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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蹈
八月的某一天,也许是周五,也许是周六。云层遮蔽了太阳,万物都显得灰蒙蒙的。没有阳光,街上未见凉爽。人像被困在蒸笼里,也像搁浅在潮湿的滩涂中,闷热难耐。
陆蹈放下行李,抹了把脸上的汗,长舒了一口气。
他坐在公交车站的长凳上,喝了口仅剩的矿泉水,放在地上踩瘪,随后精准地扔进了垃圾桶。
他短暂的喜悦了一下,很快又陷入到茫茫无措中。
这是他来到这个城市的第五天,手上的钱所剩无几,工作却没找到。
A市繁华、热闹,可他这样来自乡镇、又没有学历的孩子根本挤不进去。
今年他刚成年,从高中辍学,独自一人来到 A寻找工作。这里的工作,条件好的不要他,要他的又条件不好,要不是肤色不对,他险些以为那些人在招黑奴。
他叉着腿,手肘搭在腿上,又叹了一口气。
此时,一阵强烈的视线落在他身上。陆蹈对于别人的视线非常敏感,他抬头看去,不远处,一个年轻男人正在盯着他,而年轻男人的脸,哪怕是化成灰他都认识。
算算,乔照那时候多大?约莫22、23岁,刚出社会的年纪。他沉默地立在马路对岸,头发温顺地垂下来,刘海略长,微微遮住眉眼,显得阴郁。身上套着一件简单白T,搭配直筒牛仔裤,整个人柔和而内敛,全然没有曾经的张扬。
边上有女生兴奋地偷眼打量他,一边窃窃私语。
乔照长开了,身量拔高,五官非常立体,褪去曾经那些花花绿绿的打扮,在外形上简直无懈可击。
陆蹈始终想不通,他怎么敢突然出现,还直勾勾盯着自己的。
陆蹈当即起身,犹豫地看了边上行李一眼,还是毅然大踏步向前走去。
他直接闯了红灯,靠近乔照时,狠狠薅住了乔照的领口,捏起了拳头,作势要打。
但他的拳头被乔照捏住了,乔照的掌心很粗糙,完全不像一个富二代的手。
陆蹈挣扎了一下,但他单薄的身体完全敌不过乔照。此时他才发现,乔照尽管看着瘦,但力气很大。
乔照很平静,似乎对他突然挥拳相迎毫不意外,“吃饭了吗?”他的态度,像在欢迎远道而来的朋友。
“我吃你大爷!”陆蹈愤怒道。
“我大爷已经死了。”乔照说。
陆蹈愣了一下,手上渐渐松了力道。
乔照顺势放开他,往马路对岸走去。陆蹈也跟着走——倒不是他想跟着,只是自己的行李还放在那边的公交站台下。
结果下一刻,他就看见乔照无比自然地拎过他的行李。
“喂!你干嘛?!”陆蹈飞奔过去抢自己的行李。
乔照随他去,松开了手,“你来这边找工作的?”
“关你什么事!”陆蹈怒气冲冲道。
“看你这样,应该还没找到吧?”乔照的语气依旧很平静,听不出一点讥讽。
然而在陆蹈耳朵里,这跟冷嘲热讽没什么两样,他当即就炸毛,“找得到又怎么样?找不到又怎么样?像我们这种普通人……”
乔照没等他说完,淡淡地打断他,“我可以给你介绍工作。”
陆蹈一下就哑了火,很快,他反应过来,冷笑道:“得了吧,我才不想跟着你们这些资本家挣黑心钱。”
乔照视线微动,黝黑的眸子落在他脸上,声音有点冷,“无固定打卡,弹性上班,每月六千,包吃包住。”顿了顿,他又说:“我也不想帮你,谁让你哥哥死得那么惨。”
陆蹈像个炮仗一样,瞬间被点燃,两人经过一个巷子口,陆蹈跳起来把乔照扑倒在地,两人结结实实打了一架。
当然,陆蹈身高、年龄、打架经验样样不如乔照,但乔照留着手,最后两人两败俱伤。
乔照那时就像个疯子一样,瞳仁漆黑,连光都透不进去,陆蹈尽管憎恶他,看见他这样,心里也有些发怵。
后面老马出面了,简单讲了一下情况,陆蹈惊咤之下,迷迷糊糊加入了他们。
荒唐的是,他跟乔照住着同一个套间。面对这个自己无比憎恨的人,同吃同住,自己真的会忍住不手刃了他吗?
