯燥。
直到那个秋天的下午。
“……请注意区分,”老师用她那毫无起伏、催眠般的嗓音念着稿子,“第347B栏,‘非主要居住地临时停留记录’,与第348A栏,‘主要居住地非临时停留记录’之间的细微差别。”
“填错可能会导致你的星际旅行许可被冻结,甚至,在最坏的情况下,影响你的信用评级……”
艾瑟觉得自己的大脑已经被这些“临时”和“非临时”搅成了一团浆糊。这节课存在的意义,似乎就是为了将来能正确填写一张永远也用不到的表格。
当艾瑟终于逃离那栋建筑时,夕阳正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无边的麦田染成燃烧的金色。
艾瑟骑着单车穿过一片农田,这条路他走了无数次,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回家的方向。
但今天,在那个熟悉的转弯处,他看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一辆黑色的机车横在路边,车身上有几道刮痕,似乎刚和大地有过一场不太愉快的亲密接触。
一个男人坐在路边的石头上。
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的夹克,右手夹着一支烟,左手握着一个玻璃瓶,里面装着琥珀色的液体。他的裤子还破了一个大洞,凝固的血迹和泥土混在一起,看起来触目惊心。
然而男人似乎完全不在意。
他只是悠闲地抽着烟,时不时仰头喝一口瓶子里的酒,看起来就像个专程来欣赏日落的观光客,而不是一个刚刚出车祸的倒霉蛋。
艾瑟的第一反应是加速绕过去。
新希望镇平均每年只有不到五个外来者,通常是走错航线的运输队船员或迷路的商人。艾德温反复告诫过儿子: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尤其是那些看起来不太正常的陌生人。
眼前这个男人,从发色到着装,完美地符合了“不太正常”的定义。
就在艾瑟蹬动踏板,准备逃离的瞬间,那个男人忽然抬起了头,对上了他的目光。
一双深蓝色的眼睛。
艾瑟从未见过那样的蓝色,那不是天空的蓝,而是……更深邃的,像是他从全息影像里见过的海洋的那种蓝。
新希望镇所在的大陆中心,距离最近的海洋有八千公里。艾瑟从未见过真正的海洋,但他总觉得,那双眼睛比影像里的海洋更深,也更危险。
男人定定地看向艾瑟,隔着烟雾,似乎藏着某种复杂的情绪,疲惫、玩味、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十多秒后,男人像是看够了这只受惊的小动物,又低下头,继续喝他的酒。
艾瑟把单车停在了路边。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停下来。
可能是因为男人长得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也许是因为他膝盖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又或者,仅仅是因为这十七年来一成不变的生活,让他渴望任何形式的变化。
哪怕这种变化可能伴随着危险。
“先生……你受伤了。”艾瑟听到自己说。
“哦,是吗?”男人抬了抬眉毛,把烟蒂随手摁灭在地上,终于舍得看了一眼自己的膝盖,“小伤,死不了。”
“我......”艾瑟莫名有些紧张,“我有急救包,可以帮你包扎一下。”
“不用。”男人简短地拒绝了。
艾瑟却固执地从书包里翻出一个小小的塑料急救盒。他体质偏弱,一点小磕小碰都可能引发感染,所以养成了随身携带消毒用品的习惯。
“至少消一下毒。”艾瑟走到男人跟前,蹲下身,拆开一片酒精棉片,“我们镇上的医疗站设备很老旧,如果感染了,你可能得去一千公里外的行星首府。”
男人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夕阳勾勒出少年低垂的、纤细的脖颈和他那头乌黑的长发。
然后,男人突然笑了:“好啊。”
艾瑟刚想把棉片按上去,手腕就被抓住了。
那只手很有力,抓得很紧。
“轻点,”男人声音里带着懒洋洋的笑意。
“……哦。”艾瑟的耳根瞬间热了。
他赶紧低下头,专心处理那道狰狞的伤口。当酒精棉片接触到翻出的皮肉时,男人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目光落在艾瑟垂下的长发上。
“怎么留这么长的头发。”
“我妈妈喜欢。”
没有人再说话,只有风吹过麦田的沙沙声,还有远处不知名的鸟在鸣叫。
艾瑟用完了盒子里所有的创可贴,才勉强盖住了伤口。
“好了。”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你最好还是去医疗站看看,镇上王大婶的杂货店有卖消毒药水,很便宜。”
“谢了。”
艾瑟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小朋友。”男人在他身后叫住他。
艾瑟回头。
“你叫什么名字?”
“艾瑟。”艾瑟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我不是小朋友,我已经十七岁了。”
“艾瑟。”那人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谢谢你,艾瑟。”
“你呢?”艾瑟鬼使神差地问。
男人喝了最后一口酒,把空瓶子随意丢在脚边。
“孔苏。”
“孔苏先生,”艾瑟礼貌地说,“希望你的伤快点好。”
说完,他跨上单车,飞快地蹬着踏板,消失在道路尽头。
孔苏看着那个略显慌乱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他重新点燃一支烟,烟雾在夕阳中升腾,消散在金色的光芒里。
他低下头,若有所思地盯着地上的空酒瓶和膝盖上那些小小的、被血染红的创可贴。
那天晚上,艾瑟在日记里写道:
“今天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他受伤了,但好像一点都不痛。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帮他,也许是因为,爸爸说,帮助别人是对的,只要能保护好自己。”
“他看起来……很奇怪,希望不会再遇到他了。”
写完最后一句,艾瑟盖上日记本,关上台灯。
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忽然意识到,自己撒了谎。
他其实……有点想再见到那个人。
当你极度渴望或者极度抗拒某件事时,宇宙似乎总会慷慨地回应你。从第二天开始,艾瑟发现自己的生活轨道上,出现了一颗不请自来的卫星。
他总能在各种莫名其妙的地方,和那个叫孔苏的男人“偶遇”。
第一次是在去学校的路上。
孔苏靠在路边的栅栏上,手里端着一杯速溶咖啡,看到艾瑟时扬了扬手:“小朋友,又见面了。”
第二次是在图书馆。
艾瑟正在查阅最让他头疼的“高级物理”的参考资料。一抬头,就看到孔苏坐在他对面,正津津有味地翻阅着一本……《母猪的产后心理疏导及护理手册》。
艾瑟:“……”
孔苏注意到他的目光,合上书,看了他一眼,然后非常自然地说:“你也对这个感兴趣?”
“不,我……”艾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第三次是在回家的路上。
孔苏坐在昨天那个路口,看见艾瑟之后才站起来,从背后拿出一束刚摘的野花。
“给你的。”
“……为什么?”
“感谢你帮我消毒。”孔苏回答得理所当然。
艾瑟低头看了看那束野花,它们是路边最常见的那种,黄色的小花,连名字都没有。但现在它们被整齐地扎成一束,看起来还挺用心的。
艾瑟捧着那束花,手足无措,慌张地骑车离开。
到第四次的时候,艾瑟终于忍不住了。
“孔苏先生!”他猛地刹住单车,看着又一次“碰巧”出现在他回家路上的男人,“你是在跟踪我吗?”
“这话说的,什么叫跟踪?”孔苏一脸无辜,“我们只是碰巧走同一条路而已。”
“前三次也是碰巧?”
“对啊,这个镇子就这么点大,偶遇的概率很高的。”孔苏理直气壮地说。
艾瑟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那么请问孔苏先生,你在新希望镇做什么?”
“工作。”孔苏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叼在嘴里,但没有点燃,大概是注意到艾瑟皱起的眉头。
“什么工作?”
“我在理发店上班。”
艾瑟愣住了:“理发店?”
“对啊,就是老乔治的那家。”孔苏说,“我是新来的学徒。”
“学徒?”艾瑟更困惑了,“可是你看起来不像......”
“不像什么?不像理发师?”孔苏忽然凑近。
艾瑟吓得往后一仰,差点从单车上摔下来。
孔苏一把扶住他的车把,低声笑着:“那我看起来应该像什么?星际海盗还逃犯?”
艾瑟说不上来。
他总觉得这个男人身上有种格格不入的气质,和新希望镇这个小地方完全不搭,就像把一把锋利的匕首放在一堆农具中间,你一眼就能看出它不属于那里。
但他不知道怎么反驳,而且这个男人靠得太近了。
艾瑟一把推开他,落荒而逃。
“孔苏先生,希望你在新希望镇工作顺利!我该回家了,我爸爸会担心的!”