但乔照显然是不关心的。他就像个游魂一样,总是消失许久,然后突然出现,失魂落魄、无比颓废。
陆蹈也没那个闲心一直去关注乔照,只是他入伙后,这些人一个任务都没给他,陆蹈整日惶惶不安,总觉得自己被骗进了什么传销团伙,但老马余威仍在,他心里下意识认为老马不会骗自己。
直到三个月后,他接到了自己的第一个任务。
听说何家的太子爷出院了。
那是他第一次去美国,何家太子爷的疗养院坐落在首都一处偏僻的角落,周围豪车遍地,环境优美。
他看见何怜青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出疗养院大门,面容精致、肤色雪白,在阳光照射下,像一个易碎的陶瓷娃娃,只是表情很桀骜,一看就不好惹。
他跟乔照站在一根粗大的树干后,乔照面色沉沉地盯着何怜青,拳头攥得很紧。
乔照轻声说:“看见何存高了吗?”
陆蹈慢半拍道:“没看见……”
何怜青一矮身坐进豪车,两人变换角度,抄着望远镜看,车里也没有何存高。
乔照苍白的俊脸闪过一次疑惑,嗫嚅道:“为了他能做出伤天害理的大事,却连他出院都不曾来看一眼……”
想着想着,他面容阴狠起来,“说不定是障眼法,先跟着看看。”
可怜乔照跟陆蹈,两个人四条腿,怎么跑得过何怜青的布加迪。最滑稽的是,两人追了几百米后,布加迪停下了,从车上下来一个穿着黑西装、人高马大的外国人,肌肉在剪裁得体的西装下面鼓鼓囔囔,好似要蹦出来。
黑衣老外气势汹汹朝着两人走来,两人见势不对,拔腿往后跑。黑衣老外也跟着跑起来。
陆蹈细胳膊细腿,体力也不行,跑出几步差点被黑衣老外追上,好在乔照也讲义气,生拉硬拽着他跑,两人东躲西藏,总算甩掉了黑衣老外。
这次回去以后,老马拎着两人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陆蹈这才知道,这次所谓的“行动”,全都是乔照自作主张,连累他也跟着被骂。
乔照倒像个没事人一样,脸皮奇厚,对老马的话充耳不闻,倒是一脸古怪地看着他。
陆蹈只觉得毛骨悚然,一脸戒备地盯着他,“你耍我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又想使什么阴招?”
乔照说:“你体力这么差,得配辆车才行啊。”
陆蹈本以为他是在嘲讽自己,谁料隔天老马就喊他过去,问他成年了没。
陆蹈如实回答。
老马于是指着一辆崭新的面包车说:“那行,你趁早把驾照考了,以后用得上。这车是乔照去二手市场给你淘的,以后你就用它。”
陆蹈家境不好,无所谓一手二手,本来听说自己有辆车还挺高兴,结果是乔照淘的,他看着那车,顿时充满嫌弃。
陆蹈不负众望,三个月就拿了证。拿证以后,他开心地邀请每个人上车,他带他们兜风。他甚至大发慈地赐予了乔照一次机会,结果,乔照拒绝了。
陆蹈简直出离愤怒了,他这一辈子没什么好炫耀的,唯有自己的车技,是受到过教练、老马以及一干人等承认的,乔照不上他的车,这简直是在藐视他。
于是陆蹈单方面跟乔照冷战起来,虽然乔照不知道。
直到有一次,团体活动,几个人都上车了,乔照站在门口犹豫。陆蹈看他这样子,瞬间火起,“爱上不上!”他把门一关,发动引擎,扬长而去。
老马坐他边上,看了一眼他中控台上面的照片,心情复杂道:“他不是不想坐你的车,只是……”
“只是什么?”
老马指着照片叹气,“你哥掉下来的时候……他正好见到了全过程,这么多年,这一直都是他心里的一个心结。”
照片上,陆蹈亲昵地攀在哥哥陆武的脖颈上,两人望着镜头,笑得十分灿烂。拍这张照的时候,哥哥还很年轻,眼里闪动着对未来的希望。
陆蹈沉默着收回目光。这要搁以前,他必定逮着乔照冷嘲热讽一番,可他如今已经知道了乔照的计划,看到了乔照的精神状态,那些冷硬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后来有一天,乔照终于坐上了他的车。陆蹈默默将照片收回了中控台收纳箱里,车一发动,立时嘎吱嘎吱响起来。
乔照面上有些尴尬,不自然地说:“过一段时间,我手头充裕,再给你换一辆新的吧。”
“能换布加迪吗?”陆蹈想到了何怜青,凉凉道。
乔照竟然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说:“现在经费有限,换不了,预算15万以内你可以挑。等以后吧,总有一天你能开上的。”
陆蹈冷笑一声,没有说话。乔照画饼的本事估计是跟老马学的,一点儿也不高明。还布加迪呢,就这几人这个抠搜的态度,不知道他死了以后能不能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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