接下来的一周,轨道恢复了正常。
那个叫孔苏的男人,没有再出现在艾瑟的必经之路上。
起初,艾瑟松了一口气。
但到了第三天,艾瑟开始感到某种微妙的不适。那条回家的路,似乎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安静,但是很无聊。
周六下午,艾瑟做了一个决定。
他站在卧室的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黑色的长发有些凌乱,末端有一点分叉。
“我只是去剪个头发。”他对镜子里的自己说,试图让这个理由听起来合理一些,“头发确实有点长了,该修剪一下了。”
镜子里的自己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镇口的理发店名叫“飞剪”,是老乔治年轻时起的。据说他小时候的梦想是成为一名飞行员,但长大后只能留在这颗星球上开理发店,于是他把店名取作“飞剪”,算是对梦想的一种聊胜于无的致敬。
店里只有两张理发椅。
杂货店的王老板正坐在其中一个椅子上,和老乔治唾沫横飞地聊着镇上的八卦。
而在另一张椅子旁边,艾瑟看到了他想见的人。
孔苏穿着一件黑色的工作服,正背对着门口,认真地擦拭着工具,他把每一样都擦得锃亮,整齐地排列在托盘上。
“哟,这不是艾瑟吗?”老乔治热情地打招呼,“来剪头发啊?等我剪完王老板就轮到你了。”
“好的,乔治叔叔。”艾瑟乖巧地点头,手心有点出汗。
孔苏转过身来。
他看到艾瑟,挑了挑眉:“我来吧。”
老乔治和艾瑟都愣了一下。
“也行,”老乔治很快反应过来,“你们年轻人有共同话题,你可得小心点,别把我们镇长宝贝儿子的头发剪坏咯!”
艾瑟硬着头皮坐到理发椅上。
“要修短一点吗?”孔苏问。
他没有像老乔治那样穿上厚重的围布,而是绕到艾瑟身后,手指穿过艾瑟的长发,微凉的指尖擦过头皮。
“只……只修发梢就好。”艾瑟小声说。
“明白。”孔苏轻笑一声,“先洗一下头。”
艾瑟被带到洗发池前,别扭地仰躺下来。
这个姿势让他很不自在,因为他必须仰头看着天花板,而孔苏就站在他的头顶上方,俯视着他。这是一种……任人宰割的姿势。
温热的水流轻柔地浸湿他的头发,水温恰到好处。
然后,孔苏的手指开始在他的头皮上移动。
艾瑟闭上了眼睛,这反而让他的感官变得更加敏锐。
他能感受到孔苏指腹的温度和力度,带着清香的洗发水泡沫,那双手正缓慢而有节奏地按压着他头皮的每一个穴位。
他甚至能闻到孔苏俯身靠近时那种特有的味道,一种混杂着烟草的苦涩和发胶的甜香,还有一点……属于这个男人本身的、极具侵略性的气息。
这种亲密的距离让艾瑟感到一种奇异的悸动,像是有微弱的电流在他胸腔里乱窜。他的身体僵硬,不敢动弹。
“放松点。”孔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不会弄疼你的。”
艾瑟的耳根彻底红透了,他能感觉到热度正不受控制地在脸颊上蔓延。
洗发的过程大概持续了十分钟。但对艾瑟来说,这十分钟既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又像一瞬间那样短暂。他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好让他逃离这种令人窒息的亲密感,又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好让他能多享受一会儿这种……他无法形容的感觉。
“好了。”
艾瑟回到理发椅上,孔苏用柔软的毛巾帮他擦干头发,然后用披肩布围住他的脖子。
“你的发质很好。”孔苏一边用梳子梳理他湿润的长发,一边在镜子里看着他,“平时怎么护理的?”
“没怎么护理,就是正常洗头。”
“天生的好发质。”孔苏的手指再次穿过他的头发,“很难得。”
艾瑟透过镜子偷偷观察孔苏。
这个男人剪头发时的表情和平时完全不同,没有那种玩世不恭的笑意,也没有那种慵懒的姿态,只有专注和认真。
他的手很稳,剪刀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你……上过学吗?”艾瑟问。
孔苏的手停顿了一下:“上过啊,小学。”
“……”
“六年制的,语文、数学、自然科学,我都学过。”孔苏从镜子里看着他,“怎么,我看起来像文盲吗?”
“你之前做什么工作的?”艾瑟又问。
“这个啊……”孔苏沉吟了一下,“做过很多工作,送过货,修过飞船,还在餐厅洗过盘子,就是四处漂泊。”
“为什么会来新希望镇?”
“因为这里安静。”孔苏说,“我就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待一阵。”
这个男人明明说话有条有理,怎么看都不像只上过小学的人。艾瑟胡思乱想的时候,头发已经剪完了。
孔苏解开围布,用吹风机帮他吹干。
艾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只是修了发梢,但整个人看起来清爽了一些。
走出理发店时,艾瑟摸了摸刚剪好的头发,感觉有些不真实。
“记得常来啊,小朋友。”
身后传来孔苏的声音。
艾瑟回头,看到孔苏正靠在门框上。
“头发长得快,”孔苏眯着他那双深蓝色的眼睛,笑了,“得定期修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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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学生妹就这样被黄毛拐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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